接下来几日,拂春为了学会看账目、确认库房的财物,忙得焦头烂额,真的没空再回娘家。
在清点库房里那些财物时,摆放在里头的各种珍宝、金银首饰,多得让她咋舌,与她娘家那空荡荡、没摆几样物品的库房简直不能相比。
想起她那点寒酸的嫁妆,她这才明白婆婆为何老是看她不顺眼,对她诸多挑剔。
出嫁前,额娘也教过她该如何掌管府里的中馈,她娘家那里包括随茵也算在内,有五个主子,下人约莫只有一、二十人,而王府里的主子,除了婆婆就只有永玹与她,比起她娘家来得更少,可永玹出身宗室,府里的规制远比她娘家来得更加复杂,下人和侍卫也多,上上下下少大大小小的琐事,她这个当家主母都要管,譬如每日厨房的菜单要她过目,还有对外的往来酬酢,譬如哪位大人家里头娶亲,还有哪位夫人的寿辰礼物,以及府里要置办的一应物品,全都要她来决定。
先前她还未经手这些事,以为应当同娘家一样不会太难,接手后,才知道这其中门道有多繁琐,尤其牵涉到与其他府邸来往之事,得更加小心谨慎,以免哪里有疏漏,招来非议。
这阵子多亏总管细心的提点她,还有永玹也教导她不少事,不过她更佩服的是婆婆,在她先前主掌中馈期间,把这偌大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移交时账目也一清二楚,她才能只花大半个月的时间就逐渐上手。
这日晌午时分,拂春坐在小厅里,对总管交代道:“昨日我与王爷商量好了,怡亲王福晋五十大寿的生辰贺礼就送那套刻了经文的珊瑚手汽轮机。”
总管应道:“奴才这就去准备,不知福晋可还有其他吩咐?”
“暂时没有了。”
“那奴才告退。”
解决完今日要处理的事后,见时辰还早,想起已有多日未回娘家,拂春决定回去看看弟弟和额娘。
朝院子里的侍婢交代了声,她便出门去了。
回到大学士府,她没在额娘的院子里见到她,下人说她在常临那里。
她过去时瞥见额娘坐在小厅里,蹙着眉头,随茵站在一旁,常临坐在圆墩上,怀里抱着那只白猫,有个大夫正在为他敷药。
她快步走上前,心急的问道:“额娘,常临这是怎么了?”
“他今儿个出去时撞伤了胳膊。”说话时,白佳氏看了随茵一眼。
“常临怎么会跑出去?是谁带他出去的?”
这些年来他们担心常临受伤,没再带他出去过,他自个儿应该不会乱跑,拂春正想问是哪个下人那么大胆,竟敢带他出去时,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是我带他出去的。”
拂春不满的看向随茵,“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带常临出去?”
“是他自个儿想出去。”随茵淡淡地道。
“好端端的常临怎么会想出去?分明是你把他骗出去的,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许你接近常临,你不但把他带出去,还让他带伤回来,你这么做究竟安什么心?”拂春气怒质问。
随茵淡雅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前几日我无意间看见常临在院子里作画,便送了他一本画册,他看了之后指着其中一幅画,表示想去看,而且带他出去前,我禀告过夫人。”
自从住进大学士府后,她一直称呼白佳氏为夫人,白佳氏也由着她。
拂春看向额娘求证,白佳氏朝女儿点点头,证明确有此事。
“常临拿着那本画册,一直闹着想去看,我这才让随茵带他出去,没想到他这一出去又带着伤回来。”白佳氏很自责,当初不该轻率让儿子出府,才会让儿子又受了伤。
拂春一脸怀疑的瞪着随茵,“你没事送他画册做什么?你不是不认咱们是你的亲人吗,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他有绘画的天分,却一直被困在这里,他的眼界无法开阔,每日画来画去只有那些草木花鸟,我手里恰好有一本画册,这才送给他,想让他见识见识别人的画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目的。”随茵睇着拂春,那双如冷月般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喜怒,“而他看了那本画册,想出去见见世面,看看外头的人物和景色,也是人之常情。”
这时大夫已为常临敷好了药,嘱咐了几句话后,白佳氏命人送大夫出去。常临这才发现姊姊来了,他抱着猫起身走向她,指着怀里的猫对她说,“毛毛。”
拂春望着他,发现他不像幼时被吉胜砸伤那次一脸惊吓,眉眼间似是还隐隐带着一抹欢喜之色,她抬手摸摸他受伤的手臂,问道:“疼不疼?”
