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时节,全太君、褚太太领头,带着小汪氏、符梅儿来了月老庙,说是要求平安,但主要是想斩褚嘉言跟高氏的桃花。
褚嘉言跟叶明通大打出手之事当然没能瞒住褚家人——两人互殴,脸上都留下不少痕迹。
褚嘉言从小庄重,即使同僚都在泥中打滚他也绝对不会过去,几个夫子都说他老成得过分,这回脸上带伤回家,先说是自己不小心,不过全太君何等精明,当然一两天就打听出真相。
全太君气得要命,褚太太更是心疼,内心更讨厌高和畅了,害人精,沾上就没好事。
日子是好日子,天气是好天气,秋风高爽,月老庙满满的人,善男信女各自捻香,求的都是姻缘。
全太君领着媳妇褚太太,孙媳妇小汪氏,甥孙女符梅儿步入大殿,人太多,供桌上满是鲜花水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处可以供奉,康嬷嬷、钟嬷嬷连忙把家里带来的两篮水果放上去。
全太君拜了拜,诚心祈祷,「求月老给嘉言跟梅儿牵上一线,让梅儿有嘉言的眼缘,只要他俩能顺利成亲,信女一定杀猪谢月老。」
符梅儿闻言一喜,虽然表哥被高氏迷得晕头转向,可是姨祖母向着自己,表哥孝顺,最后一定会听姨祖母的话,娶自己为妻。
想到自己即将脱离穷困的符家,嫁入家产丰厚的褚家,符梅儿那是心花怒放,只要成了亲,有了孩子,感情自然就来了。
符梅儿笑说:「多谢姨祖母,梅儿一定当个好主母。」
「你要记得,当主母的一定得大度。」全太君殷殷交代,「千万不要像你二表嫂那样小肚鸡肠,堂堂一个主母跟个怀孕通房计较一碗鸡汤,说出去都好笑。」
小汪氏冤枉了,「太君,那可不是孙媳妇小器,那鸡汤本来就是我的,谁知道翠枝那丫头有了,她又不讲。」
全太君白了她一眼,「她不讲不就是害怕你不让她生吗?既然后来都知道她是怀孕嘴饥,怎么不把鸡汤让给她。」
「那鸡汤可是主母才有的,凭什么给一个通房?」
「看看,就是这样。」全太君也懒得教了,反正将来嘉忠要被分出去,也不掌褚家,自己年纪大了,还是别想这么多,「梅儿要记得,你将来是掌家主母,一定得大度,自己得生孩子,也得张罗姨娘通房,孩子越多越好,像你表婶这点就做得很好,对庶子女都有所照顾,也不会偏心,家里交给她,我很放心。」
褚太太突然被夸奖,内心一乐,「这是媳妇应该的,丈夫在外面奔波辛苦,媳妇连家里都操持不好的话,怎么跟褚家祖先交代。」
全太君笑吟吟的,「梅儿多跟你表婶学学。」
符梅儿讨好的说:「梅儿鲁钝,还请表婶多多教导。」
褚太太就噎住了——怎么搞得好像婚事已经定下一样?
