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守峰在宫中用了御膳,天黑才返回励府。
刚进家门,李飞就疾走过来,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直觉告诉他,府中发生大事。
「是兔儿。老夫人罚她在迎晖院外长跪三个昼夜。」
闻言,他陡地一震,「为什么?」
「多金跑到仁智院打破了先皇御赐的青瓷花瓶,老夫人十分生气,所以……」
未等李飞说完,励守峰已迈开大步朝着迎晖院而去。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纤瘦身影跪在迎晖院的大门前,快步走过去,「范兔?」
跪在地上的兔儿一怔,转头看他,「少爷。」
「奶奶罚你?」看见她额头上有伤,他的心一揪。那准是磕头磕出来的伤。
「不,是我自愿受罚。她毫无怨言,脸上更没有一丝委屈,「多金闯了祸,我身为姊姊是该负责。
青瓷花瓶确实是先皇御赐,奶奶也一直视如无价之宝,如今被多金打破,不难想见老人家会有多恼怒。只不过要兔儿代弟受罚,而且一跪三昼夜,实在是……
「我找奶奶说去。」
「少爷,请你别去。」兔儿一把拉住他的袖口。
他浓眉一蹙,「就算犯错受罚,也应合情合理。」
「我是哪里不合情、不合理了?」突然,传来励老夫人的严声质问。
励守峰微怔,望向了正由刘妈及玉翠搀扶着走出来的祖母。
兔儿急忙松开手,低下头。
「奶奶,错不在范兔。」他说。
「难不成是我错了?」励老夫人一脸不悦,「是我不该将花瓶搁在那里?」
「守峰不是那个意思……」他态度强势,但语气却平和,「多金还是个孩子,不知轻重,至于范免,她是无辜的。」
「你是在说我不分青红皂白?老糊涂了?」语气中有浓厚的不满。
「奶奶……」
「曾几何时,我在这个家里连决定赏罚的权力都没有了?」她眉心一拧,「你到底为什么要如此维护这个丫头?」
「范兔是我买回来的,依理是我的资产。」励守峰直视祖母,「她若真闯了祸,我这个当主子的也难辞其咎,奶奶真要罚,就连守峰一起罚吧。」
闻言,励老夫人陡然一震,跪在地上的兔儿更是吃惊。
「真是反了,你从不逆我,今日却为了一个丫头片子跟我作对?」老人家情绪激动到联手都在颤抖。
见状,兔儿也慌了。她不懂他为何要如此维护她?纵使她是他买来的,但毕竟只是个下人,花瓶虽不是她打破的,但她不认为自己被罚得冤枉委屈。
「少爷,你别说了,兔儿是心甘情愿受罚的。」
励老夫人蹙眉,冷然哼道:「你听,我可没勉强逼迫她。」
「奶奶,看在我的份上,这一次就算了吧?」
「这次算了,日后我还得破几个花瓶?」她愤然反问,「别忘了这个家还是由我当家做主。」说罢,旋身走回迎晖院。
励守峰知道自己惹恼了祖母,但不觉得惶恐。「范兔,你起来。」语带命令。
「我不要。」兔儿态度坚定,「我会在这儿结结实实的跪上三画夜。」
「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有我保你,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她抬眼直视他,「我不要什么特殊待遇,少爷也不该违逆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说得对,今日要是轻轻放下,日后就会有十个、二十个多金犯错。」
听见她这番话,励守峰心头一撼。
她固执得让他生气,但却偏偏说得全是让他反驳不了的道理。
「我能理解老夫人的用意,她不是真心要罚我,而是在她的位置上,这是她非做不可的决定。」她一脸淡定,「请帮我拜托李大哥,这两三天,孩子们就有劳他了。」
励守峰一夜难以成眠,心里想的全是彻夜跪在迎晖院外的兔儿。
起了个大早,他前往迎晖院,只见院外兔儿还直挺挺的跪在。
走到她身旁打量她,只见她神情疲惫,但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你真不起来?」他问。
她摇摇头,「你别管我。」
「我怎么不管你?」他浓眉一皱,懊恼地道:「你以为看见你不吃不喝的跪在这里,我能无动于衷吗?」
兔儿微怔,缓缓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他。他看来又急又气,眼底还盈满了某种复杂的、难以理解的情绪。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老夫人没错罚我,我也甘心受罚,你就不能不管吗?」
「范兔,你这丫头真是……」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把话一吞,什么都不说了。他迈开步伐往迎晖院里走去,来到祖母的寝间前。
「少爷?」刘妈趋前,「今儿个这么早?」
「奶奶下床了吗?」
刘妈迟疑地道:「老夫人她醒了,不过……」
「奶奶生我的气,今早不想跟我同桌用膳了?」
「你在外面大声嚷嚷做什么?」突然,寝间里传来她的声音。
须臾,房门打开,已将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励老夫人,神情严厉的看着站在门外的励守峰。
「奶奶,守峰来请安了。」
「你来向我请安赔罪,还是要来保那个丫头?」她冷冷的问。
昨天峰儿为了范兔儿跟她顶嘴争执,让她闷了一晚上睡不好。她母亲早逝,他可是她一手带大的。从前不管她要求什么,他再怎么不愿,至少表面上也顺着她。可昨天,他却当着下人的面前顶撞她,只是为了一个范兔儿。
「奶奶息怒,守峰昨天对奶奶无礼实在是因为心急。」
励老夫人微怔,敏锐地问:「心急?」他为了一个下人心急什么?莫非……
喔不,峰儿眼界甚高,这天城上下还没有一个姑娘进得了他的眼,就连天香国色、从小爱慕他的绣香都勾不起他一点兴趣。
这样的他,怎会看上那北方来的丫头?
