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深雪自缢身亡的消息传来,震惊了整个陆府上下。
因圣上认为她辱没了智女的封号及辜负了圣意,因此下诏命人只能将她草草下葬,不立碑也不准祭拜。
啾啾跟风晓将她简单葬在城郊的一处僻静庵堂里,碑上只写着「向阳之女」。
陆功勤听闻此事,没有任何的反应,彷佛她已经是跟他无关的人了。
这结果,正是秦氏所要。
她就是要除掉苏深雪这个眼中钉,然后彻底的将陆功勤掌握住。如今的他十分脆弱,谁在这时对他伸出温暖的双手,就能攫住他的心。
这日,她见陆功勤要出府,便唤住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他——
「功勤,」她唤住他问:「去哪儿?」
「想去几处长屋看看,我在府里闷好些日子了。」他说。
「也好,就当出去散心吧。」秦氏趋前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疼惜的说,「功勤,把她忘了吧,是她对不起你,你没欠她。」
「嗯。」
「对了,还记得母亲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位翁大人吗?」她问。
「记得。」
「这个月十八是他的寿辰,他下帖邀我们赴宴,你也去吧。」她说:「翁大人的二千金是位好姑娘,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他眉心一拧,「我现在没有那心情……」
「功勤啊,」她蹙眉叹息,「要消除错爱的这种伤痛,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真爱。」
他沉默。
「好吧,我就不拦着你出去了。」她又轻拍他的肩,充满关心及安慰,「走,我陪你走到门口……」说着,她便陪着他行至大门口。
见他要出府,家丁赶紧将大门打开。
大门一开,陆功勤跟秦氏都愣住。不因别的,只因此刻门外正跪着啾啾跟风晓,两人身着白衣,神情哀伤悲凄。
「真是触霉头!」秦氏眉头一皱,嫌恶的命令,「把他们撵走!」
「是,夫人。」家丁答应一声,便要上前驱赶啾啾跟风晓。
「这儿不是陆府的土地,你们不能驱赶我们!」风晓理直气壮的说着,然后目光愤恨的望向一语不发的陆功勤。
「通杀,你好无情!」风晓咬牙切齿,「你害死了小姐!」
「苏深雪是自己上吊自杀的,关功勤什么事?」秦氏回呛。
「小姐虽是自缢身亡,却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无情对待她,她也不会心痛到活不下去。」风晓指责。
这时,啾啾紧接着说:「通杀姑爷,小姐她死得好惨,她……她死时七孔流血,死不瞑目,她……她真的好惨……」说着,她哭了起来。
听见啾啾形容苏深雪的死状,秦氏脑海里出现了可怕的画面,但她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并试着不去想象。
「够了!」她怒斥一声,「你们这两个低三下四的东西,快给我滚!」
「秦氏,你污蔑我家小姐,害她一尸两命,她不会放过你的!」风晓愤怒大骂。
「什……」秦氏心虚又气愤,声音微微颤抖。
「别再闹了。」陆功勤沉喝一句,「你们两人回向阳去吧。」
「通杀姑爷……」
「我已经不是什么姑爷。」他怒目直视着啾啾,「你忘了我已经给她休书?」
「通杀,你为何这么无情?」风晓悲愤的质问着他。
「我无情?你们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是谁无情?」他恨恨的瞪视着风晓,「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通杀,我跟小姐清清白白,我们是遭人陷害。」风晓说:「你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跟小姐?」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陆功勤打断了风晓,神情沉痛。
「眼见不一定为凭。」风晓痛心的问:「如果小姐不是含冤,为何要以死明志?」
「或许她是觉得无颜见人吧?又或者她本来只是想做做样子吓唬人,却没想到弄假成真。」
「你……」风晓难以置信,「你如何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说罢,风晓突然自衣襟取出一封信。
「这是小姐的遗书!」风晓说着,展开了遗书,开始念了起来,「我,苏深雪,自与陆功勤相识以来,真心一意,不曾贰心,可却因得罪小人,遭人陷害,毁了清白。今为明志,唯有一死。然身入九泉,未能含笑暝目,来日成鬼,定将向害我之人索命……」
