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只见室内盈满了明艳而不刺目的阳光。
她在哪?这是何处?
一手抚额,她微微蹙起的眉心透露出些许的迷乱,脑中空茫,记不起前尘往事,犹如刚出世的婴孩,除了欲哭无泪之外,满满的无所适从令她越来越慌乱。
“有人在吗?”开口唤了唤,等了片刻,无人理睬。
她心急了,掀开身上的柔软棉被,正欲起身,却在此时,听见开门声。
有人走近,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令她感到熟悉。
“你醒了。”在隔壁房间的男子,听见动静立即赶来,轻声询问。“人觉得如何?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
她抬头,盯住步步走近的人,看样子又觉得十分的陌生,不象是熟悉的人。
这人一身青绿色的衣裳,衣服上以耀眼的银丝绣出奇异的图腾,衣摆及地,他头发并不长,年纪大约在二十上下,相貌俊秀,五官精致,温文尔雅,宛如芝兰玉树。
“你是谁?”她困惑的问,似乎认得此人,又记不清楚他的身分。
“忘记我了?”男子反问,没有不高兴,反而像在确认什么。
“我不晓得……”她摇头,随即又点头,闭目深思。
她应该认识他的,在梦中,他的声音一直对她重复着一句话:她是他的妻。
“我是你的……妻子?”她半眯着眼,迷惘的问。
“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
“……没有了。”想不起别的,为何……想不起别的事情呢?
“你的名字也忘了吗?”仔细端详她藏不住心事的脸,温文尔雅的男人微微一笑,笑中藏着满意的心情。
“是的,不记得了。”她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你叫如愿,名字取‘如愿以偿’之意。”
如愿?好熟悉的名字。如愿……郡主……似乎有许多人,曾这么称呼她。可她不记得了,那些人是谁?她连他们的脸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我会忘了?”双手按住头,手指没入发丝,抓着揉着,像要挤出一点记忆,她不停的使力,眼看就要将一绺绺青丝扯断。
“你受了伤,忘了过去的事。”他飞快的按住她的手指,柔声安抚道:“毋须担心,我会照顾你。”
他的声音彷佛迷惑人的咒语,如愿听了,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不再急着找回消失的记忆。
一切都交给他,她要听他的话……记忆中残存下来的,有他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都令她无法抗拒。
她定睛仔细看他,俊秀得连容貌也能迷惑人的男子,就是她今生的伴侣。
他们真是结发夫妻吗?为何她觉得他如此的陌生,感觉不到彼此间有丝毫的爱恋与羁绊?对于自己的丈夫,她真能忘得如此干净彻底?
“饿了吗?”男子问道,打断她心里的疑惑。“我叫人送吃的过来,你等一等。”
他转身走到门外,用古怪的话语唤来服侍的下人。
如愿坐在床上,侧耳倾听,神色充满了困惑。等他走回来,她立即问:“你说的是什么话,为何我听不懂?”
“这是本地人说的话。你的家乡在中原,这里是东海的一座岛,你嫁到异乡,自然听不懂这里的人所用的语言。”
“……好奇怪……你们的语言。”怪不得她感到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原来她不是“这里”的人。
“没关系,我会教你的,无论是这里的风俗习惯或是语言。”
他非常温柔,是个有耐心的人。如愿虽记不得他了,却不讨厌这个男人,他应该会是个体贴的丈夫,可惜她竟忘了他的一切。
“我连你的名字也不晓得。”她遗憾道。
她的丈夫闻言,露出几不可见的诧异神色,接着,发觉自己出纰漏的男人,失笑道:“竟忘了告诉你,抱歉。”
一个怪异的念头,瞬间掠过如愿的脑海,提醒着她,此时此刻,眼前的男人稍纵即逝的诧异和道歉的话语,是他至今以来,第一次露出来的真实情绪。
这么怪异的念头是从哪冒出来的……如愿不明白,只能选择忽略。
“我的名字是──”
“主上。”门外,敬慎的禀告声响起。
“进来。”男人开口道。
接着,一位少女捧着托盘走入。
男人告诉如愿:“她叫青蝶,会说你家乡的话,以后她就待在你身边,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差遣她。”
如愿闻言,这才意识到他的身分地位并不一般。
“你……是谁呢?”她茫然的仰望伫立在床畔的高大身影。
“我是掌管这座城的人,皇一族第十四代宗主,皇百合。”
雾隐城,处在东海之外,一座巨大的岛屿上,长年被浓密的雾气所遮蔽。岛上四季如春,物产丰饶,恰似人间仙境,与外界少有往来,神秘又美丽。
南风轻送,城中天色正晴朗。
晌午时分,如愿在青蝶的帮忙下,穿上一件又一件精美的衣裳,系上宽大的腰带,套上鞋袜,走出寝室。
从她清醒至今,已过了两天。对于这里的事物,她仍不适应;不仅下人交谈的话语她听得一头雾水,日常食用的饭菜,她也吃不习惯,甚至连繁琐的衣着打扮都令她感到莫名其妙。
她想不通,当初自己为何会想远嫁到如此陌生又奇怪的地方?是父母之命?还是……她难以自拔的喜欢上了她的夫君?
