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江天舒信誓旦旦说能将军需物资给要回来,但是众人都不抱指望,也就是本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法罢了。有怀揣恶意的将领,甚至开始怀疑这位着名的纨绔世子是不是已经厌倦军营的生活,想办法要回京师花天酒地去了?只是这种揣测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边关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黄宗艺已经夜不能寐,各种物资的调配都压缩到了极致,他计算过,如果大战真的爆发,崤山关顶多坚持半个月。
二十多天过去,众人也没有余力去打听京师的情况,却不想这天早晨,与江天舒一道同行的军需官竟然骑着马,带着满身的疲倦回到了大营,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先传进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
“要到了!要到了!”
“轰”的一声,人群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有人问:要到了什么?还有人问:要到了多少?
黄宗艺也亲自迎了出来,对军需官道:“情况如何进营帐里再慢慢说……先喝口水。”军需官两条腿因为骑在马上太久,已经变成了罗圈腿,他坚持给黄宗艺行了一个礼后才说:“要到了,历年的积欠全都要到了。另外还额外多给我们拨了三百万支箭、一万把刀、两万匹白布,还有一些伤药、五十名医官,具体数目都在帐本上。”
想不到竟然要到这么多东西,听到消息的众人一片譁然!
黄宗艺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连忙问道:“世子呢?皇上没有发怒吧?他是如何要到这么多东西的?”
军需官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低声说道:“世子说文的怕武的,武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兵部仓库是紧张,但也不至于紧张到了这般地步,咱们先礼后兵,如果他们还不肯给,那么咱们就给他们愣一回!”
立即就有将领忙问道:“怎么愣?”
军需官摇摇头,“我们第一天去了兵部,兵部当然不理睬,然后世子就出手了,他召集京师中的一群纨绔,全都是贵族子弟。照理说这些人不会理世子的,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些人全都听世子的话,于是世子就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冲进了兵部衙门,将兵部的三个负责官员揍了一顿。”
众将领听得目瞪口呆。
黄宗艺不信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军需官说:“就这么简单!那三个负责官员当场就签下文书,世子又额外要了一些东西,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丢了一个元帅的位置,不讨点利息回来又怎么能甘心?”
众将领回想江天舒那纨绔的嘴脸,想到他说话时候的无赖神态都不由得笑起来,但是随即想到江天舒为这件事所付出的代价,表情又不免沉重起来。
他们原先对这个纨绔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认同的,但是从这些事来看,雍王世子似乎还不错!
接着便有人问道:“世子身子如何?”
众人望过去,却见说话的人正是风十三。
军需官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世子的身子骨是很虚弱的,但是由于马车品质好,无瑕姑娘又照顾得好,所以也没有出事。但是那天带着一群纨绔去打架,世子不知被什么人按着打了几下,额头都磕出血来了,不过并不要紧,御医说世子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有人笑道:“你直接说就成了,一定要先吓别人一跳!”
黄宗艺却问:“要到了东西后,皇上是什么样的态度?”
军需官沉默了一下才开口:“皇上派人给世子传旨,说‘未曾见过主帅如此胡闹!你这个雍王世子也不用做了,主帅也让给黄宗艺吧,先狠狠打三十下屁股,看看你长进不长进!’”
众人听到这里禁不住“啊”了一声,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打滚的人,没有人将三十下板子放在心底,但是江天舒身子刚刚痊癒,这三十下板子说不定就会要了他的命。
四周一片静寂,营帐里连众人的呼吸声也不再听闻。
军需官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就在兵部衙门的院子里,几个太监将世子压在地上狠狠地打,世子原来还大声叫疼,但是叫着叫着声音就听不见了,这才发现他晕了过去……”“后来到底怎么样?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赶回来?”黄宗艺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骂道,“你总要等世子身子好一些再回来!”
军需官说道:“我们都跪下求饶,但那是皇上的命令,传旨的太监也不能放水,然而看着世子晕过去,那行刑的太监将最后几下放轻很多。无瑕姑娘随身带着伤药,当场就给世子敷上了,另外还请了大夫在兵部衙门外候着,药熬好后立刻就给世子喝下去,那大夫说应该没有大碍,躺上一阵也就好了。”
“什么是‘一阵’?你要问一个具体的时间啊!”黄宗艺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心中却轻松了一些,又问道:“皇上就这样处置,没有其他处分了吗?你确定?”