「住口!」这时,秦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抢下风晓手中的遗书,撕成碎片。
「居然在这儿念那不守妇道的淫妇的遗书?你好大胆子!滚!快滚!」说着,她命家丁取来扫帚,语带威胁,「你们再不滚,我就打人了!」
这时,啾啾跟风晓互看一眼,像是有了共识,你扶我,我搀你的站了起来。
「你们会有报应的,等着吧!」风晓说罢,拉着啾啾一同离去。
半个月过去了,风晓跟啾啾再也没出现过,可关于苏深雪的死,京城内还是有许多传言。
一开始,大家都认定她红杏出墙,教陆功勤绿云罩顶,还怀了奸夫的种。可在她死后不久,有了另一种声音。
有人认为她是遭人诬陷,含冤而死,而矛头直指陆家人。
很多人开始认为是陆家人嫌弃她的出身,又不想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才会陷害她,诬指她偷人。
这种传言很快的便传进陆家人的耳里,就连那些下人丫鬟们都在偷偷讨论着。
这日夜里,大雨滂沱,雷声大作。
一名陆府丫鬟在洗完衣物后,准备回房休息,行经花园边的回廊时,突听见隐隐约约、凄凄切切的吟唱声——
因为雷雨声,她怀疑自己听错,因此停下脚步。而当她停下脚步,试着找到可能的声源之时,竟看见一白衣女子披头散发的站在花园之中。
她心头一惊,两脚僵直得无法动弹。
白衣女子背对着她,身体轻轻摇晃,嘴里轻轻唱着,「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小宝乖乖睡,小宝怀中歇……」
丫鬟不知道她是谁,但又隐约猜到她是谁。
她开始发抖,从头到脚的发抖。
「你……你是谁?」雷雨声淹没了丫鬟颤抖的声音。
白衣女子依然轻轻摇晃着柳枝般纤细的身体,凄切吟唱着。
这时,一声雷响轰地吓得丫鬟发出尖叫。而在她尖叫的同时,白衣女子以慢得令人感到不安的速度,缓缓的转过身来——
「啊……」
当丫鬟看见那白衣女子的面貌,她吓得脸色惨白,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却说不出半个字。
雨中,披头散发的女子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睛、鼻孔、嘴巴都流着鲜血,丫鬟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不久前上吊身亡的苏深雪。
「大……大少奶奶……」她吓得全身打颤。
苏深雪手里抱着一团婴孩包巾,包巾上沾满鲜血,恐怖又骇人。
苏深雪唱着摇篮曲,缓缓的抬起脸来看着她,唇片微微歙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大少奶奶,你……你有冤屈可别来找我呀……」丫鬟吓坏了,明明想跑,却动不了。
苏深雪慢慢的飘向她,眼见着鬼魅近身,丫鬟尖叫一声,蹲下抱头,哭求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我害死的呀!你……你别找我,求求你……呜……」
她动也不敢动,只是把脸埋在两膝之间,哭着、求着。
「不要啊,我没害你……不要找我……」
「锦儿?」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吓得她哇哇哭叫。
抬起脸,她看见的是另一个丫鬟——春绣。
「你在干什么?」春绣问,见她哭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狼狈极了。
「春绣,她出来了,她含恨而死,要出来索命了……」锦儿瘫软在地,掩面大哭,「好可怕,她满脸的血,还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孩……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听她没头没尾的不知在说什么,春绣疑惑,「你是见鬼啦?你看见谁啊?」
「我真的见鬼了,是大少奶奶啊,她变成厉鬼回来了!」
「什……」春绣一听,陡地一惊,「你说……」
「刚才大少奶奶就在这儿啊,她嘴巴动啊动的,好像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锦儿拉着她,「春绣,我就知道她有冤情,她可能是被害死的……」
「锦儿。」春繍打断了她,「别乱说话,要是传进夫人耳里,有你受的!」
「春绣,记得上次我们去鹿鸣苑的事吧?」锦儿说:「我有看见夫人跟二少奶奶使眼色,然后二少奶奶就要推大少奶奶下水……」
