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会芳园回来后,郑瑜愈想愈不安,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策,她在太子面前自是不愿承认自己许是遭郑恬摆了一道,只装疯卖傻地胡混过去,但她很清楚,此事必会在太子心中留下阴影,她必须做些什么挽回他对自己的信心。
虽说她总是告诉自己,太子看上的是她本人,是她出众的美貌,可其实内心深处很明白,若她不是郑家的嫡女,若她不是对他尚有几分利用价值,他怕是早就对她弃而不顾了。
他曾许诺过,只要他能顺利登基,三宫六苑自会有她的位置,若是她争气点,许是能晋一个妃位。
自从自己的身子被他得了以后,她便知晓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为了来日的荣华富贵,她只能豁出去了!
心思既定,次日一早,郑瑜便让人去唤沁芳过来,沁芳这丫头是母亲多年以前埋在郑恬身边的一枚棋子,负责监视郑恬是否有异常举动,母亲曾教导过她,如非必要,无须去动这枚棋子,免得引起郑恬疑心,可如今该是那关键时刻了。
哪知她在正院等了大半日,沁芳竟是迟迟不来,派去的丫头三催四请,沁芳一再托词说是郑恬处理家务繁杂,她这个贴身大丫头也跟着忙得团团转,实在走不开。
就连郑恬身边一个丫头也敢对她这个主母拿乔?
郑瑜等得焦躁不已,恼火地指着夏竹,要她亲自去把人带来。“你告诉她,她妹妹翠萍还在我二哥的院子里做事呢!”
沁芳是郑府的家生子,父母早逝,从小姊妹俩相依为命,她就不信搬出翠萍来,沁芳能不服软!
果然,夏竹把话带到后,不到一盏茶时分,沁芳便乖乖来了,低眉顺目地对郑瑜行礼。
郑瑜冷哼。“许久没跟你说话,你这个丫头的心倒是大了,三催四请地姗姗来迟,你眼里有我这个主母吗?”
“奴婢不敢。”沁芳状若柔顺地低语。“实在是因为恬夫人交代了许多事让奴婢去做,奴婢一时走不开。”
郑瑜闻言,明眸陡升怒火,玉手一甩,一只茶杯便砸过去。“少拿郑恬做借口!她是你哪门子的夫人!”
沁芳动也不动,茶杯在她额头划破一道细口,隐隐泛出血痕,她却是一声不吭,脸上也没显出惊慌或惧怕的神情。
她愈是镇定,郑瑜就愈愤怒。“给我跪下!”
沁芳依言跪在冷硬的地板上。
“你说!昨日在会芳园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少给我装傻!郑恬是怎么离开那间厢房的?还有那杯茶……”郑瑜蓦地顿住,她在郑恬那杯茶水里下了媚药这事,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出来的,就算哪日郑恬亲自来找她对质,也必须装傻……可恶!她暗暗掐了掐掌心,怎么就着了那贱蹄子的道了呢?那杯茶是何时被调换过来的?“你给我说清楚,你不是替本夫人去找耳环去了吗?”
“是,奴婢是循着原路替夫人找耳环去了,后来在路上遇到侯爷的亲卫,说是侯爷提早回京了,正在门外等着,所以奴婢就回去那间厢房找……嗯,找小姐,小姐就跟我一起去与侯爷会合了。”
这话听着倒没什么破锭。郑瑜蹙眉。“这么说侯爷从头到尾不曾进园?”
“是,侯爷嫌园里人多,他懒得应酬,就只派人进来说一声。”
“侯爷就没让你也来找我?”
“有的,可奴婢遍寻不着夫人,后来又回到原来那间厢房……”
“什么?!”郑瑜惊骇得微微变嗓。“你回去看过了?”
沁芳仍是低垂着头,连眼眸都不曾上瞟一眼。“奴婢在外头就被一个带刀侍卫挡住了,说是有一位贵人在休息。”
“是……哪个贵人?”郑瑜嗓音紧绷,下意识地抚摸着挂在腕上的红玉髓手串。
“奴婢不知。”沁芳摇头。“后来奴婢又寻了片刻,总算遇到春兰姊姊,这才听说夫人因头痛吃了药睡下了,奴婢前去禀报侯爷,侯爷便说不等了,打道回府。”
如此说来,萧隽应当是不知晓她和太子之间的事吧?
