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深夜,宫雨瑶却是一丝睡意也无,只是撤下了左右坐在厅中,她对自己沦落到今日的境地感到无比悲哀。
此时,几道黑影出现在她眼前,她心头一惊,却是隐忍着没有叫出声。此时黑影其中一人慢慢地走到她身前,透过桌上油灯的微光,她才将他看了个清楚。
“你……你是原落云?”她惊得直身而起,很难相信眼前这个一脸坚毅又浑身透出一股劲气的男人,竟会是原落云那软弱太子爷。
原落云只是点点头,心知现下不是问话的时候,淡淡道:“不必多说,我是来救你的,和我走。”
“你居然真的来救我了……我根本不值得……”宫雨瑶摇摇头,连忙推着他。
“不!你快点走,我会当做你没来过!这是个陷阱啊!”
陷阱?!原落云还来不及想清楚,外头已传来一个熟悉却又令他痛恨的声音——
“都自己送上门了还想走吗?视我皇宫的防卫于无物了?”
突然间,四周大亮,多名侍卫持着火把、灯笼踢开门冲了进来,宫殿外似乎也被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
接着,那敞开的大门外,徐徐地走进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是身着龙袍的萧奇。他冷笑着盯着原落云,而此时的原落云与宫雨瑶站得如此靠近,更引发他一丝杀机。
“原落云,朕等你很久了,想不到你为了这个女人,真的胆敢潜入宫里。”萧奇嚣张地看了宫雨瑶一眼,后者即使表情有些不情愿,仍然很快地被侍卫带回他身边。
原落云自然不会坦白他今日进宫的目的,于是将错就错说道:“我只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可惜,这女人如今属于朕了,而且你紫霞王朝的每一寸土地,通通都是朕的,就连你这条命……如今也掌握在朕的手里。”萧奇故意一搂宫雨瑶的腰,冷冷地瞪着他。“把他们全给朕拿下!”
“慢着!”原落云大喝一声,果然震住了所有侍卫的脚步。
毕竟他曾是太子,威势仍在,而眼前皇宫侍卫有好些都是以前紫霞王朝的人,会被他喝住并不意外。
今晚的阵仗是个陷阱,却有些出乎原落云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计划,反而思量着在这样的困境中让众人全身而退、将伤亡减到最低的方法。
现在复国的人马仍是势弱,每一个人手都弥足珍贵。
“萧奇,你要的只是我,我可以束手就擒,但你要让其它人离开。”原落云先稳住他,便摊开双手,空手朝着萧奇走过去。“你先不必急着把我们一网打尽,我紫霞王朝的密库,相信你还没有搜寻到吧?那密库是历代先祖收藏的珍宝,如果你放了他们,我答应带你前去寻找。”什么密库当然纯粹是胡扯,但他说得信誓旦旦,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现在的天宝王朝仍动乱不堪,先不说当年篡位时大伤国本,如今南有与篓族的战争,国内又有原紫霞王朝的人马滋扰,事实上确实财政拮据,令萧奇有种无力感,现在听闻紫霞王朝居然还有密库存在,如何教他不心动。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原落云朝他走来,其它黑衣人则是慢慢地往门口移动,果然未受阻拦。
在萧奇的认知里,原落云或许练了些功夫,有了点长进才闯得入皇宫,但过去对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形象印象深刻,故而萧奇并没有太过提防,只是命人先擒住原落云,他的注意力反而放在其它欲逃走的人身上。
此时,原落云在距离萧奇两步远的时候,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萧奇也是反应极快,身具武功的他连忙挥出一掌,想不到原落云的袖里突然冒出一把短刃,狠狠地划伤了萧奇,而在萧奇吃痛无法反击时,原落云那把短刃已来到他颈项之上。
袖里剑,果然是好招数!原落云此时不知多感激墨潇教了他这一招,否则如何能趁人不备拿下萧奇?