「别胡说。」
「我没胡说!」锦儿激动的叫道:「二少奶奶一直没怀上孩子,一定是害怕大少奶奶先生下陆家的骨肉会危及他们的地位,才想害她……」
「别再说了!」春绣神情严肃的打断她,「你忘了赵婶吗?她就是常说些夫人跟大夫人的事,才会被送走的,没多久就听说她病死的消息,你不记得了?」
闻言,锦儿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来,我们快回房间吧。」春绣说完,扶着双脚无力的她往长廊另一端走去。
不多久,苏深雪鬼魂出现的事情在一票丫鬟仆役之间传开了。原因无他,只因除了锦儿,陆续有几人在府中各个不同的地方看见了苏深雪的冤魂。
可没人敢将这事告诉秦氏,只怕遭她痛骂或责罚。
为保平安,锦儿跟几个见鬼的丫鬟在府里的几个见鬼地点偷偷焚香祭拜,并供奉一些胭脂水粉及婴孩的玩意儿。
这日夜里,锦儿跟春绣悄悄的带着香跟纸钱到初次见鬼的花园里祭奠苏深雪的亡魂。
两人蹲在矮树丛边,手持清香,念念有词,「大少奶奶,我们供给你跟孩子的东西都收到了吧?你既然已入鬼籍,就放下一切去投胎吧,拜托你别再出来吓我们了……」
「是啊,大少奶奶,害死你的不是我们,你要讨公道也该去找大少爷跟夫人呀,我们人微言轻,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你们在做什么?!」忽地,秦氏的声音自她们身后传来。
两人陡地一惊,急忙丢下手里的香,惶恐不安的站着。
秦氏走过来,看地上有座插着香的小土丘,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怒问:「你们三更半夜的在做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被她一质问,吓得全盘托出。
「夫人,请原谅我们,这都是因为大少奶奶呀……」
闻言,秦氏眉心一拧,「什么?」
「夫人,我们看见大少奶奶的冤魂了,她……她满脸鲜血,还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娃儿……」第一个见鬼的锦儿说。
秦氏一听,恶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你说什么?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缝起你的嘴!」
「呜——」锦儿委屈痛哭,「我没胡说,很多人都看见了……」
「你说什么?」秦氏惊疑不定的瞪视着她。
「夫人,是真的。」春绣抬起脸,小心翼翼的说:「很多人都看见大少奶奶冤魂不散,抱着未出世的孩子在府里走动……」
听见锦儿跟春绣这么说,秦氏不禁倒抽一口气,不知怎地,她浑身都被寒气包裹——
「夫人,大少奶奶肯定有冤屈,才会……」
「闭嘴!」秦氏怒斥,「什么冤屈?她是罪有应得!她偷人还怀了野种!」
「夫人,大少奶奶不像那种人,而且她、她还以死证明清白,所以……」未待锦儿说完,秦氏又狠狠的赏了她一耳光,打得她踉跄不稳。
秦氏用脚踢散插着香的小土丘,尖声叫道:「世界上没有鬼!她都死了,哪还能作怪?!」说罢,她转头恨恨的瞪着两人,「不准再说这件事,也不准再祭拜她,否则我要你们好看!」
「夫人……」锦儿哭得岔气,「大少奶奶真的变成厉鬼了,她……」
怕她又被秦氏掌嘴,春绣急忙阻止她,「锦儿,我带你回房吧。」
就这样,春绣赶紧拉着锦儿离开,免得她又遭到秦氏的责打。
她们离开后,秦氏一个人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园,她怕,但她不想怕。这时,一阵冷风袭来,教她从脚到头顶一阵发麻。
「苏深雪,我不怕你……」她力持镇定,「我不怕你。」说罢,她调转身子,迅速离去。
回到房间,她和衣躺下,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她累极了,却不断的想起锦儿跟春绣那惊恐的表情,还有那插着香的土丘。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世间没有鬼,更没有厉鬼索命这件事,若有,周凤羽早该来跟她索命了。
当年她为了除掉周凤羽,假意与她姊妹相称,偷偷的在她药里下毒,使她的病情日渐恶化。周凤羽气绝的那一天晚上,在她床边的就是她,是她用棉布闷住周凤羽的口鼻,送她步上黄泉路。
真有鬼,周凤羽怎么不来找她?鬼再凶恶,有她凶恶吗?
想着,她心里舒坦多了。于是闭上眼睛,慢慢的进入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