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靠近西北,天一凉温度就直线下滑,畏冷的人坎肩、夹袄都穿上身了。
王府的外书房是禁地,通常只有几个谋士、亲卫还有梅雪林能靠近,今日却格外的热闹,除了一个姓司徒单字烽的门客,卓问也在。
晁寂的书房布置得大气优雅,光藏书便多得叫人咋舌,孤本奇书、天文地理、百家诸子,连兵书也不少,加上他的收藏,字画铭刻、金石漆器与骨董,占满了几面书墙、博古架还有些不够用。
晁寂看完了小竹筒里的字条,无声地扔进火炉里,看着纸片烧成灰烬才回过神来,端起了茶盅,用茶盖抹着沫子。
卓问和晁寂的交情不同,说起话来多少有些口不择言,「可是想杀回去?」他和司徒烽都知道那小字条上写的是京中密报。
晁寂也不瞒他们俩,「说什么呢?当个地头蛇不香吗?为什么要死守京城,天天看我父皇的脸色?本王在这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
「以王爷的地位,可以在京里享受到最好的东西,为什么要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京城是国家的权力中心,只要运筹帷幄得当,调派人手、疏理人脉,甚至金钱调度都很容易,「王爷也明白,王爷对皇上来说就是个臣子,你的荣华富贵都是皇上给的。」
「光你这句话,我就能砍了你的脑袋。」
「要不是你,就算剧了我我也不会说。」卓问仍毫无惧色,「王爷如果真心要在封地落地生根,就不会还在朝堂里留着自己的人。」
「知道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本王教你?」
茶冷了,站得远远的有胆在晁寂的示意下,拿了茶盏出去,很快续了一杯热茶进来。
卓问摸着鼻子,自己去桌上替自己倒了杯水。
「你以为离开京城,想要再杀回去有那么容易?」这话就是承认了卓问的试探。自古以来能当上帝王的都不是傻子,为了避免诸王在领地上造反,不仅不让干涉地方的军务政治,严格限制了自由,也不能随意进京,更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封地,换言之,就是被朝廷当猪养了起来,一生只能等死。
这也是把亲王圈在封地的后遗症,虽然有效地防止了亲王干涉朝政,朝廷却豢养了一帮闲人,要是这些皇子皇孙卯起来鱼肉百姓,就成了小百姓的恶梦了。
司徒烽见晁寂有软化的迹象,也趁机进言,「王爷想徐徐图之?」
「司徒先生有话就直说吧。」
「在下以为,当今庙堂之上,能和太子抗衡的只有成王,成王有太后支持,太后的外家也已归属成王,在下还听说,朝中权贵大臣与他多有往来,成王包藏祸心,势力日渐坐大,已经有和太子一争之势,也因为这样,朝堂风向至今不明,依在下浅见,王爷就算有别的考量,也得早日做好打算,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司徒先生说得有道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并非本王的作风,再说父皇最是忌讳朝廷官员结党营私,成王急于成事,太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就定。」
他既没说要与其他皇子、亲王争夺那把龙椅,也没说自己长远的打算,但司徒烽跟着晁寂有十几年了,对这位王爷的秉性不敢拍胸脯说有多了解,但他绝对是个有成算的人!
晁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向闷着头把一盘果点都扫光,神情看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卓问。
见晁寂看过来,卓问带着两分心虚呵呵一笑,「王爷要问徐凌云的事是吧?」
「知道还不快说。」
「还不是你这里的糕饼太好吃了,我真没吃过带着花香又含着果香的饼,一会儿让我包些回去给我家花儿尝尝。」
晁寂看着已经空了的青花瓷碟,喊来有胆,「你去王妃的院子问问,要是还有这花饼,拿一些过来,就说有人厚着脸皮来讨要……」
「欸欸欸……就几块饼,犯得着破坏我在王妃面前的形象吗?」
「本王不知你有形象这种东西。」
有胆看王爷和卓大人拌起嘴来,立刻躬身去了。
卓问这时才从马蹄袖里掏出一张清单,上面罗列了徐凌云的罪证,弄权舞弊、扣押军报、贪污敛财、侵蚀茶盐之利……
卓问忍不住道:「你给我的人还真得用,这一查不得了,徐凌云那家伙在崇真寺的密屋里藏了军火盔甲,箭头四千多根,又在西边圈了马场,引进大宛种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不仅仅于此,地方上报贼匪作乱,他竟然私自隐瞒不报,甚至还与之勾结,当初晁寂车驾遇见的匪盗便是徐凌云从中指使的。
