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突然灵光一闪。
对他有所隐瞒,无法开诚布公,但却又唤他大哥……也许她像她大哥的事是个切入口?
在心里掂算完得失,他道:「关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成为你的大哥?」
「咦?」
「不瞒你说,我们冯家已经数代没有女孩儿了,曾祖父只生了两个儿子,祖父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爹,而我只有两个弟弟,每每听见同侪里府上有妹子的,咱们一个个都羡慕得跟什么似的,你要是能当我的义妹,那是再好不过了,而且要是他日带着你回乡什么的,有个身分才不会坏你清白。」他这话说得压根不假,他确实是想要个妹子,一个乖巧伶俐,不像家中那两个蠢弟弟般的乖妹子。
但,想收她当义妹,自然是为了她的价值。
「你也有两个弟弟?」她诧问。
「嗯,为何这么问?」
「我大哥也有两个弟弟。」这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喔……可是我没有妹子,你要是成为我的妹子,那就完美了。」
「我不是我大哥的亲生妹子,我是被他捡回家的。」
冯玉轻呀了声,总算明白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所以他们之间并非手足情深,而是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
「你是不是对两个弟弟也分外严格?」她笑问着。
冯玉直瞅着她的笑靥,半晌才回神道:「你从何得知?」
「因为我大哥也一样啊。」她逸出银铃般的笑声。
瞧,就是有那么多的共通点,她才会一眼就认定他是大哥。
没有相同的灵魂,不会拥有相似的个性,只要再一点,如果连这一点都相似,那么她接下来该思考的是,老天把她送回这里,用意何在?而她,又该上哪去找爹娘。
凝睇她粲笑又瞬间落寞的神情,他道:「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当你的大哥。」然后,他徐徐扬开笑意,展露刻意的温柔。
这种作法是小人了一点,但他实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掌灯时分,由县太爷作东,在屋子里宴请冯珏和冯玉。
冯玉假借脚伤而婉拒了美意,独自在房里用膳,黄天茂随即应允待他伤好后再离开即可。
对冯玉来说,这消息挺不错的,至于冯珏会不会厚着脸皮跟着住下,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眼前教他比较在意的是——
「关姑娘,虽然你把头转过去了,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你在笑。」肩头一耸一耸的忍得那么辛苦,他都不忍心再看了。
「我没有笑。」她用力地抿住笑意。
冯玉凉凉睨她一眼,不忍心告诉她,她抿紧了嘴也没用,因为她那双杏眼已经笑眯如弯月了,是说,她到底在笑什么?
忖着,他拿着手巾往唇角轻压了两下,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肩头又开始耸动。
是因为这个?他垂眼看着手上的手巾,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爷,寻常人用膳时没你这么讲究的。」止戈附在他耳边小小声地提醒着。
瞧瞧,吃了几口,爷就擦了几次,一顿饭下来爷的嘴巴怎么都擦不破?
冯玉冷冷抬眼。「讲究与她笑有什么关系?」
「呃……」总不能说太过讲究显得好笑吧。
「子悦,用膳了。」冯玉故意沉着声道,却见她突地止住了笑意,傻愣愣地瞅着自己。
很好,这样的嗓音肯定是更接近她大哥的嗓音了,是不?
关子悦乖乖地坐在他面前,端碗用膳。
打量她端正的坐姿,拿筷子的动作,喝汤的习惯……蓦地,他理解为何有时觉得她脸上的笑意万分熟悉,只因那笑意,拿筷子的动作和喝汤的习惯,简直和他如出一辙!
「爷,关姑娘是故意学你的?」止戈轻声问着,怀疑等一下就会瞧见她同样拿起手绢擦唇角,这是羞辱他的主子吗?
「怎了?」像是察觉两道目光射来,教她疑惑抬眼。
「没事,你筷子拿得真好。」冯玉直盯着她拿筷子的动作,那动作和寻常人不同,那是他们冯家人独树一帜的拿法,筷子贴靠虎口,中指引导,无名指为托,且习惯拿在筷末处,方便夹食。
这种拿法在外头几乎看不见,到底是谁教她的?
「我大哥教的。」她轻笑了声。
她也察觉了,他用膳的习惯真的跟大哥一模一样,拿筷的动作就不提了,尤其是那每吃一口就得擦拭唇角的严重洁癖动作……说吧,就说他是故意恶整她,才装作不是她大哥,天底下哪有长着同样面孔又有同样洁癖的人?害她看得都忍不住想笑了。
可想归想,她心底很清楚他不是关振宣,只是她很确定关振宣的洁癖是从上辈子就有的。
冯玉攥着眉,怀疑她口中的「大哥」是城西冯家的人,许是外室子还是什么的,要不怎会有冯家人的习惯和相似的容貌?当初老太爷会决定分宗立堂,就是因为城西冯家的老太爷太过风流,又自视非凡。
但想想他又觉得不对,要是城西冯家的人早已遇到乐家后人,又怎可能不直接带到凤巡面前邀功?