萧奇面色铁青,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栽在这种暗招上。他确实小看了原落云,让自己几乎完美的计划有了如此大的破绽。
原落云很想一刀杀死萧奇,但他知道不行,以眼下的情况,萧奇一死,今日所有闯进皇宫的人都会死,而自己若死在这里,紫霞旧部顿失重心,复国之计可能告吹,天宝王朝或许摇摇欲坠,或许被人取代,但紫霞王朝却永远回不来。
“萧奇,叫他们让开!”原落云冷声道。
萧奇不情愿地做了一个手势,果然众多侍卫们投鼠忌器,让开了一条路。
黑衣人们先是慢慢地往外走,留着两人随原落云殿后,挟持着萧奇慢慢踏出门外。
“原落云,我知道我今日或许难逃一死了。”萧奇突然幽幽地开口,连朕都改口说我了,足见他的感慨至深。“曾经我真的视你为兄弟,但为什么会走到今日的地步?你的命太好,生出来就是未来的皇帝,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我却是穷苦出身,为了博得你的赏识,花了我多少努力与牺牲。所以我不服,真的不服。”
原落云不语,但抵着他脖子的短刃显然放松了一点。
萧奇叹了口气续道:“直到成为你的幕僚,我才觉得你不如我,我学识不输你,武功更是比你高,甚至你麾下的谋士们,对我的推祟都大过于你。所以我想,我能不能取你而代之呢?这样王朝的未来,才会是更好的王朝。”
“但事实证明你错了。你若真的比我好,如今的天宝王朝,不会生灵涂炭,不会内外不安。”原落云不忿地道。
“我真的错了吗?真的错了吗?”萧奇垂下双肩,像在自问,也像在问他,他微微侧身,想要正视原落云。
原落云感受到了他的感慨,也想看如今的他会是什么表情,便再把短刃拿远了一些。
就在这一刻,萧奇扯住身旁的宫雨瑶,硬是将她拉向了原落云,自己则是趁机退开。如果原落云够心狠,大可一刀划下,萧奇可能会死,但宫雨瑶也要受重伤。
可惜原落云毕竟下不了手,他的短刃在宫雨瑶身前硬生生一收,换成了双手接住她,此时萧奇已脱出他的掌握。
“放箭!”萧奇冰冷地道。
“萧奇!你该死!难道你不顾宫雨瑶的性命了?”原落云见四周高处屋顶围墙等处突然立起许多箭手,忍不住喝道。
“哼丨她的心不止有朕一人,留她何用?放箭!”
一下子万箭齐发,原落云等人背对背围成了一个圈,将宫雨瑶护在中间,众人用刀格挡着飞箭,但仍有人不小心中了几箭,眼看这个防御就要崩溃了,萧奇的冷笑也渐渐扩大,讵料此时变生肘腋。
站在围墙那一方的侍卫,突然惨叫几声后全落了下来,随之而来十数名武功看来不弱的黑衣人,却是跃上了墙,同样用箭朝着屋顶那方的侍卫射去。
原落云等人的压力陡然消除,他拉起宫雨瑶便往墙边退,赫然发现,黑衣人之中那箭术最为卓绝的一人,竟然是墨潇!
“是你!”原落云此时看见她,不知是喜是悲。
“我说过,要死一起死!我让你来了,不代表我会坐视不管。”墨潇突然射出一箭,对方又是一声惨叫,接着是重物落地之声。
方才见到宫雨瑶、擒拿萧奇,又被他反制为止,原落云都维持着冷静,但此时墨潇以这种方式出现,却立刻在他心里掀起了极大的波涛,让他既感动又自责。
“放箭!快放箭!其它的侍卫呢?都给朕上,一个都不准放过!”萧奇没料到原落云还有援兵,气得大骂。
“大伙儿快走!”墨潇停弓喝道。
“你先走,我断后!”原落云突然将手上的宫雨瑶往墙上一抛。“带她先走!”
墨潇本能地接住了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长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就是宫雨瑶?刺杀萧奇的任务算是失败了,但原落云在这间不容发的危急之中,还要救下她,这代表着什么?
