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董母防备的眼神,韩文尧出声道:“慢着,小福。”
小福不由得又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韩文尧,“少爷,还有事吗?”
韩文尧道:“董伯母,我认为这样并不妥当,您的身子正弱,现在日头都快要西落了,实在不宜吹风,要是万一染上了风寒,不只您受累,小福会更辛苦的。”
董母一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她最不愿意的就是拖累女儿了,可是她也怕这个少爷存的不是好心。
少爷一提这个问题,原本认为不是问题的小福不由得担心了起来,“少爷,那小福该怎么办?”
原是想让他们住进客栈的,但董母那防备的态度让他改变了主意,韩文尧认真地说着:“车行就在隔壁,我雇个车让你们回去。”
雇车啊!郁闷的表情一闪,小福很快便辞谢笑着:“少爷,您说的办法真的很好,真的很谢谢少爷为小福想出的法子,可是小福没有钱,不过小福会尽量不让娘吹到风的。”
他话不是说得很清楚了?是“我雇车”!就表示钱他出不用还,真听不懂吗?“钱你就不用担心了,念在你这么有孝心,我雇车让你们回去。”
少爷好心地要先出钱,但钱一欠再欠,她实在很不习惯,但娘的病……她陷入了两难。
看着这有钱少爷拐个弯地对小福愈来愈好,甚至连车钱都要出了,董母的心更不安了,她得护着自家的女儿才行,“韩少爷,您的好意我们真的心领了,实在是不能再让您破费了,小福,我们走吧。”
韩文尧心里愈发窒闷了,这对母女到底把他的好意当成什么了?一个防着他,一个脑子里考量的都是钱,他——实在真的很不想再管了。
这时一辆马车正辘辘地从医馆门前驶过,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玩着自个儿手指头的董来福也不知从他们刚刚的对话中听到了多少,一见那马车便兴奋地奔到门前,直指着马车,并在原地兴奋地上下跳着,“姊姊!车车!车车!坐车,坐车!”
真怕弟弟会冲出去的董小福,背着娘,赶紧上前拉住弟弟的手,“来福,来,我们回家了,姊姊带你回去喔。”
董来福像是着了迷似,完全不甩姊姊的话和伸来的手,仍是指着那辆快要看不见的马车,“坐车!坐车!”
董小福耐着性子哄着:“走了,来福,回家后姊姊背背。”
“背”再也吸引不了他了,况且他已经从中午等到了现在,于是更加用力地跳着,暴躁地重复着:“坐车--坐车!”
在来福吵闹不休的这当下,又有一辆马车驶来,所不同的是,它在医馆前停了下来,董来福见状,更是兴奋,“坐车一坐车!”
韩文尧对着董小福说道:“上车吧。”
载着一车子的人,马车又辘辘地走了。
落尘巷果真是县城里最穷困的地方,残破的青石板路上,风一吹,卷起了一圈圈空落和悲凉,然后消散无踪。
车停,坐在车夫旁的韩文尧先跳了下来。
这时董小福已掀开了车帘,背上了娘亲,急着想要下来,可她发现这难度颇高,娘在背上,她可不能随便乱跳的,如何是好呢?
是没看到他就站在这里吗?一直一直受着闷气的韩文尧还真不明白自己为何非得跟来,然后再次被无视,他压抑着音调,免得太过偏高,吵醒睡了的董母,“你先把你娘放坐在车缘边,我来抱她下来。”
董小福感到很是不好意思,“这怎么行呢,少爷,您刚刚已经帮过一次,让娘顺利地上到车上了,不然少爷帮我拿个脚踏板来好吗?”
韩文尧忍着快被磨尽的耐性,“刚刚就没有看到那种东西,你让少爷我去哪生出个脚踏板来?别再多说了,下来吧,你娘已经累到睡着,现在需要的是好好地躺在床上休息。”
小福不好意思地憨憨笑了一笑,心里想着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老是在麻烦别人,唉,“对不住,少爷,那就拜托您了。”
韩文尧将瘦弱的董母横抱在手上,董小福见状,马上跳了下来,急着要接过自个儿的娘亲,韩文尧却偏了一个方位,不让接,并看着马车的方向说道:“你弟弟要下车了。”
董来福站在车帘外高喊着:“姊姊!姊姊!”并做出了抱抱的姿势。
董小福只得息转身,将自家弟弟给抱下,下了地的来福,高举双手欢呼一声,便蹦蹦跳跳地进了一家残破的院落里,那大门的门板歪斜,根本无法关起来;进入后有个四方形的小院落,那儿摆了好多的晒衣杆子,显然有许多户人家共居在这里,只见董来福欢愉地推开右侧护龙的其中一个门,进去了。
董小福目视待弟弟进去后,歉然地说着:“少爷,我娘让我来吧。”
韩文尧只当没听见,跟着董来福走了进去,眼前所见让他的眉一皱,红色砖墙全裸露了出来,家具全是残破的,鼻中所闻尽是一股难闻的霉味,不禁在内心鄙夷地评论着: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他开口道:“房间在哪里?”