要知道带人冲击官府衙门视同造反,砍头还是轻的,何况还有一个擅离军营的罪名!现在皇上只是剥夺了江天舒的世子之位,撤掉了他的官职而已,打三十大板实在不算什么惩罚。毕竟与造反不同的是,江天舒只是带着一群纨绔冲进官府衙门,没有带上他的亲兵。
军需官忙说道:“皇上还有一样惩罚,他说世子身子好了之后就回崤山关效力,做一个小兵。”
听到最后一样惩罚,众人反而放下心来,笑着说道:“世子如果来做小兵,我们也一样尊重他,这与当主帅有什么区别?”
黄宗艺总算松了一口气,说:“看样子皇上是打算放过世子了,估计也是念着世子一片赤诚之心。”大手一挥,吩咐道:“各做各的事去!我们要好好筹备打一场胜仗,让世子脸也有光!”
江天舒在军营的时候众人将他看做空气,等江天舒不在这儿了,众人倒是实打实承认了他的地位。只是那位雍王世子真的是一个纨绔吗?不管站在哪个角度看,这都极有可能是一
场苦肉计……可即便知道是苦肉计又如何,难道自己不领他的人情?黄宗艺看着欢天喜地的人群,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目的,之前受伤是假的,这一回你却是实打实地挨了打!难不成你就是一个贱骨头,天生喜欢挨打?”无瑕生气的说。
江天舒趴在床板上,龇牙咧嘴的道:“我都已经装晕了,所以这次受伤不算太厉害。”
无瑕哼了一声,“反正我知道了,你就是一个贱骨头,只要你动用动用你当沈帮主的手段,那些兵部官员哪里还敢扣着军需不放?他们也不过就是讨要贿赂而已,如果真的误了大事,他们也讨不了好去,你要收买人心也用不着苦肉计!你看之前与风十三配合得多好?”
所谓的风十三刺杀案根本就是一场双簧,风十三的父亲是江珏的旧部,而风十三很早的时候就加入了青鲤帮,所以无瑕才会很大方地放过风十三,连板子都没打。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江天舒还是在自己的大腿上割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也算是吃了一点皮肉之苦。
江天舒仰起脸,看着无瑕轻轻笑道:“没啥,其实……我就是想要亲手揍他们一顿。”无瑕略怔了怔。
江天舒缓缓说道:“当初连破云湘十二郡并不如想像中风光,后勤送上的军需物资总是不够,我父亲手下的士兵们不得不因粮于敌,这四个字听起来潇洒无比,实际上,每一次抢夺都冒着风险。”
无瑕默默点头。
江天舒继续说:“也正是抢夺了云湘国百姓的粮食,最终将他们都逼入了峻崎国的对立面。父亲的军队经过时,道路两侧站着噤若寒蝉的百姓,但是他们的目光里无一例外都透出仇恨,冷不丁就会跳出一个刺客来。对他来说遇刺已经成了常态,但是父亲没有办法,为了立威,遇刺后只能用更残酷的手段对付云湘国百姓,虽然他也知道,百姓无辜。”
无瑕声音发涩,“原来如此。”
江天舒说:“所以我对兵部的人很是厌恶,因此这次一定要亲手结结实实地打他们一顿,就算当初克扣我父亲军需的人不是他们。”
无瑕叹了一口气,蓦然又将眼睛睁大了,沉声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要结结实实将兵部的人揍一顿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何必用这种方式将你的纨绔之名再度传遍京师?你曾经说过,要逐渐改变天下人对你的看法,这次你亲自回京,还想办法赖在京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天舒微微一笑,“果然瞒不过你,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
无瑕气得用手去揪江天舒的耳朵,江天舒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不管无瑕怎么胁迫,江天舒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当天深夜,无瑕觉得有些心慌,一直睡不安稳,于是她打开里屋的门,却见江天舒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她又打开了柜子,发觉麻药果然少了一些。
猜到他去做什么了,无瑕反而不心慌,干脆坐在床上等着江天舒回来。
第二天京师果然传出一个劲爆的消息——又有人被杀了,这一回死的是兵部前任尚书,已经致仕多年,明天就是他的七十大寿,皇上本准备赏赐他一个匾额,礼部正在加紧制作,不过,现在可以停工了。
无瑕瞟了病恹恹躺在床上养伤的江天舒一眼,悠悠地长叹了一声,然后问道:“这家伙就是之前克扣你父亲军需的人?”