可惜情况危急不容她多想,她一咬牙,将宫雨瑶带下了围墙,跨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骏马,直到看到原落云等人也跃出了宫墙,跳上另一匹马,才急忙策马离去。
京城的夜晚风声鹤唳,不时有士兵严密地巡逻着,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便直接闯入民宅搜索或是直接抓走无辜百姓,一夜之间惨叫声及求饶声不绝于耳,城里的百姓人人闻风丧胆。
而在城中贫民区一个不起眼的茅屋里,或站或坐着许多黑衣人,有的疗伤有的闭目养神,其中墨潇虽没受伤,却是神情凝重地立在一个房间之外。
房里是原落云及宫雨瑶,由于宫雨瑶被从宫里救出来之后,便是哭泣不止,只愿与原落云说话,因此两人便辟室独处至今。
墨潇自然知道即使孤男寡女,以如今的时机及气氛,他们两人在里头也不可能做什么,只不过自己的男人与另一个女人,还是有过情愫的前未婚妻,两人独处这么久,谈的话还不让她知道,心里总是不好受。
而房间里的原落云,却不若墨潇所猜想的什么婉言相劝、动之以情,反而是无语地看着宫雨瑶自己哭到累,被压人的沉默逼到开口——
“……或许现在说这句话太晚了,但我若是不说,此生抱撼。”宫雨瑶用绣绢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才红着眼眶对着原落云道:“对不起,关于过去背叛你我很抱歉,可是你要相信我,这一次萧奇利用我设陷阱诱你来,不是我自愿的。”
“本公子相信你。”原落云回答得很干脆,“否则你不会在本公子一到之后,就叫本公子立刻走,萧奇也不会不顾你在场直接放箭。”
想到萧奇为了杀原落云,竟连她都要舍弃,不禁又是一阵鼻酸。“我没想到自己错得这么离谱,自以为选了一个好男人,却是自私自利,心狠心辣。我现在倒真的后悔了,当年与你虽然平淡,但安安稳稳的看你上位,做你的皇后,或许才是幸福。”
想不到他竟摇了摇头。“本公子不知道那样幸不幸福,但若没有走这一遭,本公子不会发现自己的不足,也不会遇到墨潇这么好的女人。”
“墨潇?是救我的那名女子吧?”宫雨瑶被萧奇藏在深宫中,自然不知道当今正与朝廷作战的墨家马帮,所以也没听过墨潇。她想了想墨潇那英姿飒爽的模样,忍不住苦笑。“墨姑娘能得你如此高的评价,绝非凡人,当年对于我,你都没有赞美过几次呢!”
想了一想,原落云才保守地说道:“你自然有你的好处——”
“你不必怕刺激我,要不是我坐在皇后的高位,什么水性杨花、奸夫淫妇的话早就把我淹没了。”这时候,宫雨瑶居然坚强了起来,正视自己的弱点,只是表情难免苦涩。“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年我为什么会背弃你,并不是你有什么不好,或是萧奇哪里胜过你,说穿了不过是贪图新鲜。”她的目光变得幽远,彷佛承载着无限的哀伤。“当年我俩之间太过平淡,萧奇带给我的是激情又神秘的感受,比起你处处以礼相待,出口之乎者也,他甚至还有些粗野。从来没有男人在我面前如此无礼又不加矫饰的,所以我沉沦了。
“但你要相信,我背叛了你并不是没有愧疚,所以我设法把萧奇的追兵引到原初云那里,只是我想不到你会回头救他……”她原本还想替自己的作为解释什么,但又有什么好解释的?一切都难以挽回了,想通了这一点,她突然自怨自艾起来。
“我如今再后悔又如何?你不会原谅我的……”
“本公子原谅你。”原落云突然说道。
“什么?”宫雨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居然如此轻易原諌我?”
