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千万别乱跑。」嬷嬷也才三十出头的人吧,脸上严厉的线条却清晰可见。
七、八个满头翠绕,衣服穿了里一层外一层的女子应了声,乖乖的守在大殿门外。
片刻的安静,几双水灵灵的眼睛已经互相掂量厮杀过一回。
汾素素不以为意,反正她的下场不会太好,既然心里有数,也就犯不着跟这些志在争宠的人浪费精神。
也不知道宫殿里头出了什么事,嬷嬷进去就没再出来,这一等,半炷香就过了,她干脆在矮栏杆上坐下,让发酸的腿得以歇息一下。
两边的小太监拼命拿眼瞅她,好像她随时可以变出一朵花儿来似的。
站在她前头又前头的两个世家闺女,谈话声全然不掩饰的飘进她耳里。
「你瞧见没?听说就是她……那个传说中的护国天女?」
从安家护宅的福气天女变成护国天女了?这也灌水灌得太厉害了些……
「那不就是神仙下凡了?」
「顶多清秀而已,论长相哪里比得上姊姊你沉鱼落雁的美貌?」语气很酸,也不知道是真的为别人抱不平还是什么的。
「是啊、是啊,要不是太出名了,哪轮得到她这种出身卑贱的女人跟我们争?」
这是人身攻击了,她也不想来好吗?
「听说她是太子下了旨意去要来的,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可是皇上精挑细选的秀女,跟那个冒牌货当然不一样。」
叽叽喳喳加入谈话的人越来越多,汾素素第一次感受到外人的恶意,她努力不去在意。以后都要靠自己了,要是这点小事都忍不下来,以后要怎么办?
又半炷香过去,内侍终于出来唤人,她们一群人……应该说只有她要整理仪容,这才进了太子,也就是当朝皇帝长子的东宫。
好闻的味道从青铜麒麟熏炉兽口中吐了出来,蟠蟒雕花大椅子上,歪斜的坐着一个姿态极其散漫的高大男人。
他身边跪坐两名美女,替他捶肩斟酒,后面两个美女挥舞着大团扇为他扇凉,至于弹琴奏曲的美人分布两侧,这人真是好享受。
她们这些进来合该要让人品头论足的人,没有谁敢弄出什么声响来,眼观鼻,鼻观心,闺阁该有的气质全摆出来了。
应该是欢乐风花雪月的场面,看起来却严肃得像是要厮杀。
汾素素只能盯着脚下极大幅的金丝绣牡丹地毯,研究起这地毯的针脚来,这一针一线绣工简直可以罗列为艺术品,把艺术品当脚踏,皇宫果然是金窝啊。
她已经觉得她们家吃穿用度都够好了,来到这里一看,才知道汾家全部的产业大概也抵不上人家一根雕龙画柱。
嬷嬷几天的教导没有白费,一群莺莺燕燕下跪行礼如仪,轻呼,「参见太子殿下。」
汾素素慢了半拍,虽然也跟着伏低跪叩,已招来君无俦一瞥,他眼神如电,只是霎时,又是一副疏懒模样。
他坐在那里眼皮也不抬,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轻柔,像风一样低语,一点都不避讳让人听出来他的漫不经心。
满朝文武都认为要立业必先成家,那他何妨娶个女子杜悠悠众口,反正他的心也不在女人身上,是谁都一样。
联姻本来就是帝王家的权术,所以,他一定会找一个恰如其份,对他有所助益的人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领秀女进来的内侍站到了雕花大椅旁边听差,嘀嘀咕咕按着名册上的纪录,把台阶下女子们的家世名字都说了一遍。
「把脸抬起来让本太子看看。」
能够来到他跟前的女子不论外貌是否格外出众,大部份都有雄厚的家世背景,这些人里,唯独一个是他指名要见的人。
他不迷信,不信鬼神,但是他身边对神鬼、天命之说深信不疑的人倒是不少,于是挑起了他的好奇,寻了名义,也想瞧瞧所谓的护国天女长什么模样,有没有三头六臂?