江天舒点点头说:“恶有恶报,做坏事的人总会被天收去。”
无瑕点点头,“原来如此,看起来坏事果然做不得,做多了,总会被天收了去。”说完这句话就将门一甩,出去了。
江天舒忙叫道:“你别乱走!”
江天舒养伤的地方当然是在溢香园,几个丫鬟都已经回到雍王府,继续在忘月居楼下住着。溢香园可是鬼都不大来的地方,所以两人的谈话也可以肆无忌惮。
无瑕回头淡笑了一下,“我早上还听说,半个月前的晚上,刑部大牢被人挖了一个洞,云湘国的余孽已经让人救走了。你卖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人家怎么还会追究我的事儿?”
江天舒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两声,“你怎么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想?”
无瑕斜睨了他一眼才说:“我不得不往你身上想,能无声无息地在刑部大牢下面挖出一个地洞,除了青鲤帮,谁有这个能耐?你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当初帮人家缝合伤口保住人家一条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何况你还与云湘国有杀父之仇,怎么可能帮着云湘国的人救人?你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想来想去,原因只能归咎到自己身上。”
江天舒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吗?唐棣已经知道你青鲤帮帮主的身分了,万一查到你身上,那就是叛国的大罪,谁都救不了你!”
江天舒揉了揉鼻子,“可是我总不能让他们始终盯着你……你的那些疑似亲人其实很有能耐,我只不过提供了地图而已。”他从床上爬起来,伸手轻轻搂住了无瑕纤细的腰身,“这种险不能不冒,我很小心的,你要对我有信心。”
无瑕也伸手搂住了江天舒的脖子,两人就这么站着不动,一股浅浅淡淡的馨香从窗外飘进来,那是早梅的清香。
半晌,江天舒说:“我们明天就起身回崤山关吧。对于崤山关我真的不大放心。”
无瑕点头说:“好。”
两人正在说话,却听见楼下传来春桃的声音,“公子,唐大人来了。”
唐棣过来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他又开始怀疑江天舒了,于是藉着过来探望他的伤势做刺探。
无瑕夹枪带棒将唐棣讥讽了一顿,然后很大方的把江天舒屁股上的绷带给解开了,让唐棣看清楚那片模糊的血肉后客客气气地将他送走,并且温馨的给予提醒,“唐大人,下次来看望病人请一定要带点礼物,否则是很失礼的。奴婢知道唐大人从小是个孤儿,估计没有人教过您这些,不过不要紧,奴婢现在告诉您了,您下次就知道了。”
唐棣只能苦笑。明知道刑部大牢的事很可能与江天舒有关,但就是找不到证据,让他很抓狂,最后唐棣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天舒坐着豪华马车,优哉游哉出了城门,前往边关去了。
江天舒回到崤山关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崤山关的战役也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
黄宗艺胳膊上紮着白布,白布上还渗出血迹,听闻江天舒回来,只骂了一声“胡闹”就没有时间再骂人。
他转身吩咐无瑕,“无瑕姑娘,你来了正好。伤兵营人数太多了,虽然也有几个随军大夫,但是没有人主持,事情一团糟,你去帮忙管着行不?”
无瑕答应了,江天舒也急忙说:“我也去帮忙!”
黄宗艺不由得叹气道:“世子,您也是病人,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到时候磕到碰到了可不得了。”
江天舒却嘿嘿笑道:“没啥事儿,我小心一点就成了。无瑕,咱们去!还有,我这个世子的位置已经被皇上夺了,我现在的身分就是一个小兵,您叫我名字就好。”
黄宗艺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