「奶奶,这回就当是您宠我,算了吧?」他他不想再惹高龄的祖母生气,只能低声下气的求她。
励老夫人眉一扬,「此事免谈!」说罢,她转身回房,关上了房门。
励守峰神情一沉,自知此事已成定局,不禁轻叹。
近午,赵绣香来了。她从小在励府进出,早把这儿当是她第二个家。
一进励府,她就直往迎晖院闯。
她嘴甜可人,励老夫人十分娇宠她。她自幼就想嫁励守峰为妻,而她知道励老夫人也这么盘算着。才到迎晖院前,就见跪在院门前的兔儿,不觉疑惑。
「喂,你是谁?」赵绣香走到她面前,打量着面生的她。
兔儿抬眼看着眼前穿着锦绣衫裙,打扮得珠围翠绕、粉光红艳,把人耀得眼花的赵绣香。端看那打扮及气质,她便猜出来者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
「我从没见过你,你是谁?」
兔儿没回她,因为她气焰嚣张,态度十分不客气。
「你是哑巴吗?」她狐疑的瞅着她,「还是……你聋了?」
这时,玉翠刚好走来。
赵绣香立刻叫住她,「玉翠,你过来。」
「是,绣香小姐。」她不敢怠慢,立刻快步上前。
「我问你,她是谁?」
「回小姐的话,她是兔儿。」
「我没见过她,是新来的丫鬟?」
「兔儿是少爷这次从临冬城带回来的。」玉翠照实回答。
一听她是励守峰从临冬城带回来的人,赵绣香心里微震,上下打量着她,一边猜测着励守峰带她回来的原因。」峰哥哥可怜她是个哑巴吧?」
「兔儿不哑巴。」玉翠说。
一怔,她娇悍的瞪着面无表情的兔儿,「你不是哑巴,为何装聋作哑?」
兔儿瞥她一眼,依旧文风不动。
见她态度倨傲,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赵绣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这励府上下,谁不对她客气小心,这丫头不过是个穷酸的北方姑娘,居然敢给她脸色看?
「我问你,你为什么跪在这里?」
「绣香小姐,兔儿跪在这里是因为她弟弟多金打破了仁智院青瓷花瓶,所以……」
「弟弟?」赵绣香敛容,「峰哥哥连她弟弟都带来了?」
玉翠欲言又止,「是……是的,兔儿有六个弟妹。」
闻言,她大为震惊。峰哥哥不只把她从临冬城带回来,连她六个弟妹也一起带回……老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话不说,她转身立刻朝迎晖院里走
励老夫人正在院里赏花,各日里,茶花开得正艳。
「祖奶奶!」赵绣香莲步快移的朝她走去。
「绣香?」一见到她,老人家脸上有了笑容,「看见你,祖奶奶心就宽了。」
「怎么?谁惹祖奶奶生气了?」她来到她面前。
心想,必然是跪在外面的那个丫头让她如此不悦。
「还不是你峰哥哥!」励老夫人懊恼地抱怨,「他一向顺我,昨天竟为了一个丫头顶撞我。」
「什……」
「你进来时,应该看见那丫头了吧?」
「是的。」赵绣香语带试探地问:「峰哥哥怎么会为了她顶撞祖奶奶?」
提及此事,她余怒未消,「他要我饶了那丫头,还说我不通情达理……」
赵绣香微怔,「峰哥哥竟敢如此?」
「我也感到意外。」励老夫人若有所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只祖奶奶觉得不对劲,她也觉得此事不寻常。
她很快的嗅到了一个味道——危险。
那叫兔儿的女子严重威胁到她,而且那凛然冷傲的样子也教她不悦。
不过是个下人,凭什么给她赵绣香脸色看?除非……背后有人给她撑腰,而那人就是她心爱的峰哥哥。想到此,她更觉火大。
「祖奶奶,干么不把那一窝乞丐赶出励府?」想起兔儿的不驯,赵绣香不禁言辞尖酸。
「不成,峰儿绝对不准。」她也恨不得赶他们出去。
「可是他们来历不明,就这么让他们住进励府,岂不危险?」
沉吟片刻,励老夫人宠溺的端视她,「绣香,你担心你峰哥哥让她抢去?」
被一语道破,赵绣香差赧道:「祖奶奶别笑话我了。」
「好孩子,你别担心。」她哪会看不出她那一点点心眼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抚,「那丫头只是个下人,哪能跟你比。」
听祖奶奶这么说,她也觉得有理。
她赵绣香出身将门之家,先父是受皇上重用及信任的镇北大将军,就连哥哥都在宫里担任御前带刀都尉,近身保护皇上。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又知书识墨,绝不是那北方丫头能比得上的。
