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孙蓓蓓在学校门口看见了那辆白色宝马,她先是一愣,发现站在车子旁边的人并不是卡罗。
是吉里安诺,刀疤大叔。
她吓得差点把嚼到一半的甜甜圈给直接咽下去,她伸出食指,极具戏剧效果地指着对方——
“哇哒嘿唷啊伊呜豆英依儿?!”她的嘴里全是甜甜圈。
吉里安诺笑了出来,“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再说吧。你这样说话,我要通灵了才能懂。”
她听了,捣住嘴,含糊咀嚼了几下,把东西吞下肚,才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卡罗要我来接你。”吉里安诺为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故意摆了个绅士的动作,“女士,请。”
“什么跟什么呀,”她被这滑稽的画面给逗得哈哈大笑,“你脸上的刀疤跟这个动作实在是很不合。”
吉里安诺耸耸肩,不以为意。“先上车吧,卡罗在等你。”
一愣,她眨眨眼。
“等我?”
这可新奇了,过去几天来,她每次前往卡罗的住处,他若不是在外办事,就是锁在书房里办公,直到大约六点多,她煮好了一桌菜之后,他才会现身……只为了吃一口。
然而,今天却已经在家里等她了?她皱起眉头,抬手看了表针一眼。
才三点半。
“他有这么饿吗?”
吉里安诺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应该不是为了食物。”
不为食物,还能为了什么?难道昨天她那一哭,改变了什么吗?不可能吧。她侧头思忖了几秒……
是丽珣的事?!
她心里突然有谱了,赶紧跳上车,甩上车门,“快,吉里安诺!快点带我过去!”
十五分钟后,孙蓓蓓冲进卡罗的住处。
卡罗已经坐在沙发上,似乎就只等她过来而已。
她气喘吁吁,直勾勾地与他互相凝视了好一阵。她的眼神里,有兴奋,有期待,有害怕。
她缓缓走向沙发,试着从卡罗的神情里读到任何蛛丝马迹,也许是带来好消息的笑意,也或许是藏着坏消息的……
但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快告诉我她没事。”她激动得连下唇都在颤抖。
他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俯视着她几秒。“原则上是没事——”
“哦,谢天谢地!”她直接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他,“谢谢你、我太感激你了……你要我为你煮几年的晚餐都没关系。”
突来的热情拥抱令他有些错愕。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话还没说完。”
“啊……”她这才赶紧放开了他,“抱歉,一时激动。”
他拿出一张字条,夹在指间,递向前,“她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必须住院治疗个几天。”
她怔怔地接过,字条上写着:Lenox HillHo spital.
“这是我替她安排的医院。”
“丽珣在里面?!”她又开始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是,这间医院离我住的地方比较近,在照料上你如果然要帮忙或是需要人手,你随时可以过来。”
“我——”她一时鼻酸眼热,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卡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做的这一切。”
他沉默,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微笑。
也许过一阵子她就会恨他了。
“我叫吉里安诺陪你走过去吧。”他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
“不用了,很近。”语毕,她转身就要走,脚步却在大门前又停了下来。
她想了想,折回,又给了他一个拥抱。
“卡罗,谢谢你。”
“不必谢我。”他受不起,“这只是交易。你别忘了,你必须煮到我吃腻了为止。”
她笑了,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是是,我怎么敢忘。”说完,她转身离开,这回没再跑回来。
她那句单纯而天真的道谢,像颗晶亮的坠子,掉落在他心里最黑暗的那一片田。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让自己活得像死神,他的世界本是明与暗的高反差、是非分明,他连犹豫都不被允许。
然而现在却有了一些的改变。
在明与暗的交界处,有个小小的东西,正高调地闪烁着它的光芒……
很突兀,他却不讨厌,可他自己也明白,这东西不会在他身边久留——不论是她的自由意志,还是情势所逼。
当孙蓓蓓看见病床上的苏丽珣时,她忍不住迸出了眼泪。
不是喜极而泣,是心痛至极。
丽珣的身上几乎都是伤痕,那张漂亮的脸蛋被打到连她都快认不出来,左手臂还打了石膏。
她想不透,怎么有男人能够对女人下这般重手?
静静地坐到病床边,她握着苏丽珣的手,望着生命监视仪器发愣。她的脑袋似乎再也不听使唤,不断地冒出极其暴力的想像画面——一拳拳的重击不停地落在好友的脸上。
那令她浑身不适,也令她作呕,但她却无法遏止。
直到凌晨两点,孙蓓蓓还待在医院里,她打定主意非要等到苏丽珣醒来,不然她就算人离开了心也离不开。
期间当然也有护士来告知,因为苏丽珣受了很大的惊吓,所以医生施打了少量镇定剂,恐怕短时间是不会醒来。
但是她只是笑着说谢谢,没有离开的打算。
然后又过了一个小时,她开始有些困倦,但被她紧紧握住的手指却突然抽动了一下。
“……丽珣?”她瞬间清醒,精神全来了。
“嗯……”苏丽珣吃力地睁开那只被打肿的眼睛,视线一时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蓓蓓……是你吗?”