他笑了笑,心中像有什么结像是打开了一样,他从没想象过见了她之后,竟会有如此海阔天空的感受。“本公子一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差,连未婚妻都选择背叛,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本公子发现自己已经放下了,因为在你和本公子解释之前,本公子早就学会了面对自己的不足,也用尽全力加强自己,才有你今天看到的原落云。”他坦然地与她四目相对。“说真的,本公子一点也不恨你。”
“你这么说我该庆幸的,但为什么我有点难过呢?没有爱就没有恨,所以你根本没有爱过我。”
她很是遗憾,他改变了许多,变得更有男人味,也更加开朗,如果以前的他就是这副模样,她会深深爱上他的,但她知道,自己行错一步,这辈子与这个男人再也没有交集了。
“我乏了,想休息了。”她淡淡地道,有些忧伤自己放在心里就好,再多说也无益。
原落云似乎知道她的愁绪,不再打扰她,默默的打开房门,便要离去。
外头的人见门开了,都将目光射了过来,尤其是墨潇,看得更是仔细,她甚至可以由敞开的门扉,与里头的宫雨瑶有着视线的接触。
在宫里的时候光线昏暗,这时候墨潇才真正看清了宫雨瑶的模样,除了那没有一丝瑕疵的脸蛋,还有掩之不去的高贵,尤其宫雨瑶身上一袭白衫长裙,素雅不张扬更是突显了她冰清玉洁的气质,与俊朗的原落云站在一起,确实有几分郎才女貌的味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这一袭裙子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模样?有没有宫雨瑶百分之一的风姿?会不会让人觉得是个男人偷穿女装?
这些想法都只有一瞬,房里的宫雨瑶朝着墨潇笑了笑,接着原落云已关上房门。
墨潇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此时天已蒙蒙亮,京城里的搜索虽然仍在持续着,但已然放松许多,原落云这时候也终于有空与墨潇说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马帮里才对?”原落云只是一句没大脑的问话,却撩起了她的些微火气。
“外头这么多官兵,你希望我这时候走吗?”墨潇有些冰冷地道。她来京里当然是来帮他的,难道是来逛市集不成?
“啊!本公子真是累昏头了!”一整个晚上的紧张,还有刚才应付宫雨瑶,他真是乏了。“本公子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出现在宫里,还适时救了我们……咦?墨潇,你怎么又要走了?”
“看来你很不希望我留在这里,你说的话,也代表你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我还留着做什么?”她憋着一肚子气,就要往外走。
“不,墨潇,本公子没那个意思,外头官兵还多……”原落云弄不清她生气什么,连忙想留人。
“你有比体恤这些受伤弟兄还重要的事情,”墨潇淡淡地看了一眼那阖起的房门。“我也有比耗在这里更重要的事情,看来这次我是来错了。”说完,她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不再多看他一眼。
原落云完全留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飞也似的离去,他脑子一片乱哄哄的,一下子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她了,无奈地望向其它的黑衣属下们。
“你们说,她是怎么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有几个人忍不住点醒他这个呆头鹅——
“公子,这就是你不对了,墨大锅头带人来救你,你不道一声谢就罢,一回来就和宫姑娘躲在房里。”
“公子你不知道,墨大锅头很担心你有没有受伤,结果你一躲就是一整个晚上,墨大锅头也在门外站了一整个晚上,这样也就算了,方才你出来却没有任何解释和安慰,任谁都会以为公子对宫姑娘旧情难忘啊!”
“而且公子你刚才还问墨大锅头怎么会在这里,好像她不应该出现似的,不等于告诉她她等了一晚都是白等,是人都会气炸啊!”
原落云一听,忍不住冷汗涔涔,原来他不经意之中对她如此轻忽,难怪她要生气了。
他以前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从没经历过这种闹脾气的情况,这下不管身分再怎么尊贵,也要不耻下问了,于是他尴尬的又问:“现在本公子该怎么办?”
众人一副看着白痴的表情看向他,第一次怀疑复国大计交在这家伙身上真的可以吗?
“公子,你已经错失了追上墨姑娘的良机,现在只能等逃出京后再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