她不喜欢符梅儿,小家子气又贪心,可是她架不住全太君的偏袒,全太君总想着妹妹子嗣凋零,符家第三代就剩下梅儿一人,符家又没落,深怕妹妹唯一的血脉要吃苦…可是道理不是这样的,想照顾妹妹有一百种方法,不一定要嘉言娶梅儿啊。
照褚太太说,应该娶她汪家的侄女才对,但哥哥的女儿嫁给嘉忠,并不得褚家人的心,导致她不敢再说第二个。
看着梅儿,褚太太也承认长得美,但就是脑袋空空,嘉言娶她一定不会开心的,自己又不是要求多高,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有这么难吗?鞠小姐、巴小姐那么好,儿子偏偏不喜欢。
褚太太看着月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嘉言至少还喜欢女人,听说那姬家四郎之所以迟迟不婚是喜欢男人呢,要是嘉言喜欢上男人,她想都不敢想。
月老啊月老,信女要求也不多,只要媳妇品貌端正,能生儿子,不要离间我们母子感情,识大体,心胸宽大能容人,出门能当小媳妇,关上门能当个好娘子,这样信女就心满意足了。
不要高氏那样的害人精,也不要符梅儿那种笨蛋,让嘉言跟鞠小姐或者巴小姐看对眼吧。
「母亲。」小汪氏靠过来,小声说,「我上次回娘家,我爹说想把四妹嫁过来呢,给大哥当正妻,可是这符梅儿有祖母当靠山,要怎么办才好?」
褚太太来气,「那不是怪你,要不是你不得祖母的心意,我早就说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你爹交代,你自己想办法解释清楚。」
「媳妇笨,还是母亲找一日带媳妇回汪家一起说吧。」
「现在就承认自己笨,每次饭厅上叫你闭嘴都不听。」
小汪氏低下头,「姑母,别这样骂我。」
褚太太被小汪氏喊这一声姑母也有点心软,婆婆是什么,没血缘关系的人叫婆婆,姑母那是身上都流着汪家的血,她们都是汪家女儿。
褚太太叹息一声,「我嫁妆有几间在收租的宅子,将来嘉忠分家,自然会给嘉忠带走,你就好好相夫教子,别再惹祖母生气了,褚家铺子的事情不要再提起。」
「知道了,谢谢姑母。」
全太君对月老念念有词,拜托牵上嘉言跟梅儿的红线,拜托斩断嘉言跟高氏的孽缘,今年已经接近年底,要嘉言成婚不太可能,明年,如果明年嘉言能顺利成亲,就杀十头猪来谢月老。
众人各有心思,各自祈祷,直到全太君起身,褚太太、符梅儿、小汪氏这才敢跟着从蒲团上起来。
褚太太搅着全太君,「母亲,我们去后山看看风景。」
全太君微笑,「也好,难得出来走走。」
几人从大殿走到广场,只见远处山景枫叶层层,近处则是几棵银杏树,黄色的叶子飘落,景色十分宜人。
人多的地方自然有不少摊贩,卖糖葫芦的、卖桂花定胜糕的,素三牲,鲜花水果,一摊接着一摊,十分热闹。
此时两个乞儿你追我跑的奔过来,绑小瓣子的一头撞上符梅儿,符梅儿心疼刚刚做好的新裙子,大怒之下一脚踢了那绑小瓣子的乞儿,那乞儿年幼,被踢了一下连续后退好几步,这才一跤跌在地上。
全太君皱了皱眉头。
就见人群中一个穿着青花色云织锦的小娘子扶起那乞儿,又看了看乞儿的膝盖手肘,
「有没有哪里伤了?」
那乞儿十分乖觉,捣着胸口,「被踢中的心窝有点疼。」
乞儿年纪小,手段生涩,众人一眼便看出是想顺便讨几个钱。
那小娘子笑着掏出一些碎银子,「去买点糖吃,以后人多的地方别跑步,危险。」
乞儿原本只奢望能有几个铜板,没想到得到碎银子,大喜过望,「多谢小娘子,菩萨保佑小娘子顺利平安。」
那小娘子拍拍乞儿的头,笑着说:「去玩吧。」
全太君暗自点头,这样才是——多做好事,老天爷都会看在眼底,就算不赐福,至少也不会降灾。
不知道是哪家的媳妇,这样年轻,但看着衣料跟首饰,日子又似乎过得不错,旁边一个嬷嬷两个丫头也都穿得整整齐齐,丫头还戴着金钗呢。
身披云织锦,脚踩小香鞋,山水刺绣鞋面上两颗大东珠,看样子门户也不低,又都在城中,怎么自己没见过?