他慵懒的时候像一汪清泓,但聚精会神后,分明的棱角线条便强硬了,双眸似凝聚了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寒光迫人,每个女子在他的眼光下莫不羞红了脸,手脚无措。
「春兰秋桂各自飘香,看起来赏心悦目,都留下来吧。」他梭巡了一遍,没有在谁的脸蛋上多作停留,就像买下好几匹布料那么简单。
「小的带她们下去建档归册,那这些姑娘的住宿要安排在内殿还是外殿?」揣摩上意是他一辈子要学习的事,可是这个主子喜怒不形于色,老练如他仍要硬着头皮问上一问。
「这些琐事还来问我?小喜子,要本宫罚你还是待会儿自己下去领三十下的掌嘴?」他发出鼻音。
小喜子眉毛也不敢抖一下,「小的知道了,小的安排好诸位姑娘们的住宿,自己去领罚。」
「另外去给上头回个话,就说父皇指的秀女本宫都收下了。」
「是,小的立刻去办。」太监低头跪安。
秀女整匹的来,眼看也要整匹退下,汾素素隐身在人群堆里,想这样就混过去。
不过——
「你留下来。」太子的指头指着她。
那指头对准着她,像箭矢,她狡赖不掉。
小喜子给了她好自为之的一眼,便领着纷纷朝她投来忿忿目光的美女们走了。
霎时,她身边都空了,偌大的殿堂就剩下她一个人。
这位太子真是太会做人了,一开始就让她成了众人的眼中钉,她哪里得罪他了?
「知道本宫为什么留下你一个人?」君无俦问道。
嗯,如柳的身子不抖不惧,好胆子。
她梳了头油光水滑的长乐髻,头发用银链坠红宝石抹额勒了,眉心有着正中垂落的宝石,发梢用一只玲珑点翠垂朱挽住,一袭蔷薇色春衫,跟其他费尽心思打扮的女子比较起来太朴素了,不过那又如何?反正他很少在意女子长相。
她摇头。「民女不知。」
走下宝座,服侍他的几个侍女也随着起来站到大椅的后面。
明黄丝绦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下,那是他身份的表徵。
「本太子最近听了市井传闻,说我王朝出了个护国天女,能护我青銮王朝国祚绵长万岁万万岁?」他语带嘲讽。
她扬起眼。
他的眼睛乌沉如幽潭,看得人心里无端一哆嗦,荻青色蟒袍,金线的纹饰凛冽夺目,金丝绣套软底靴,一顶立金冠竖起了他一丝不紊的发,指甲修剪整齐。
「太子不晓得传闻不可尽信的道理吗?」她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直觉危险,但是就算胆寒,也没得选择。
「传闻是不可信,不过总要亲眼看过才算,就算你真的有那异能……本宫说你啊,女子在男人面前是不可以抬头的,你没家教难免无礼,看来我得派个人好好教导你女人应该懂的礼仪才对。」
她赶紧把眼垂下。
她成天关在屋子,要什么家教,也不会有人教她。
不过有一点她清楚,青銮王朝的男人一出生就被教导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她的兄长有一妻四妾,对她虽好,可是面对他那些妻妾谱却摆得很大,他都这样了,遑论这个被多少人捧在手心里的太子大人。
「本宫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答?」就在他眼前恍神,这个女子真以为自己是能挡一切灾厄,旁人连她一根小指头也不敢碰的福星吗?居然不把他当一回事?
「民女正在努力达成太子殿下的要求,有家教的女子不该都是这个样子,端庄贤淑,跟傻楞子没两样?」
反抗,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那就装聋作哑吧。
「汾善善,本王允许你抬头。」他怔了下,这丫头在拐着弯骂他吗?
「太子殿下,出尔反尔不好吧?」
「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叫你抬头你就抬。」他傲慢的下巴就在她眼前。
汾素素的心抖了抖。
这人的气势好惊人。
「不敢说话了?」她脸色青白,知道要怕了吗?
不过君无俦高兴的有点早了。
「民女不管说什么都不合您听,您听了只会更生气,那不是自找死路?殿下掌握生杀大权,小女子我只是一只蚂蚁,您随便捏捏就死了。」她想着这人真难讨好,喜怒难测,难以捉摸,幸好她不用每天见到这个人,不然头发会白得很快。
「你当我这么残暴?」
他回到座位,几步距离,心思已百转。
「本宫问你,那所谓的护国天女名称是怎么来的?五色彤云是真的?拥有你的人也同样能得到天下?」
「实话通常伤人,」她沉吟。「太子爷您贵不可言,不会也相信这种没有根据的流言吧?民女跟普通人没两样,每餐要吃粗粮和细粮混合的米饭两大碗,荤素不拒,有哪点是得道的样子?」
「你不是吉祥天女?」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不是。」她心里斟酌了又斟酌。
要揭破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冒着汾善善的名字,打她踏出家门的那一步就在心底拉扯挣扎,横竖都是她得顶着,所以她决定诚实以告,然后,这位太子会放她回家吧?
会吧?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