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阻止张水薇揪着秦夫人的案子不放,赵平澜却指示李炎赫暗中调查此事,三日后,李炎赫就送来消息了。
“秦府果然如张大夫所言,秦老爷前年纳了一个小妾媛娘,是应州城最大妓馆彩颜馆的乐妓,卖艺不卖身。媛娘容貌并非绝艳,但是很有手段,更是一个很有生意头脑的女子,这也是秦老爷宠爱她的主要原因,秦老爷还当着众人面前感慨已经有正妻了,要不,他的正妻非她莫属。”李炎赫说道。
赵平澜冷冷一笑。“这不是暗示说,正妻若死了,就会将小妾扶正吗?”即使秦夫人的死并非秦老爷出手设计,也是他促成的。
“秦夫人去年生下儿子,身子大受亏损,大夫都说活不了多久,府里的丫鬟婆子担心媛娘被扶正,纷纷投靠媛娘,没想到后来秦夫人接受张大夫的医治,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身子越来越好。”
“可想而知,她会有多么不甘心,眼看就要扶正了。”
“在那之后,媛娘更是积极的在府里收买人心,秦老爷甚至以秦夫人要照顾孩子为由,让秦夫人交出一半的管家权。”
赵平澜微蹙着眉。“秦老爷这是宠妾灭妻,难道不怕遭人非议?”
“商人不在意这种名声。”李炎赫答道。
赵平澜与张水薇看法不同,他觉得媛娘行凶的可能性更高,而秦老爷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放任她杀害正妻,可是,他想不明白。“若是媛娘设计害死秦夫人,为何要兜上一大圈?弄死了好几个妓人,若是她在其中不小心露了馅,她对秦夫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郎先生认为几个妓人的死与秦夫人无关,不过是巧妙将两者结合在一起。”
“这么说,杀害妓人另有原因,是吗?”
李炎赫点头道:“我们发现媛娘与几位妓人相识,且媛娘有一间胭脂水粉的铺子,专门供应应州城的妓人。”
赵平澜略一思忖。“这其中有利益之争?”
“这一点还查不出来,可是郎先生认为,这几个妓人皆是妓馆的花魁,她们肯定给媛娘带来不少生意,媛娘总要给她们一些好处。”
“媛娘应该不甘心吧,即使没有她们,妓馆的生意对她来说还是如囊中物。”
“郎先生的意思也是如此,认为她们很可能因为利益起了冲突,且秦老爷曾经是这几个妓人的入幕之宾,彼此更容易生出嫌隙。”
赵平澜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这样的猪脑子如何成为大商贾?”
李炎赫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立刻招来一个白眼,他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一双眼睛却无辜的对着赵平澜眨了又眨。京中权贵人人皆知成国公世子爷不碰青楼女子,与其说是嫌弃她们卑贱,还不如说他无法忍受跟一群蠢蛋睡同一个女人,即使这些人身分尊贵,可是在他看来,抢着睡一个有银子就没有羞耻的女人根本不长脑子,这不就是猪吗?
赵平澜意识到自个儿太激动了,缓了一口气,问:“除此之外,还查到什么?”
李炎赫神色一正,严肃道:“秦老爷与陈阁老有关。”
“陈阁老……太子一派?”赵平澜轻轻挑起眉。
“正是,郎先生怀疑刘刺史已经查到此案牵涉到秦老爷和媛娘,可是忌惮秦老爷身后的陈阁老,因此才会压下来。”
赵平澜摸着手上的箫,似乎在考虑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李炎赫不由得想起郎先生的提醒,主子很可能为了张大夫插手此事,可是主子如今万不能引人注意。
“主子,郎先生以为不要插手此事比较妥当。”
“郎先生担心会让人察觉到我在此地吗?”
“虽然皇上派来追捕的人只跟着主子到了山城县,可是山城县离宜县太近了,宜县若闹出事情,难保不会让人想到主子身上。”李炎赫劝道。
“不要让人注意到宜县不就好了吗?譬如,可以透过姜家将此案悄悄在江南士子之间传开来。”
李炎赫不得不说郎先生真是厉害,已经猜到主子会如何采取行动。“张大夫介入此案过深,只要此案闹大了,张大夫的名字势必被提起,宜县就不可能不被注意。”
是啊,她对此案一直非常关心,即使藉着姜家操纵此事,也免不了她暗中提供协助的嫌疑人。
“主子别急,总会有机会整治秦老爷和媛娘,别忘了,秦老爷可是应州城最大商贾,还怕没有人等着落井下石吗?”见赵平澜皱眉,李炎赫又劝道。
这倒是,他只要对付得了皇上,还怕整治不了一个商贾吗?只是,这几日他看张水薇经常失神,想必一直惦记着这个案子,他觉得很心疼……为何她会如此在意这个案子?过去她究竟发生什么事?