原本只是一个小插曲,却没想到符梅儿居然推了那穿着云织锦的女子一把。
「你什么意思?」符梅儿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那小娘子好笑,「你没头没脑的,说话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再讲出口?」
「你在演什么好人,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都在心里说我狠心,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那乞丐自己撞上来,我爱惜裙子有什么不对?这件裙子花了我一两银子呢,那乞丐有本事赔我一两银子?」
全太君脸色不太好看了。
褚太太连忙说:「梅儿别闹了,这位小娘子,一切都是误会一场。」
那娘子点点头,正欲离去,符梅儿却是纠缠上去抓住她,「谁让你扶起那乞丐的,谁又准许你给他银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好心,是不是在心里暗骂我欺负孩子?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未来的丈夫是金声侯府的世子,那可是正二品,我将来就是享有诰命的正二品夫人,这位是金声侯府老祖宗,这位是侯府太太,我们是一起来上香的。」
褚太太喝叱,「梅儿,别胡说八道。」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符梅儿着急,自己刚刚没表现好,姨祖母肯定不太高兴,她一定要扳回一城才可以,「那乞丐撞了我,你却让那乞丐自己去玩,有没有问过我,我的裙子都脏了,你要替那乞丐赔我吗?」
众人就见那小娘子一脸错愕,然后笑了出来,「好,我赔你一两银子。郝嬷嬷,拿银子给这位小姐。」
旁边那个郝嬷嬷动作也迅速,马上放了一两银子在符梅儿的手心。
符梅儿得意洋洋收下,转身跟全太君邀功,「姨祖母看,乞儿赔不起我一两银子的裙子,原本我可找不到人赔,现在找到人出钱了,将来持家,肯定不会吃亏。」
全太君面色凝重,褚太太更是涨红了脸——众目睽睽,符梅儿刚刚又自报家门,她们可是金声侯府,就在月老庙讹一个好心的人。
褚太太歉然,「是我们家教不严,小娘子不要介意,康嬷嬷,赶紧还一两银子回去。」
康嬷嬷跟郝嬷嬷两人推拒了一下,后来还是小娘子点了头,那个郝嬷嬷才收下一两银子。
就见那小娘子稍微屈膝,领了下人要走,褚太太又开口。
「小娘子留步。」
那小娘子转过身来,「夫人有何指教?」
「我想知道小娘子明明占理,何以要赔这一两银子?」
「我下午与人有约,不想耽搁。」
褚太太点点头,「原来如此。」
分清楚轻重缓急,这才是处事之道,人家可不是冤大头,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才用一两换取不纠缠。
能拿出一两不心疼,也不是普通人家,人家要见的人也不会是一般人。
褚太太很不好意思,「是我家的人做事不妥当,还请小娘子不要介意,也不要因此看轻了我们金声侯府。」
「不会的。」那小娘子一笑,「夫人言重了,我还与人有约,就此别过。」
褚太太就见那小娘子大步前进,从背影都看得出来干脆俐落,内心忍不住想,一身富贵,必定是名门出身,如果是未婚多好啊。
如果对方未婚,她一定会上门给嘉言说亲。
主母心软,分家银就会给得多,这样嘉忠离府时自然能拿到比较多的资产,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将来持家就不会混乱,哪像小汪氏为了一碗鸡汤闹了两天,还跟嘉忠大吵,简直蠢不可言。
符梅儿见众人都是一脸责怪,奇怪说:「我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表婶,为什么要把一两还给她啊,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赔我的,姨祖母不夸我了吗?我可没吃亏。」
褚太太张嘴想说什么,还是算了,她不想大庭广众的跟符梅儿扯皮,等回到家再找机会跟母亲说,可以帮梅儿出嫁妆,但不能娶她,这样愚蠢贪婪的人当了嘉言的妻子,轻则嘉言不快乐,严则可能会得罪贵人,他们京中人只要得罪贵人,那也等于是走到死路,褚家会毁于一旦。
然而,褚太太还没来得及跟全太君说起儿子婚事,回到家另一个消息传来——皇帝驾崩,太子即位。
众人都知道,新皇从太子时期就反对虚衔,认为那些有虚衔的门户不替朝廷做事,却又打着旗子说自己是官户,虚张声势,惹人厌恶。
褚老爷跟褚嘉言连忙派人去打听,几家互有来往的虚衔门户一致觉得最近低调点好,新皇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谁知道会有什么新政下来。
新帝结束孝期后发了一连串的命令,包含军政、朝政、税制、考试,都有新规则,而其中跟褚家最息息相关的就是责令虚衔品级要端正品行。
这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暧暧昧昧的,让人难以揣测。
褚家为了保险,关起大门来,不外出了——所有生意上的事情都由各铺子的掌柜带帐本上褚家,南方的棉田、桑田则由大管家代为巡视。
京城那些虚衔门户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谨慎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