他却回道:“画好看。”说着,他宝贝似的将搁在桌上的那本画册拿到她面前,翻到其中一幅画,指给她看。
“常临喜欢这幅画吗?”拂春认出那幅画画的是城中一处寺院,因为那座寺院她也去过,一眼就认出来了。
“去看。”
拂春微微一怔,这才明白弟弟的意思,他是说他去看了画中的景点。
常临再翻到另一幅画,吐出两个字,“要去。”
拂春认出那画的是京城的一处湖泊,“你想去?”
他重重点头。
拂春惊讶的看着弟弟,这些年来他从未要求过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强烈的想去做一件事。
白佳氏见状,说道:“常临先前就是这样吵着要去,所以额娘才让随茵带他出去。”
随茵的性子虽然冷淡,但她在府里这阵子,她多少看得出来她对儿子是带着一股善意。
拂春略一思忖,瞅向随茵问道:“常临是怎么受伤的?”问明白是弟弟自个儿想出去,此时她已敛去脸上的怒容,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他被寺里一棵老树的树根绊倒,摔了一跤。”
常临摔倒的经过,早由跟她和常临一块出去的那几个下人向夫人禀明,也因此夫人并未责怪她。
她接着又道:“爱之深足以害之,你们自以为保护他,实则是在养废他,让他失去承受风雨的能力。”
她那几句话宛如带着尖刺,让拂春冷不防被刺了几下,她不豫的回道:“以前的事你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们保护他只是不想让他再受到伤害。”
“你若有脑子,自个儿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说完这句话,随茵转身离去。
拂春被她那冷漠的态度给气得磨着牙,“她那张嘴怎么就那么讨厌。”
“可额娘觉得随茵说的并没有错,咱们好似太过保护常临了。”白任氏觑向坐在一旁,抱着白猫、专注翻看手中画册的儿子。
瞧弟弟那么喜爱那本画册,拂春也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才道:“可就算是这样,她就不能好好说吗,老是一脸冷冰冰的,活像咱们欠了她多少银两似的。”
“她的性子就是那样,那孩子心地不坏,兴许是她自幼与她娘相依为命,所以性子才有些冷,而且你也知道常临很难与人亲近,可竟然愿意亲近她。”
拂春有些意外,就连那些平日里照顾常临多年的下人,常临都不太与他们亲近,她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要不以后让她多陪陪常临。”
如今她接手王府的中馈,无法常常回来看弟弟,若是能有个人代替她陪着弟弟,她也能放心。
“这事得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随茵毕竟不是亲生女儿,白佳氏不好勉强她,“不过她似乎也颇喜欢常临。”
“额娘怎么看出来她喜欢常临?”拂春好奇追问,她可没从随茵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不是送了画册给常临吗?还有啊,她对常临很有耐性,一句话能反反复复的为他解释许多遍。”她是虚情还是假意,白佳氏自问看得出来。
“那我去同她说说,让她以后有空多来陪常临。”
拂春马上去找随茵表明自个儿的意思,却在她那里碰了钉子。
“我记得我先前说过,你既未曾对我尽到做姊姊的责任,也别支使我做任何事。”
“我没要支使你,我这是在请托你。”瞅见她那一张冷脸,拂春觉得自个儿是在自讨没趣,讪讪地道:“算了,你不想做就当我没说。”
可就在她要离开时,却听见随茵说道——“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不希望常临被你们埋没了。”
拂春没好气的瞪着她,“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
“为何要讨人喜欢?别人喜不喜欢我又如何,我不是为别人而活。”随茵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册,淡然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拂春。
“那你为何又要为了你额娘的遗愿,跑来认我阿玛?”
“我答应她了,既然承诺了,我便会做到。若你没其他的事,可以别挡着我的光吗?”她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外头照进来的阳光,妨碍她看书。
拂春深吸口气,转身离开,若再待下去,她怕会被她气得肝疼。
这天夜里,拂春与永玹躺在床榻上,对他指了弟弟的事。
听完她所说,他回道:“随茵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兴许该让你弟弟多多接触外头的人事物,也许能对他有所帮助。”
“可她怎么就不能好好说人话,非要冷言冷语,整个人好像是从冰山里出来的一样。”
永玹忍不住笑道:“怎么听你的语气,你似是开始喜欢这个妹妹了?”
拂春难以置信的瞠大眼,“你从哪里听出来我喜欢她?”
“你虽然一直在埋怨她,可你在埋怨她的时候,表情和语气没有一丝厌恶。”
“是吗?可那也不能说是我喜欢她呀。”
“你若是不喜欢一个人,连提都不想多提,但你今晚一直在说她的事。”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拂春侧过身将脸贴着他的胸口。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笑道:“我觉得你可以再深入了解了解。”
不久,寝房里传来喘息声和呻吟声,透出一室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