徐凌云在微州、雍州、霸州均有当铺、钱庄、赌坊、酒楼,甚至还经营私娼坊,往大了说,便是身为官员却与民争利。
「这崇真寺可是在城西八十八里外的寺庙?据说这间寺庙是许多百姓的信仰中心,香火鼎盛,寺庙僧人众多,住持大师云游到京城时还曾开设道场讲经说法。」晁寂的记忆力过人,只要他见过的人事物,他就会牢牢记在脑海里。
「咱们这下可以扳倒那家伙了吧?」卓问跃跃欲试,为了挖出徐凌云的老底,他和一干手下夙夜匪懈,一丝线索也不放过,终于让他逮着了徐凌云这只大老鼠的老窝,很快便能手到擒来,离人赃俱获不远了。
「我要去看看他在崇真寺的兵器,还有西边的马场,你陪我走一趟,我要他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逮人不过是早晚的事!」
王府外院,卓问拿出了周边的地图,详细规划去程。
内院里,经过好些日子休养的蕴月光也没闲着,她考虑再三,决定把权力下放,将调料秘方的方子给了香缇姑姑,让她管着,铺子里则有蓝瑛姑姑、鲁掌柜和樊氏坐镇,不再凡事事必躬亲,也就是说她只要盯着就成了。
一锅水煎肉的生意火红,可也叫人眼红,没多久,大街上就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水煎肉铺子。
不过蕴月光并没有太担心,她终究占了先机,一锅食肆的名号也已经打出去了,就算出现别的吃食,有客人或许贪图新鲜便宜去了别家,但很快就会回来了,因为那些模仿的商家只能模仿表面,水煎肉的好吃,重点在调料上,三十几道工序的调料,这秘方只有蕴月光知道,加上一锅食肆用的肉、蔬菜等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绝不会以次充好,饕客的舌头是最灵敏的,一尝之下立刻分出胜负。
这一番厮杀下来,反倒让她的生意在激烈的竞争中更上一层楼。
蕴月光也感染了众人的快乐,鼓励大家要再接再厉,开业的热潮过去,未来正常的营运才是最重要的。
交回她手上的中馈也一样,她不像赵兰芝那样亲力亲为,而是把现代领导者的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抓要点,每天听香缇姑姑汇报,出出主意,倒也管理得有条不紊。
至于她和晁寂两人的感情,明显得府里的人都轻易感觉出不同了。
瞧,王妃做了鲜花饼,最先就是往外书房送去,剩下的才分给众人。
「王爷可说什么了?」送饼去的玉璧回来,蕴月光随口一问,晁寂的公务只要他不说,她从不主动去问。
「王爷看王妃送过去的鲜花饼很是高兴,还有,王爷让奴婢转告您,说是要出城去死海山,午饭就不在府里吃了。」
晁寂带了门下的食客和幕僚,又叫上卓问,还有有胆、有谋,带上镐头钟子麻布袋,为的就是想亲自挖那石灰泥,测试蕴月光口中的「水泥」是不是真的能行。
他让人把大量挖出来的石灰泥混上砂砾又命人烧制熟土,和了水,不到半天时间,那蕴月光口中的「水泥」已经成形,他命人拿了铁鎚去敲打,居然完好无损,众人啧啧称奇。
他又让人再三做实验,日日忙到深夜,结果出来后,他雇用在地民工去开采石灰泥,准备作为将来铺路之用,卓问也让泥瓦匠去采购砂石砾土,另外以一斤十五文的价钱向百姓收购糯米,作为城墙的黏合材料,手下忙得热火朝天。
不管晁寂多晚回来,正院里总有蕴月光替他备好的宵夜和明亮的烛火,让他全身的疲累一扫而尽。
晁寂为了铺路忙碌的消息也传到徐凌云耳中,彼时刺史府中歌舞作乐,婀娜的女伎们婆娑起舞,正是酒酣耳热最高潮的时候。
徐凌云左拥右抱,恣意轻薄,丝毫没把一起饮酒的人当回事,他神态悠然放松,「不过为了彰显政绩,做给那些死老百姓看,等他把银子花光了,看他能蹦躂到几时。」
偏偏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王爷要修桥铺路,那银子可也有我一份。」
这话一出,他的对头一眼瞪了过来,「说到银子,咱们这里有谁能比刺史大人捐得还多?啧啧,二十万两,我听着都肉痛手抖。」
徐凌云身边的美人用嘴哺了美酒往他嘴里送,娇嗔着不依,撒娇道:「大人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只要拿出一点零头给奴家,奴家天天都有穿不完的花衣裳了。」
不想徐凌云却粗暴的推开她,阴森森的冷哼了声。
晁寂那个兔崽子!不只对他的口袋动歪脑筋,江窴那个臭小子无端的失踪恐怕也是他的手笔,这仇是越结越大了。
此人不除,他在雍州就不会有畅快舒心的日子可以过,他得想办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