思索片刻,他道:「子悦,之前我听一位大娘提及,你是被她家媳妇从溪里救起的。」
「……嗯。」就因为她是在溪里被捞起的,所以她常会潜入溪底寻找暗流,寻找是否有回家的路。虽然觉得可能性不高,但不试试她就是无法放弃。
「既然你是被那位大娘的媳妇给救的,后来怎会跟黄家人住在一块?你和黄家人是远亲吗?」
她咬着筷子,偏着螓首打量着他。
通常大哥这么迂回问她话时,就意味着他怀疑什么,正对着她旁敲侧击。可是,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她垂睫忖度,再蓦地看向他,道:「嗯,我跟他们是远亲的关系。」
事实上,是因为她看出方家媳妇会遇上一些麻烦事,跟方家媳妇提起时,黄丽也正好来到溪边,似乎听见了,山崩之后,黄丽便带着她的双亲前来,硬是将她给请到这儿作客。
这事没什么不能提的,但她还不想让他知道她拥有看见他人祸福的能力,这事就连大哥都不知道,她本来打算在告白时,和她的身世一并告知的,可天晓得她却跑到这儿来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是吗?」冯玉轻声问着。
「嗯。」她用力地点着头。
冯玉看向她的目光益发柔软,笑意更浓。「对了,我说了要认你当义妹,这事我得跟他们提才成。」
她撒谎就应证他的想法无误,尽管他不清楚她为何而撒谎,但撒谎是为了掩盖一段她不想解释的过程,而这段过程极可能就是他想知道的真相,既是如此,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义妹。」
「那么,你想当什么?」
关子悦大眼眨也不眨的问:「我不懂你的意思。」怎么她觉得他好像在利诱她、图谋她什么?大哥从不图谋她什么的。
「子悦,待我脚伤痊癒后,我就要回京了,你……不想跟我走吗?」
关子悦小嘴微张着,压根没想到这一回事。对呀,他又不是平川镇的人,肯定是为了某事而来,事成之后,必定要回家的。
回京啊……她的爹娘都在京城,不知道还在不在……
冯玉瞧她似有动摇,正打算再下一城时,眼角余光瞥见黄丽走到敞开的门边轻声唤着。「关姊姊。」
关子悦随即起身,黄丽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后,关子悦便回头道:「大哥,我去去就来。」
「我跟你说的事,你好生琢磨,再告诉我你的打算。」
关子悦点了点头便跟着黄丽离开。
「爷,那位黄姑娘看起来明明就比关姑娘年纪大些,怎么反倒是唤关姑娘姊姊?」止戈疑惑地问着。
「那不重要。」他现在只想着要怎么让关子悦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假如她要的是情……他也给得起。
黄丽将关子悦找去,不外乎是为了冯家两位爷的事。
黄天茂将她为何会遇到两位冯爷的事给问个清楚,随即眉开眼笑,「就知道关姑娘是个福星。」
话说当初,他之所以愿意大胆地假借她的预言,让山脚下的村民撤退,那是因为他四处打探了下,曾听有人说她是个福星,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一个个都能趋吉避凶。
于是山崩之后,他便二话不说地将她迎进这屋子,就盼她这福星能永远待在这儿,保他一世顺遂富贵。
瞧,眼前不正是顺得吓人?先是迎来县太爷,后又来了两位冯爷,听县太爷说这两人在京城都是叫得出名号的商贾呢。
要是那位皇商冯二爷真看得起他家闺女,这一切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黄叔,要是没什么事,我想回房歇着了。」关子悦神色淡漠地道。
其实,她并不喜欢黄家人,要不是被他胁迫,她才不想住在这儿。
山崩之后,他来找她,一把掐住她的弱点,胁迫她要是不与他们同住,他就要跟村民说她分明是个妖人。
她本是不想理他的,可是在这种封闭的穷苦小镇里,思及谣言真有可能将自己逼死,她才逼不得已答应,毕竟她还想留着命找大哥,或者再度回去那个世界。
所幸黄天茂只是要她与他们同住在一块,并无古怪举动,更不会限制她的行动,她便勉为其难地住了下来。
眼前光是看黄天茂那神情,用脚趾想也知道他很想将黄丽跟那位冯二爷凑成一对,她没意见,他随意就好。
「子悦,要是有你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你也要帮着出点力,要是丽儿觅个好归处,黄叔也不会亏待你。」黄天茂点到为止地提醒着。
「黄叔,旁人的姻缘我不会乱点,况且我很快就要离开平川镇了,恐怕是帮不上忙了。」关子悦不着痕迹地了上一步。
黄天茂闻言,脸色愀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那位冯爷——」
「他是我大哥。」
「……咦?」
「黄叔也知道我在找大哥,如今我大哥找上门来了,我当然要跟我大哥走,我想,黄叔应该不会为难我,对吧?」她不是不知道黄天茂利用她的预言在外头招摇撞骗,甚至还听闻他在外头敛财,说什么要是不捐献就会有灾难落下,真的是令她不齿到了极点。
既然大哥说要回京,她就顺道跟他走,一来可以找寻爹娘,也许能解开她穿越两回的谜底,二来可以脱离黄天茂可笑的控制。
至于大哥到底图谋她什么,她想,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应该就会知道。
「你俩的姓不同。」
「黄叔,我们是义兄妹,只是我没说清楚罢了。」感觉上冯玉是很想要个义妹子,只是她不愿当义妹子而已。
待关子悦离开后,黄天茂的妻子楚氏从隔间里走来,低声问:「你真要让那丫头跟那位城东的冯爷离开吗?」
「想得美,我刚到手的福星怎能拱手让人。」
「可是不让她走,城东那位冯爷在京城也是很有势力,要是对付起咱们可怎么好?话再说回来,那个皇商对她的兴趣还比对丽儿多些,不让她走,要是多惹出事端……」
「我跟你说,关子悦确确实实是个福星,我绝不会拱手让人,大不了先暂时将她藏起,嫁祸给他人就好。」藏她个八天十天的,就不信他们会一直待在平川,待他们离开,他再押着她离开平川,换个地方,另辟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