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二哥的笑容在眼前晃,常乐停在门口,缓缓点头,两手抱着几乎无法承受的心跳,缓步走下阶梯,直到最下一层,她一阵脚软,坐在那儿,忽然楼上又传来吼声——
「望月——你上来!」
她抬起头,看见一抹人影背对着僵立在门口,半晌没有动静……
「望……月——」楼上的声音已经到了令人毛骨悚然、寒毛直竖的地步,连她都打了哆嗦。
她见到望月转过身来,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嘴角却高高扬起,冲着她一笑,从她身边穿过,咚咚咚地上了楼去……
「爷,小的在这儿!」
她坐在阶梯上,一脸窘迫,满心尴尬,心慌意乱,压不下颤抖的情绪,无法思考这一连串的脱序是怎么一回事。
望月上去了,不久又传来罗谦阴森森的声音,她隐约听到——
「……你干的好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风吹动墙上的画、花瓶里的花,常乐一阵瑟缩,浑身打颤,一双凤眼硬是瞠得好大,连嘴巴都开了,直望着一人走出楼阁……
那是望月?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张脸变形,走路一拐一跛,踉踉跄跄,还在庭院摔了一跤又爬起,渐行渐远,逐渐消失了身影。
「小乐。」低沉冷然的声音响起。
她肩膀一颤,缓缓转回身。
罗谦已经梳整好,一身整齐地下楼来。
「……六爷。」她只是瞥见那红色身影,双靥立刻像着火般滚烫,眼光不知摆哪儿,心跳得厉害,羞窘地垂下目光。
罗谦坐了下来,依然是一把素白扇遮去半张脸。
「望月这阵子精神恍惚,行事鲁钝,错误百出,吓到你了。」
她回想起打她一入府中,望月确实是一连串的古怪行径。这么说来,他是以为六爷已经醒了,甚至忘了通报六爷一声,就叫她上楼去了。原来如此,难怪六爷如此生气……不过也把他打得太凄惨了些。
六爷这一说明,顿时解了她心中谜团,让她稍稍松一口气。只是……
常乐摇摇头,没有作声,也不敢看他。滚烫的脸颊依然像火烧着,嘴唇肿胀,口腔里充斥着他的气味,身子更记忆着他的体温和力量,她光是站在他面前,都已经双脚抖动,快站不稳了。
「不过,你也真愚蠢!没见本王在睡吗?上楼一见不对劲就该下来了,你还蠢得滚到本王床上,难不成你想诱惑本王吗?凭你这姿色!」罗谦又恢复了傲慢嘲讽口气,大大损了她。
「这是因为六爷平常爱捉弄乐儿,乐儿以为这回又是六爷的把戏,因不想惹怒你,才不敢下楼。房内昏暗看不清,乐儿是不小心绊倒了,才跌到床上,我才……不敢有非分之想。」她硬是把「不想诱惑你」吞了回去。
不过,被他这么一骂,这一冤屈,她满心不平,怒气支撑之下反而渐渐站稳了脚步,稳住了心情,更觉得她的羞窘不安实在是多余,六爷还是六爷,傲慢自满得令人生气。
罗谦瞅着她,扇面底下嘴角微扬,嘴上却冷冷一哼,「小乐,我可警告你,是你自己爬到本王床上,本王是睡胡涂了,梦中以为是美人投怀送抱,才会吻了你。这事你若敢传出去,闹到太妃耳里,惹得太妃生气,逼迫本王给你一个名分,你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乐儿不会这么做,请六爷安心。」她避他唯恐不及,怎么可能傻到自己去张扬。话说回来,既然他有顾虑,她应该就不用担心他府里人多嘴杂,可能不小心把事传出去,闹到人尽皆知,不可收拾的地步。
「嗯……本王暂且信你。该来谈正事了。」罗谦指了一张离他最远的椅子, 「别站在我面前碍眼,坐那儿。」
她一个平民小百姓,平常哪敢尊卑不分,枉礼废仪,在贵为亲王的他面前坐下来,若被娘知道,娘可会生气。不过他都这么说了,她更不敢站着碍他的眼,况且她也想离他远一点,于是乖乖去坐了下来。
她低头坐着好半晌,满室寂静无声,不知为何,罗谦忽然不开口了。
「六爷……不知给乐儿出什么题目?」她缓缓抬起头,意外地和他一双深邃美目对个正着,她赶紧把目光拉到那把素白扇面上,却仿佛看见他朱红软热的嘴唇,不禁脸上一热,心跳加快,哪儿都不敢看,赶紧又把脸儿低了下来。
「题目嘛,本王还没想……」见她微微颦眉,他眼一眯,立即改口道:「我想到了。小乐,你以此楼院为背景,将本王形貌刻入纸中,要栩栩如生,彷若真人。若能办到,本王就保常欢的未来幸福。」
「刻……六爷?」她万万想不到他会出这种题目!