「峰哥哥呢?我想找他。」
「峰儿出门了。」励老夫人见她一脸失望,忙安抚着她,「不打紧,你今天就住下来吧,我会差人去通知你娘亲的。」
听她这么说,赵绣香笑了。
稍晚,励守峰返回励府,第一件事便是到迎晖院外。
见兔儿仍跪在原地,他立刻去厨房拿了颗热腾腾的包子给她,「先吃了吧。」
她神情疲惫,但说话还有气力,「不行。」
「你不饿?」
「饿。但老夫人只准我喝水。」
「她不会知道的。」
「我知道。」除了老夫人允许的水,她绝不会进食。
闻言,他蹲了下来,神情懊恼的瞪着她,「你为什么这么拗?」
兔儿迎上他的目光,「你不是不知道。」
看着她那澄澈得闪闪发亮的眸子,励守峰心头一紧。
是的,他早知道她是个固执的女人,而且总是不领他的情。
「你的身子撑不住的。多美他们很担心你,多金、多康跟多语也一直哭。」
听他这么说,倔强的兔儿眉心一拧,眼眶里已有泪水在打转。
「跟我回文成院吧。」他劝说:「奶奶不会追究的。」
兔儿摇头拒绝,她当然可以仗着有他撑腰而逃避受罚,但这么一来,她跟弟妹们就毫无立场在励府住下了。
「我现在起来,就会立刻带孩子们离开,你要我们走吗?」她直视着他问。
他微怔,「为什么?」
「因为有你撑腰,我就不必捱罚,你觉得励上下会怎么看待我?我虽出身贫贱,但有骨气,我可不要别人用有色的眼光看我。」
励守峰皱紧眉头,不悦的道:「你老是跟我说些大道理。」
「难道我说错了?」自知自己有理,她反问他。
「你……」可恶,她难道不知道见她跪在这里,他心里难受吗?
不,她铁定不知道,因为,她绝对不认为他会为了她寝食难安。
「峰哥哥!」赵绣香从迎晖院里走了出来,灿笑如花地唤道,「你回来了!」
她飞快的跑过来,一把就勾住刚起身的励守峰的手臂。
「你怎么还没回家?」天色都暗了,他没想到她还在迎晖院里。「等会儿谁来接你?」
「祖奶奶留我在这儿住。」她紧紧缠着他的手,故意在兔儿面前炫耀着她跟他是多么亲近。
可才得意着,励守峰就拨开她的手。「绣香,你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是跟我勾勾搭搭的。」他语气虽平和,但言辞严厉。
赵绣香蹙起秀眉,噘着嘴巴,「峰哥哥干么对我这么坏?」
「我是为你好。你可是个闺女,老是这样,怎么嫁人?」
「绣香只想嫁给峰哥哥。」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她大胆的向他示爱。
他却从容表态,「你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
「峰哥哥——」
他打断她,「我叫李飞送你回家吧。」不想她存有不该有的想法,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
本想在兔儿面前炫耀一番,没想到励守峰却直接给她难堪,赵绣香羞恼气愤的瞪了兔儿一眼,一个跺脚。「不了,我自己回去!」说罢,她快步跑开。
「秋菊,」他唤来就在附近的婢女,「找个家丁送绣香小姐回降阳大街。」
「是。」秋菊领命,立刻离开。
「那个姑娘是……」兔儿终于开口问道。
「前镇北将军赵破军的千金。我奶奶视她母亲赵窦夫人如女儿,所以她跟兄长赵天昊是从小就在励家进进出出。」
「她喜欢你。」她抬眼瞅着他道出事实。
他不逃避,直凝睇着她,「我知道。」
「你不喜欢她吗?」
「喜欢,像哥哥喜欢妹妹那样的喜欢。」
「你刚才对她很坏……」她微蹙眉,「你在我这个下人面前让她难堪。」
励守峰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谁拿你当下人了?」
迎上他坦率直接的目光,兔儿忽地心头一悸,赶紧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她喜欢你,你……你不该那么待她。」
「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吗?」他看着把脸压低的兔儿,「若是那样的话,我喜欢你,你也得喜欢我了?」
听见他这句话,兔儿心惊,倏地抬起头来。
「什么?!」她的脸瞬间发烫。
她的反应全入了他的眼,励守峰眼底闪过一抹黠光,「你听见了。」说罢,他转过身子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