皇百合,那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若说当初她会喜欢他,喜欢到不管天涯海角都愿追随他而去的话,似乎是合理的,没什么可疑之处,因为他看起来完美得无可挑剔,是任何女人都会轻易迷恋上的对象。
他就住在她隔壁,很关心她,然而,如愿对他仍有种说不出的隔阂感。
走出寝室,视野豁然开朗,她放眼张望,自己居住在庄严华丽的高楼上。
这栋楼共有十四层,位在皇一族的本宅之内,只有族长与其直系亲族可居住。
如愿慢步走下楼,经过围栏,停顿了下,往外俯瞰。
下方,近处有庭园,小桥流水,花木扶疏,山石树木,密集的房屋。
远处,是宽敞的街道,无数的住家,栉比鳞次,似能连接到天边。
她无意识的喟叹,心想有朝一日,走到天边之后,不知会看到什么景象?是否能再见到她的故乡?
她想不起来皇百合口中的东海是什么样的,甚至想不出海的面貌……
如愿神情有些忧郁,慢慢下到一楼,由侍从领路,带她进到宽阔的大厅之中。
今天是家族聚会的日子,她的丈夫请她务必出席,与家族中人认识。
如愿垂下眼,不看大厅里有多少人,一步步走向最远处的坐席,她的夫君就在那等候着她。
周围的人,用没有温度的眼神刺探着她,不像在迎接一个新的家族成员,倒像在评估一个将来的对手。如愿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觉。
“过来。”坐在主位上的皇百合开了口。
如愿抬头,目光与他温柔的眼神接触,心下松动了,略微绷紧的身子不自觉的放松。她依言走到他身旁入座,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真的好看极了,眼耳口鼻精致无比,人也温暖得彷佛春日的晴光。有夫如此,她应该是幸运的吧?
如愿听着皇百合用她不懂的语言向族人说了什么,当下决定尽快学会他们的话。
“我让厨子特地为你做了些家乡的菜肴。”皇百合忽然转向她,轻声道。
如愿看他拍了拍手,就有下人送上令她胃口大开的可口饭菜,他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她喝了一口,感觉十分爽口,滋味恰似皇百合这个人,那么温暖。
“这里的酒喝了不易醉的,喜欢吗?”他笑问。
如愿看着他的笑颜,心突然乱了,缓缓点了点头。温暖爽口的酒,好像他一样,喝上一口,彷佛把他喝进去似的,她……有种即将沉醉的感觉。
“来,我向你介绍几个人,你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要紧,只须记住他们的脸。”皇百合转头看向四周的族人,扬声唤了几个上前,然后告诉她,这些人的名字与身分。
这里是远在中土国境之外的东方海岛,不在中土帝国的版图之中,却因皇百合的母亲是汉人,所以皇一族对汉族并不陌生。
皇百合在母亲的教导下,精通中土文化。这一次,他娶了如愿回来做当家主母,虽在情理之中,但族人却颇为担心,有一半汉人血统的族长是不是太崇外了?
对待外来者,任何血统单一的氏族,总是会带有戒备与成见,因而众人对如愿并不是很热情。
如愿察觉得到族人的心思也不介意,默默的任由皇百合带着她,完成这一场毫无乐趣可言的家族会面。
没想到这场会面的时间,比她想象的漫长。从中午聚会到晚上,月亮升起了才结束,中间还看了几场她无法理解的歌舞……等到终于能离席之时,她一起身,腰已酸得撑不住,腿也坐麻了,随即又倒回座位上,幸好没什么人注意。
可是近在咫尺的皇百合,想不注意也不行。
他微微一笑,二话不说的抱起她。
如愿不好意思,想要抗拒,然而,一见到他温柔的笑脸,抗拒之意立即化为乌有。他是她的丈夫啊……为什么她不能亲近他?
她应该亲近他的,与他亲密无间,情深爱浓这才合理。如愿想着,脸上渐渐泛红,身子不由得贴近皇百合的怀抱。
他的怀抱超乎想象的舒适,她贴近了就不想离开了。
在众人有意无意的侧目中,皇百合抱着她走上楼,一层一层,迎着晚风走上高处。月光洒落在楼宇之间,如愿半闭着眼,有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珍惜呵护的感觉。
走进位于十四楼高的房间,皇百合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床被之上。
这一层楼,除了几个贴身侍从,就住着她与他;两人私有的天地,不许外人侵入。如愿凝望着自己的夫君,越来越放心。即使忘了过去,身在异族他乡,举目无亲,她也不担心了。
她愿意信赖皇百合,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他,相信他们能携手一辈子。
“早些休息。”
他轻柔的嘱咐,唤回了如愿迷乱的情思,见他正欲离开,她赶紧开口留人。
“我们……至今相识多久了?”
皇百合背对着她,回道:“半年。”
她有些讶异,“才半年?”
他曾说过,在迎娶她的途中遇险,导致她受了伤,失去了记忆。然而,她在自己身上却找不到半点伤痕。
假如,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这半年内,未免太短暂了……短暂得犹如一个简陋的谎言。
如愿震了震,压下心头浮现的疑虑,讨厌自己总想在皇百合的话里找破绽,他身为一城之主,有必要骗她吗?
“我们……”迟疑片刻,如愿又问:“我们从不曾同房吗?”
皇百合转过身,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