跟在后头的小福,手数度伸出又放下,就是不明白少爷为何不给她抱自个儿的娘亲,少爷虽然是个男人,可是看起来并不强壮,好像是个文弱书生,跟那个可以杀猪的大汉差很多的,她真怕他会把娘给摔落下来,立刻指着厅堂侧边的门,“在里面。”
没有窗的内间,气味更难闻了,他将早已难忍疲累病痛而睡着的董母放到床上。
整个过程,董小福都很仔细地盯着、看着,直到娘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她才拍着胸口,呼出了好大一口气,娘总算平安了。
韩文尧一回头,见了这动作,哪会不明白董小福担心的是什么,他眉一挑,“你娘太瘦弱了。”疲弱到一点重量也没有,所以她的担心未免太多余。
只听懂了字面上意义的小福,马上将那拍胸的手给收了回来,内疚地说:“我会努力工作赚钱,把娘给养胖的。”
他实在怀疑,依她目前的状况,能办得到才怪,韩文尧直接走到了房门外,回到刚刚经过的那个客堂。
董小祸不放心地再看了一眼娘亲,将被角再往上拉高到脖子,然后才赶紧跟了出去,“少爷,您请坐,我倒怀水给您喝。”
看了那些破旧椅子一眼,韩文尧眉又一挑,“不用了,我要走了。”
刚要走,这时有个肥胖的妇人走了进来,穿的是一身夸张的贵气,廉价的耳坠子,大颗低等珍珠在短肥的脖子上,一见着董小福,便不客气地扯开那高大的嗓子:“董小福,不是大婶我要说你,走来你这里我可走得快要累死了!要不是念在你们一家很可怜,我也不会让你一直欠着房租,好了,现在可以拿给我了吧。”肥肥的手伸了出去。
董小福感到很难以理解,“大婶,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月的租金我已经付了啊,而且现在才月中,不是到月初才要付下一个月的吗?而且我还没领到薪饷,可不可以请您再等等?”
胖大婶的眼睛一直盯着董母所躺的那个房间,脸上尽是嫌恶,“我不管,反正今天若是交不出钱来,就立刻给我搬出去。”
明明是有理的一方,可她的态度就是让董小福处于弱势的一方,“可是我们的房钱已付到月底了啊。”
胖大婶懒得再多费唇舌了,眼睛还是盯着那房门口不放,鄙视地说:“你那个娘的身体是愈来愈弱了,吃了药也不见好,听说今天居然还给我昏倒了,你说这要叫我怎么还敢租给你们这一家?要是万一死在我这儿,你让我这房子到底还要不要租给别人……走走走!你们现在立刻就给我走!”
董小福想不到听到的理由会是这样,她激动地道:“我娘今天看了那个最有名的刘大夫了,也领了最上等的药,我娘会好的!我娘会活得很久、很久,我娘不会死!”
那副病痨子,天晓得喔。“总之,你娘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这事我可不想赌。”接着就把一些铜钱给丢在桌上,“剩下的房租费还你,你现在就给我搬走,等一下新的租户就要来了,到时候我用丢的也会把你们这一家给丢出去。”
已经租出去了?!为什么要这样?实在是没法可想的董小福急得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临时之间叫他们搬去哪里?何况就这些铜钱也租不到房子的,娘还病着呢,无奈之下,双膝一软,便要跪下来相求。
认为今天已管得太多的韩文尧本不想再插手的,可一见董小福又要跪,他的心莫名地又被一扯,手一伸,就将董小福给拉了起来。
眼见那个胖大婶理也不理睬她,就要走了,她急着哀叫着:“少爷……”别拉着她不放啊,然后呼喊道:“大婶!别走啊!”那手一直往前伸啊伸的,冀望着胖大婶再回头。
真觉得董小福这种行为蠢得令人无法理解,都不让住了,还求什么求啊,不过是白费工夫罢了,拿起桌上的那几个铜钱,叫着那窝在墙角玩手指的董来福,“来福,来。”
董来福特别记得这人是让他坐车车的那个,不由得屁颠屁颠地奔了过来,“哥哥、哥哥。”
韩文尧把铜钱交到他的手上,故意把话说得大声了点:“把这些钱拿去玩喔。”
董来福呆呆地点点头,“好。”
胖大婶刚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哪有人把钱拿给呆子玩的?然后便不管地走了出去,根本不想理那说话的到底是什么人。
董小福望着那铜钱在弟弟手上抛上又抛下,还真怕会一个不小心给滚到找不到的角落去,那可是钱哪……
韩文尧不在乎地走进了内房,也拖着董小福进去,重新把熟睡中的董母给抱了出来,说道:“这里的东西都不用收了,跟我走。”
还想再向胖大婶求情的董小福无奈之下只能跟了进去,见韩文尧又把娘亲给抱起来,好怕娘会掉下来的她,伸出了手虚扶着,不明所以地问:“走?走去哪里?”除了这里,她哪有其它的地方可去。
手上抱着个人,韩文尧根本不担心董小福不跟着他走;而且董小福一走,董来福也一定会跟着的。
此刻外头正有一家等着搬进来的人。
韩文尧恶意地笑了,从胖大婶进来,他就已看到那户人家了,于是故意朝跟在后头的董小福说:“这里潮湿得到处都长霉,如果这房子不重新翻修,再如何健康的人住进来都会生病的,尤其是小孩子,不如趁早搬走,免得花了租金,又要找大夫,划不来的,走吧,小福,为了你娘,可得赶快换个地方才是。”
那一家子看到韩文尧手上抱着的病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明明娘是因为没有吃到好药材,病才不会好,少爷为什么要如此说?来不及多想的小福还是追着不放,问着:“少爷,少爷……”这是要走去哪里啊?
那马车本是等着要载韩文尧回去的,韩文尧烦得很不想再回答董小福的任何问题。
“先让你弟弟上去,然后是你,准备接你娘上去。”
董小福紧张地往回看,那一户人家就要踏入屋里去了,“少爷……”
韩文尧不耐地命令道:“快照我的话做!”又不是没了这里就没地方可住了,瞎紧张!
这急促命令的话语让董小福吓得一缩,让未出口的话瞬间就给吞了回去,也只能乖乖地照做,再也不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