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谦从来不看她画得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把他画成什么样,他总是侧着脸,垂着眼,拿着一本书,看得专心,直到……
她低头看着自己又画出来的少年,目光焦距愈来愈模糊,打从心底涌起一股不适的感觉,让她频频想吐,精神无法集中。她放下了笔,盖上画纸,神色沮丧。
她早就发觉,自从陪六爷喝药之后,身体就开始非常不舒服了……
罗谦瞥她一眼,放下书本,走了过来,把瘫在书案上的她抱起来。
「六爷……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喝药了?」她的眼皮重得睁不开,全身虚软无力,闻着一股清爽香味,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里。
他垂眸凝视着她痛苦的脸色,把她抱上楼,放到床上。
他伸手抹去她眉间的纹路,低沉轻柔地哄她:「再喝一阵子看看,忍一下,乖。」
「……嗯……」她躺在床上,一阵不安,两手摸了一会儿,直到抓住一个安全的感觉,才轻轻叹了口气,有了一种满足的感觉。
罗谦躺在她的身边,任一双深黑的手将他紧紧抱住,他轻柔地把她圈在自己怀中。
「六爷……」
「嗯?」他轻轻拨着她的发,听她沉睡前的呢喃。这帖药初服用时会使人意识散乱,疲倦沉睡,全身都痛,会把人折磨得不成人样,他深深的体会过,因此才暂时对她好一点,算是怜悯她。
他现在服这帖药,一些负面症状已经减轻许多了,其他的一些排斥和不适,大概就如太医所言,这药……不适合正常人服用吧。
「六爷……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你……告……诉……」
罗谦眯起了眼,听她沉沉睡去的呼吸,一阵疑惑。她……说什么?
突然如此问他,是何意?
*
好冷,连续飘了好几日的雪,外头早已被一片雪白覆盖,而她……
常乐望着窗外的白色景致,深深叹了口气。
她每天早晚陪六爷喝那碗苦得直冲脑门的苦药,喝完了药就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竟在王爷府中住了大半个月。
六爷派了桂太妃的人到她家编了藉口,让她爹和二哥以为她是住到桂太妃那儿去陪她老人家。
「六爷愈来愈过分了。」她想回家,但六爷却强迫她得留下来直到刻纸完成。六爷不让她回去,还威胁要把她和柳大哥的「诡计」说出来,让她二哥和柳姑娘的婚约破局。为了二哥,她只好隐忍下来,但已经住这么久了,她好想回家。
「姑娘,早。」
「早安,望大哥……」她住在六爷的楼院里,楼上的一个小房间,和六爷卧房只隔着一扇门。
听说这本来是给服侍主子的丫鬟睡的,只是六爷不喜如此,房间空着;六爷要她睡这儿。
不知道望大哥是否有听见她刚刚抱怨六爷的话?
望月本来一脸笑容,帮她送了一杯热茶上来,看她站在窗边,脸色有点窘迫,他迟疑一下,心想主子可能还会多睡一会儿,这才把热茶递到她的手上,和她低声说话。
「姑娘,小的有些话……必须对你说,但是请姑娘务必守口如瓶,不可让爷知道。」
常乐讶异地望着他。她不知道望大哥想对她说什么,为何必须瞒着六爷,但看着他诚挚而严肃的神情忽然转为凝重,她也慎重地点了点头。
「姑娘,还记得数月之前,交给爷的那张药单吗?」
「药单?」突然提起数月之前的事来,她真的脑袋一片空白,直到一张俊秀冷漠的脸孔浮上来,她才想起来。「是那位陌生大夫给我的那张药单吗?」
望月点点头,「爷把药单拿给陈太医看,又特地请太医入府为姑娘看诊,方断定那张药单对姑娘或有帮助。」
她一脸迷惘,「六爷特地请太医入府……为我看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她一点印象也……
小乐,见过陈太医。
小女子常乐,给太医大人见礼。
太医醉心于医理研究,果然丝毫不肯放过任何值得研究的对象啊!小乐,反正你也没什么长处,若能帮上太医的忙,也算定对医学做些贡献,你就满足太医的好奇心吧。
……是那时候?