郑瑜心口怦怦地跳,鬓边落下冷汗,她暗暗深呼吸,片刻后冷静下来,打量沁芳不动声色的表情,眯了眯眼。“你这丫头,倒是个心中有成算的。”
沁芳没吭声,眉尖却微微一凛。
“前阵子我回娘家,听说你妹妹翠萍被调进我二哥的院子里了,这两年她越发出落得水灵,只当个三等丫头负责院子洒扫似乎委屈她了。”
翠萍被调进二少爷的院子里了?
沁芳骇然,手指悄悄地捏紧衣角,极力保持声调平和。“翠萍还小,做事的经验不够老道,许多地方还得多磨练磨练。”
“话不能这样说,有些人天生蠢笨,做个洒扫丫头都嫌不顶事,可你妹妹不同,我看她会是有大前程的,二哥想必会怜惜她呢!”
沁芳闻言,身子倏地僵硬。郑府的二少爷郑成韦是何等人物,府外人或许不晓,她身为家生子可是多多少少都会听到些风声,二少爷就是个荤素不忌的,屋里不仅美婢成群,连小厮也是个个长得清秀,据说还曾经在床上弄死过人,只是郑府将这丑事压得紧,没翻起什么大风浪。
翠萍那丫头要是真让二少爷看上了,怕是这一生就此毁了……
想着,沁芳脸色不禁发白,再也端不住平静的神情。
郑瑜见状,嘲讽地牵牵唇,眼神轻蔑。“你既知道厉害,就把该招的事给我交代清楚了,香草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出府一趟,究竟干什么去了?”
沁芳不语,似是迟疑。
郑瑜朝静立一旁的夏竹递去个眼色,夏竹会意,走过来就左右开弓,连赏芳数个耳光,锐利的指甲在她颊畔划出几道红痕。
“再不说的话,你这张脸可就保不住了。”
沁芳扬起红肿的脸,却是淡淡一笑。“奴婢既惹得夫人不悦,夫人教训教训我也是应当的。据奴婢所知,香草出府都是替……小姐办事,有时去买点心,有时买针线、布料,有时是替小姐带些她亲手做的吃食酱菜之类的回郑府探望她的娘亲和弟弟。”
“就只是这样?”
“嗯。”
“夏竹,再给我打——”
话语未落,屋外忽地传来一阵吵嚷的声响,郑瑜不悦地皱眉,刚想命令夏竹出去看看,一道人影已不管不顾地掀帘进了屋内。
郑瑜定睛一看,来人竟是郑恬。
郑瑜登时大为气恼。“谁准你就这么闯进来的?”
面对郑瑜严厉的质问,郑恬却是笑容盈盈。“听说瑜妹妹关起门来在屋内教训我的丫头,我这个做人主子的怎能不过来瞧一瞧?”
说着,郑恬视线一转,见沁芳一张俏脸都被打伤了,目光微微一沉。
“怎么?我身为这侯府的当家主母,连管教个下人也得跟你报备?”郑瑜语带讥刺。
“姊姊只是好奇,是什么事让瑜妹妹如此气恼?”郑恬脸上仍带着笑。
郑瑜却更恼了。“别叫我妹妹!你也不配做我姊姊!”
“妹妹说这什么话呢?我们姊妹情深……”
“谁跟你姊妹情深?凭你也配?!”郑瑜怒斥。
虽说郑瑜私下对她说话向来不客气,但也不曾这般清楚明白地表示不屑之意,几乎可以说是撕破脸了。
“妹妹莫恼,要是气坏了身子,可就是姊姊的不是了。”
郑瑜闻言愕然,通常只要她稍稍发怒,郑恬总会识相地伏低做小,起码会懂得唤她一声夫人,表明两人身分地位的差距,可今日竟口口声声的姊姊妹妹,分明是在对她暗示两人不分大小。
这该死的贱婢!是谁给了她这样的胆子?真以为侯爷宠她几日就能飞上天去了?