「你『克』不了我。」
他不知是说笑,还是一语双关看轻她的本事,不过以六爷的性格,她想应该是都有吧。
「六爷,能不能……换一个题目?」她不想逞口舌之能,也不敢顶撞他。以此楼院为背景,表示她得经常出入王府,要想画下他的形貌,刻划得唯妙唯肖,她更必须经常来见他,看着他,才能描绘出他的形影来。
再说,他的脸容总藏在扇面之后,要画他实在困难……更何况,她一点都不想画他。
「你说能不能呢?」
他深邃目光睇视她,直到她把头低垂,认命地深深叹息……认清了不可能更改题目的事实。
*
飕飕冷风直透身骨,冷到他牙齿打颤,全身冻僵,四肢几乎没有了知觉。
他本以为早上那一顿讨打,已是主子给他的惩罚,一整天他还暗自窃喜侥幸逃过一回,未料主子只是白天忙着处理事情,要等到深夜有空才来责罚他……
望月打着赤膊,跪在楼院外头,头上顶着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木桶,木桶底下戳了一个小洞,水慢慢滴在他的头顶,浸湿他赤裸的身躯,一阵冷风袭来,浑身冰冷到疼痛。
得等大木桶里的水流干了,他才能起来。
深夜寒风刺骨,这种惩罚当真没有几人受得了。
「你不服吗?」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看到月光拉长了一条身影,靠近了他,他顿时整个清醒过来,紧紧抓着头顶上的木桶,颤声道:「启禀爷,是小的错,小的心悦诚服。」
罗谦瞥一眼他头顶上的半桶水,要到一桶水流到半滴不剩,这望月还有得跪。
「你翅膀硬了,连本王也胆敢戏弄!」他若不加惩处,以后不知要出什么乱于。
「小的知错,不过爷,小的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冷得直打哆嗦,话说不稳,脸色惨白,望月却高扬着嘴角,仍然心喜、心悦。
「你——」罗谦瞪着他,俊美脸庞咬着切齿痕迹,「你到底想要怎样?你傻了吗?」
「爷……小的忘不了过去那段美好的时光,爷把常姑娘找回来,不也是如此吗?……爷所思所想,望月尽力而为。」主子不承认没关系,他被惩罚也没关系,只要常姑娘回到主子身边,他受再多的惩罚也甘之如饴。
「我看你真的是傻了!」罗谦一脚踹倒了他,打翻了水桶。「你心瞎眼盲,自欺欺人,还把责任推到本王身上,你好大胆子!」
望月趴在地上,四肢早已麻痹,爬不起来,脸上仍然维持着坚决的笑容。「爷说得是,爷说得是……不过爷……已经把姑娘找回来了。」所以说,爷找再多的藉口,也掩盖不了事实。
罗谦眯眼瞪视他的固执,终于开口道:「本王找她入府,不是要她回到本王身边。……过几日她再来时,你去请太医过来一趟。」
请太医?望月一怔,缓缓仰起头, 「爷……难道是因为那张药单,所以才……」
「你的脑袋终于有点管用了。」罗谦冷冷一哼。
望月掉下了笑容,却仍执拗地心系着一丝希望,低低地喃喃自语:「爷牵挂姑娘的身子,爷对姑娘还有情,小的深信爷心之所想,小的……」
罗谦一脚踹了过去,毫不留情!
「望月,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现在的常乐,在我身边不会笑,我要一个不笑的女人何用!你也该清醒了!」他不再理他,甩袍走进楼院里。
望月怔怔地望着主子的背影直到消失……他转头瞅着翻倒了水的水桶,多亏王子这一脚,他少受了些苦,四肢终于恢复知觉。
爷,总是口是心非。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爷的心情。
此时此刻,他就像主子的一面镜,看的是主子扇面底下的表情,更照见主子内心深处的苦痛、愤怒和旁徨——大大震撼了他!
他眼眶升起热度,低低垂首,紧紧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