“对,是我,我在这里。”她更加用力地紧握对方。
“麦可……麦可呢?!”
一听,孙蓓蓓差点没被喉头里的那口血给噎死。套一句武侠小说里的话,这就叫作气血攻心!
“丽珣,你是脑袋被打坏了吗?那家伙把你害成这样,你居然还想找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的……”苏丽询显得有些虚弱,声音低微得跟蚊子叫差不多,“蓓……你误会他了……是麦可、是麦可把我救出来的……”
麦可救了她?真是这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不可能,那是你的幻觉。”
“不是幻觉、不是……那不是幻觉……我要见麦可、我要见麦可!”苏丽珣顿时激动了起来,仿佛像是施打了肾上腺素那般亢奋。
生命监视仪器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尖锐剌耳的警示音。
孙蓓蓓错愕了几秒,连忙回过神来安抚她,“好好好……不是幻觉,你先冷静一点,不然——”
“怎么回事?!”
几名医护人员突然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立刻压制住苏丽珣的四肢,不让她因激动挥舞而伤了自己。
孙蓓蓓吓坏了,杵在一旁动弹不得。
她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失控、抓狂的苏丽询,到大,一次都没有。
然后她在混乱当中被一名护士给请出了病房,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里头不断传出苏丽珣声嘶力竭的尖叫,她听得眉头深锁、难过不已,心脏好像被人给狠狠掐住一般。
渐渐的,尖叫与嘶吼和缓了下来,她猜想大概是医护人员使用了镇定剂什么的……
突然,房门打开了,一名亚裔的男医生走向她。
“你是她的家属?”他问。
“不是,”她摇摇头,“我是她的朋友。”
“你知道她现在的状况吗?”
医生的表情有些凝重,那令她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什么是我必须知道的?”
那医生轻吁了口气,才道:“在她被绑匪软禁的这几天,我们怀疑她应该是被恶意施打了毒品,现在已经有很明显的成瘾现象。”
她听了大受打击,说不出话来。
“不过别太担心,我们在治疗外伤的同时,也会尽力帮她戒毒,只是她这几天的情绪会相对不太稳定,也请你在照顾她的时候多留意一些。”
“好,我了解了。”她低下头,觉得脑袋简直快要炸开。
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轻扬唇笑,“那就这样,你可以进去看她。有什么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不必客气,请立刻向护理站的人员提出。”
说完,他转身走远了。
她怔怔地回到病房里,苏丽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再次进入梦乡。她走到床边,伸出手去摸了摸苏丽珣的额头。
“你这样叫我怎么对你爸妈交代呢?”她低声呢喃着。
隔天,孙蓓宿照惯例,还是为卡罗煮了一桌台菜晚餐,不过她并没有待在那儿等他回来,而是请马西莫转告卡罗,说她必须去医院照顾苏丽珣。
抵达病房的时候,苏丽珣似乎已经醒来很久了。
她下床站在窗边,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不少。“丽珣?”
听见呼唤,苏丽珣回过头来,扬起一抹开心的笑容。
“蓓蓓,你来啦,我等了你一整天了!”
她的笑容让孙蓓蓓的心中仿佛卸下了一颗巨石。
“唉唷,我也是尽快赶来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某些教授很机车。”
她陪着笑,说着谎,她明明就是从卡罗那儿赶来的。
然后她拎起手上的一只纸袋子,举得高高的,像是在炫耀着什么战利品,“快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香蕉磅蛋糕!”
“Bingo!”
“我就知道,我最爱你了!”苏赍珣夸张地扑上来抱住孙蓓蓓,随后她又想想,“唔,不对,我可以吃这个吗?”
“放心,我问过护士了,她说没问题。”
“哦!Babe蓓蓓,我真爱你。”苏丽珣故作一副心醉的模样。
接着她迫不及待拿出蛋糕,大啖了起来,一面还含糊抱怨,“还好你买蛋糕来解救我,不然我都快被这里的食物给搞疯了。”
孙蓓蓓笑了出来。
“真有这么难吃吗?这家医院已经算是设备很不错的了。”
“也不能说是难吃……”苏丽珣歪着头,嘶了半天声,“反正就是味道不合我的口味,怎么吃都没有满足感。”
孙蓓蓓不再答腔,安静地看着好友陶醉在香蕉磅蛋糕的世界里。
瞧丽珣此刻这么开心,她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提起那件事……不知道提了之后,会不会勾起丽珣那段受创的记忆?
“对了,”突然,苏丽珣抬起头来,“我爸妈知道这件事了吗?”
一听,孙蓓蓓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自己提起了。
“还不知道,我是打算跟你确认之后再说……上次你妈打来,我骗她说你是手机送修,等修好了就会打电话回家。”
“幸好你没讲。”苏丽珣露出了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虽然她的确是死里逃生。
“那你打算怎么做?”孙蓓蓓问,“打电话回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丽珣先是沉默了好久,才点点头。
“也只能这样。不然,他们要是知道我发生了这种事,不把我召回去才怪,以后我大概死也别想来纽约了。”
孙蓓蓓只是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但她心里想说的是——如果你再继续和麦可那个痞子厮混,我还宁愿你被你爸妈召回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