“这里可是正院,哪有你说话的余地?给我滚出去!”
“妹妹这院子里的事,论理我是不能插手,可如今跪在这里的可是我的丫头,我自然是要把她一起带回去的。”
“你敢?!”郑瑜气得脸色铁青。
郑恬甜甜一笑,径自拉着沁芳起身,沁芳愣愣地望着她,彷佛不敢相信素来顺服主母的她竟会如此发威。
眼看着两人竟就想这么潇洒离去,郑瑜恼火地扯住郑恬的臂膀,狠狠瞪她。
“你这狐媚子!莫要以为侯爷如今宠你,你就能在我面前翘尾巴了,你忘了吗?你娘和弟弟可都还住在我们郑府里呢!”
郑恬笑容一凝,片刻,冷冷扬嗓。“我没忘。”
郑瑜满意地笑了。“既然没忘,你现在就给我跪下来,要是肯好好求我几句,我说不定会看在你可怜的分上饶过你。”
对于郑瑜这番威胁,郑恬并不理会,只是转向沁芳,按了按她的肩膀,柔声低语。
“从前是我不好,我想着要你对我死心塌地,要你一心一意效忠我,却连你妹妹的身契也没能拿到手,替你免除后顾之忧。这些年来,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站在我这边的,真正要紧的事你从不曾泄漏出去,关于这点,我很感谢你。”
她说得诚恳,沁芳听得眼眶泛红,心房阵阵发颤,又是委屈,又有些愧疚。
“恬夫人……”
郑恬明白她想说什么,微笑着摇摇头,眼神温暖。“你放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令你如此为难了。”
沁芳一哽,忍不住落泪。
郑恬又拍了拍她,这幅主仆情深的画面落入郑瑜眼里,只觉得可笑。
“原来你早知道沁芳是我娘派去监视你的人了啊!”郑瑜尖声讥讽。“算你还有一点脑袋,不过话说回来,你凭何对这个丫头保证?你以为就凭你保得住她吗?你连自己的娘亲和弟弟都未必能保住了。”
郑恬回眸,静静地望她。
不知怎地,郑瑜被她沉静的眼神看得心头有些发凉。“你……为何这样看我?”
郑恬仍是深沉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淡然一哂。“郑瑜,你真以为我是个傻瓜?”
郑瑜心头陡然升起不祥预感,正欲追问,守在外间的春兰忽地掀帘进来,脸色苍白。
“夫人,侯爷带人回来了!”
郑瑜心神一凛,从春兰惊慌的神色看出事情不妙。“他带谁回来了?”
萧隽带回来的人正是郑恬的娘亲和弟弟,另外还跟着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相貌俏丽的小丫头,郑瑜仔细一瞧,居然是沁芳的妹妹翠萍。
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萧隽却是视若无睹,径自朝郑恬笑道。“恬儿,我将你娘和誉哥儿带回来了,这下你可总算安心了吧?”话里竟似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郑瑜僵住,侯爷何曾对自己说话这般和煦?该死的郑恬!果然是只妖媚的狐狸精!
她内心忿忿,妒火中烧,表面却得勉强自己装出一副温婉贤慧的笑容。“侯爷今日是到我娘家去了吗?怎么没将妾身也一起带回去呢?妾身许久未见爹娘,可想念他们了呢!”
她话说得甜腻和婉,似是撒娇,萧隽淡淡地瞥她一眼。
“今日是临时起意去的,没来得及告知你一声。”
郑瑜暗恼,眸光一转,落向站在一旁的郑母和誉哥儿,母子俩束手束脚地,看来有些局促。她犀利地瞪他们一眼,转过头来却是盈盈一笑。“怎么忽然将婶婶及誉哥儿带来了呢?我爹爹他……没说什么吗?”
她不相信自己的爹娘会蠢到任由萧隽将人带出府,这其中肯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