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下。」
他们谈话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他们有那么亲近吗?
「本宫有个坏毛病,不爱把话说上两遍。」看她不动,他出言催促。
还真是唯我独尊到家了!汾玺玉又是一顿腹诽,当然,她也知道惹恼他绝对是自己吃亏,于是,她拉了裙子远远地坐到椅子的另一边,距离他远远的,双手放在膝上,像个小家碧玉那样。
「怎么说本太子害你?」
她不言,以后她这冲动的个性要改,换成别人肯定早把她脑袋砍下来当蹴鞠踢了。
她一直对这位太子殿下有偏见,可是细想,他从来没做过什么加害她的事,真要说只是那张嘴不饶人。
「民女失言。」
她是什么身份,居然住进东宫内殿最大的寝宫,即便是以后极有可能掌管六宫之主的太子妃也没有这等荣誉,她凭什么住在这里,要招祸的。
「本宫怎么觉得你言不由衷?」
「太子殿下不会想听的。」
「其实本宫是故意的,故意赐给你这么大一间殿阁,让你引人注目,看你被同样是女人的嫔妃们逼得喘不过气来。」他嗰了嗵舌,一缕稀薄到近乎恶意的笑飞进他的眼。
就知道他不会安什么好心眼!
刚刚他还找借口说他不曾加害她,好话果然不必说得太早。
「冷落我,惩戒我,你很记仇。」惩戒她一开始的出言无状,惩戒她不够恭敬依顺,惩戒汾家的欺骗。
她的家族开始家道中落,想也是他从中搞的鬼。
「明明你就只是个关在深闺的女子,没见识,少眼光,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那么出人意外?」有丝迷惑掠过君无俦的眼。
就是这个,她的冰清聪慧。他终于明白自己看上她哪一点了。
可扼腕的是他也发现她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遐想,一点想争取他的心的念头都没有。
「殿下觉得我有趣吗?」
「有趣。」
「对民女来说,我并不觉得有趣。」卖字是为了活下去,坦白身份,为的也是要一条活路。「我一旦变得平凡,殿下就会远远把我抛在脑后了对吧?」
她的双手没有涂染蔻丹,指甲是淡淡的粉红,流光一转,便有浅浅的珠色光晕,看得君无俦有股想抓起来把玩的冲动。
他绝少去注意女子的长相,但是,这次,他确定自己会记住她,永远。
「你把我这太子府当成龙潭虎穴了。」
「难道不是吗?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来。」她宁可还是那个顶着灾星封号、被父兄禁锢在小院的汾素素,而不是这个汾玺玉。
「你真不给面子,你没有被任何人宠爱过吧?父兄姐弟都视你如蛇蝎,本宫知道你那后娘的弟弟还常常冲着你妖女、妖女地叫,真可怜,不然这样好了,本宫牺牲一点,让你尝尝被宠爱的滋味吧。」
她蹙眉,就知道住进大房子得要代价的。「别小看本宫的宠爱,而且,本宫很挑剔,宠爱是看人给的,可不是谁都吃得消,也不是谁都能得到。」像是寻到什么能紧扣住他心思的玩具,他笑得很是畅快。
他太期待她的反应了。
她不是那些死板的贵族郡主公主,好玩多了,令人爱不释手啊。
他是皇子,受的是皇子的教育,生活里要学的是骑射武功兵法驭下术……多不胜数,就是没有玩具。
今天终于得到一个绝无仅有的玩具,他得想想怎么玩,当然,是在不能玩坏她的情况下……
「你什么时候会对我厌烦?」
瞧瞧,连敬语都没了,终于把她惹火了吧?