「姑娘,太医告诉王爷,那帖药可能修复姑娘的皮肤,若真有其效力,姑娘的外貌就可和正常人无异了。」
她的心陡地一跳。那帖药有此疗效?
「但是,太医也说,此药方有其危险性,他也不敢担保姑娘服用之后,能够安然无恙。」望月神色复杂,眼底藏着激动,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加紧道:「姑娘,小的实在很担心!太医都说了,那帖药常人不该服用,王爷再陪着姑娘长期服用下去,他真怕会闹出人命来!爷是千金贵体,万一出事,没人担待得起!小的不得已,只好向姑娘说出实情,请姑娘想想法子,别再让爷喝那药了!」
常乐表情空白,瞠眸张口望着他。……他说得太快、太急、太跳跃,有可能是他说错了,或者是她听错了,误会他的意思?
「姑娘——」
「等等,望大哥,我听不懂。」她赶紧打断他的话,从头问他道:「你说六爷特地请太医大人人府帮我看诊,是六爷口称要我帮太医大人做医学研究那时候?」
「是,爷思绪缜密,向来做事周全,会这么做全是为姑娘着想。这一来可以避免姑娘心情不安,二来爷也不要姑娘对他心存感谢,造成心理负担,才刻意编造藉口,让姑娘能够安心接受太医诊断。」他不会把姑娘病情全盘托出,他只盼爷的苦心,今日能让姑娘明白。
常乐望着他,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内心的冲击一波又一波袭来,张口许久,才有了声音,继续问道:「你说,那张药单上的药可能修复我的皮肤,但服用却有危险,所以……」
望月赶紧点头,激动地接着说:「所以,姑娘,王爷不肯让你冒险,他自己却不顾危险,亲自帮你试药!其实爷身体健康,无病无痛,这一个多月来面色惨白,昏沉呕吐,你所看到的这些反应,都是药性发挥的负面作用,是爷为了帮你试药产生的结果!」
常乐哑然,全身一震,浑然不觉手里捧着的热茶从她手里松落,她站着无法动弹,脑中思绪纷乱,心情更是如潮汹涌难以平复……
望月及时握住她两只手,从她手里拿走那杯茶,内心终于松了口气。他终于让姑娘了解爷的真情和用心。
为什么……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六爷为何要这么做?为了她……
为了她而试药……这实在不可能……
她无法相信,眼睛却一阵刺痛,迅速泛红,冒出了一眶热泪。
「……这不可能……」八爷……一直都……讨厌我……捉弄我……」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深黑的双手,看看她异常的肤色,怪异的面貌,她更加肯定是望月弄错了……
「姑娘,爷是喜恶分明之人,爷若讨厌你,怎么可能把你留在府中,住在这楼院里?正因为你服药之后,昏昏沉沉,睡不安稳,爷担心你,为了亲自照顾你,才把你留了下来。」
什么……
「姑娘,你心存良善,口无恶言,笑脸迎人,你的美丽,爷是最懂的人。望月敢指天发誓,爷对姑娘用情至深!姑娘,小的今日所言句句肺腑,若有谎话,愿天打雷劈!」他慎重起誓。
用情至深——四个字猛然敲进她内心里,撞出好大一响,打进她心底深处!
望月在说什么?六爷硬留她,是为了照顾她?六爷对她……的感情……常乐瞪着自己深黑的手,想起六爷那双修长如玉无瑕的手,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庞,依然难以说服——
「姑娘,你想想自己的心情好吗?这些日子来,你对爷的病忧心紧张,陪着他喝药,你对他不是没有感觉吧?」正因他察觉了,他才赶紧推她一把,他不能再默默等待下去了。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话说开,让姑娘正视自己的心情,也了解主子的一颗真心才行!
就算姑娘再也想不起那一段过去,他也要让姑娘重新爱上爷,回到爷的身边。
即使他的多管闲事,再遭六爷责罚,他也甘之如饴。
「姑娘,请听小的一言,六爷不是用眼睛能看透的人,请你用心看、用心感觉,总有一天你能看出六爷……他对你真正的心情。」
她抬起头来,看着望月双眼泛泪光,说得情绪激动,到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她对六爷……
六爷……六爷对她……
他们……真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