「汾玺玉,你真问倒本宫了。」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他知道朝野上下都这么叫他,说他心机深沉,生性狡诈,喜怒无常,做事毒辣,人人敬畏,不讲章法,一句话说不对,比下地狱还惨。
他随手一搂就这么一大把的称颂辞,其他没听见的不知还有多少。
这些人小鼻子小眼睛,他才没那么坏,帝王之道杀戮不可少,那些八股保守的穷酸文人书生不懂罢了。
「得去早朝了,不然真想多留一会。」他懒懒地站起,以为汾玺玉也会踉随着他起身,哎呀,看起来要等她主动来示好得加把劲了。
啧啧,连恭送太子都不会说。
不过,他不会派人教导她在这里该有的礼节,他喜欢这个没有被上色的她。
「过来!」他双脚已经跨过门坎,却想起什么地转过头。
他极少对人这么和颜悦色过。
汾玺玉被动地往前,是错觉吗?她在君无俦眼中看到一抹淡到极点的笑意。
「伸手。」
她如傀儡般伸出小手。
「这给你压裙。」从明黄的丝绦上解下一样物品,他递出夔龙玉佩。
汾玺玉接过手,触手沉重,还没能说什么,他的指头已经抬起她的下颚,然后吻上她的唇。
这是她的初吻,汾玺玉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君无俦没有狂肆地掠夺,他只是贴着,等她适应,他睁着眼,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他发现,她的眼波变得潋滟而温暖,双颊上有了胭脂般的嫣红。
「这个谢礼我喜欢。」
他转身走了。
付出多少,他势必会索回同样价值的酬劳。君无俦头一遭真心笑了出来。
「混球!」汾玺玉吼叫。
他笑得更大声,不只小喜子的拂尘都掉了,就连随侍的护卫队也诧异地踏错了脚步。
那块夔龙玉佩就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夔,是龙的萌芽期,象征着太子的地位,也只有太子能佩戴,刺绣穿在身上。
这玉佩上半部有一小穿孔,扁平,半透明带着朱砂沁,挺头回首,龙头短角前曲,枣核形眼,有足和云纹,触手温润,是一块上好的白玉。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她,这可不是随便赏赐能解释得过去的,好多天,她还是想不通。
也从那天开始,他走到哪一定要带着她,然后她在哪,他就在哪。
「玉主子,肩銮已经在外面候着,就等您了。」从外室进来的莳绘看见自家主子连眉毛也没动,赶紧用螺黛画高了她的眉峰。
「我的好小姐,你不是说要自己来,奴婢都去招呼过外面了,你还在发怔,在想什么呢?」
她的眼角是一片极致的美丽,心里却是无比生涩的无奈。
笙歌管竹的夜宴突然间多起来了,戏子,说书,跳舞,唱歌,不知轮过几回,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男人们的心其实也不在那,她这陪衬的也跟那些精致的盘子家具没两样,杵着,时间到了又一顶软轿送回来,每天看着那些饮酒作乐的男人,她心里只有厌烦。
虽然知道无用,她还是推辞过,说:「民女既不能歌善舞,也不善骑射谈唱,对太子的大业一点帮助也没有。」
「谁说的,今天的客人很重要,你只要打扮得美美的坐在本太子身边就可以了。」
处理国务,批奏折,接见外臣,甚至决定明年的泰山祭祀也由他去,都这么忙了,
他还有时间风花雪月,体力之好让人咋舌。
于是三天两头的宴会,一下在潇湘水阁,一下在晏天楼,虽然不出东宫,却已经搞得她晕头转向。
为什么他不带正妃出席?因为这样,还赐了她肩銮。
「玉主子,请上轿。」在尔雅殿外面候着,替她掀帘的是穿着侍卫统领制服的牛大。
自从搬进这里,汾玺玉还没有机会和他打照面。
她点点头,便要钻进轿里。
「小姐……请别怪我。」
「你做了什么要我怪你?」她止了步子,却不看他。
「我没办法看你那么辛苦,所以把你出宫的消息禀报了太子殿下。」这话堵在他的心口太久,不说,他心难安。
汾玺玉看向灯火闪烁的远方。
「你我都是一样受人命,身不由己,有什么好说的。」人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要想单凭己身是太自不量力。
「玉主子……」
她弯腰人轿,已无他话。
「起轿!」打着灯笼的莳绘喊了,缀着缨络流苏的软轿平稳如地地晃荡出去。
牛大看着浩浩荡荡的人轿逐渐远去,仿佛知道有什么再也挽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