“炎赫,张家……算了。”虽然炎赫提过在此打探消息不易,但是以郎先生的谨慎,为了确保他住在此地很安全,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查清楚张家的底细。没有接到他的命令,郎先生绝不会主动告知张家的事,而他总觉得不应该过问张家的事,既然不能坦诚相待,他有何资格探人隐私?
李炎赫困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纠缠不放,“主子还有事吗?”
“齐妃的事有消息了吗?”
“还没,一有消息传过来,我会立刻过来见主子。”
“不必,按着我们的约定,何时该来就何时来。”
李炎赫点了点头,行礼告辞,转身融入夜色当中。
半晌,赵平澜迈开脚步穿过竹林,来到张水薇居住的院子外面。这几日睡前来看她一眼,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虽然知道自个儿不应该过于关心她,可是,就是放心不下……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成了他每日一定要叨念的人,不见,总觉得心儿空空的,见了,就是皱眉,也是实实在在。
时间久了,张水薇就会忘了秦夫人的事,赵平澜相信隐瞒调查得来的消息对张水薇最好,可是,又觉得实言相告也许更能帮助她认清楚现实,反而不会纠结此事……这真是左右为难。
念头一转,他已经不知不觉走进张水薇的院子并来到房门外,可是正要举起手敲门,就听到声音响起,他连忙退到旁边的阴影处。
“三哥哥,求求你,又不是教你翻墙潜入秦府,你就不能帮个忙吗?”张水薇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原就略带沙哑的声音更显得粗哑了。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事我们不能插手。”张柏斌快要抓狂了。
“我知道,秦夫人的死不单单只是自尽或被杀,而是关系到几位妓人,这几位妓人又关系到不少权贵,因此我们不宜介入此事,所以,我只是让你找人将这个案子在江南士子之间传开来,让那些江南士子闹到皇上那儿。”这几日冷静下来,她想了很多,也知道一味的横冲直撞简直愚不可及,可是,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又不会危及自己呢?她想起赵远所言,若是引起江南士子注意,必会惊动皇上,而刑部也就不得不介入了,这不正是她能做的事吗?
张柏斌真想臭骂某人一顿,若非他多事提点,这个丫头怎会生出这种馊主意?
“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这事查不到我头上吗?”
略微一顿,张水薇迟疑的问:“三哥哥没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此案传出去?”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真的没有法子吗?”
“没有!”
张水薇很委屈的扁嘴。“你想都没想。”
叹了一口气,张柏斌忍不住举起右手轻敲她的额头。“傻妞妞,此案仵作唯独你独排众议,即使不是你出手,你也难以撇清关系。”
赵平澜闻言唇角一翘。还以为张家三少爷性子直率,行事考虑必定粗枝大叶,事实不然,他看得很透彻……看样子,张家的来头不简单。
张水薇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何?”
“无论是姜家,或者应州城老百姓,他们皆知秦夫人死于悬梁,这是应州仵作和你验尸得到的结果,至于你剖尸过程的猜疑,除了刘刺史他们,就只有你知道,此时传出秦夫人的死有疑虑,不是你,难道是急于压下此案的刘刺史他们吗?若说姜家有点本事,还能试着策动他们去闹,可姜家只是一般商贾,就是秦家都斗不过,更别提那些当官的。其实,姜家第一时间愿意跳出来维护秦夫人,已经不容易了。”
张水薇仿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再也说不出话了。
张柏斌见了心都疼了,声音变得轻柔绵软。“妞妞,我明白你的心情,看到秦夫人,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你不愿意她死了还要遭人污蔑,为人背上罪名,可是你也知道,人生在世,往往不是你愿不愿意,而是你争得过还是争不过。”
赵平澜眼神一沉。看到秦夫人,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原来如此,三年前她差一点中毒身亡是遭到枕边人陷害……是谁?为何对她如此残酷狠毒?难怪她不过二十,却不愿意再嫁人,有此遭遇她岂敢相信还会有良人吗?
过了一会儿,张水薇闷闷的道:“我知道争不过权力,但我想争过自己的心。”
“傻妞妞,人啊,不可能争过自己的心。”
赵平澜会心一笑。是啊,人不可能争过自己的心,因为人心摆脱不了贪念,满足一个欲望,会再生出另外一个欲望……九五至尊的皇上明明后宫佳丽无数,却抢夺臣子之妻,这还不是因为内心的贪念。
“三哥哥,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过去,她总是在认命,甚至被喂毒的那一刻,她都认命了,死就死吧,何必苦苦挣扎?可是,上苍让她活下来了。习医之后她不再认命,努力抢救一个又一个生命,渐渐忘了有些时候不是不想认命,你就可以不认命。
“连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都不能事事顺心而为,你为何如此执拗?”
张水薇不发一语紧抿着嘴,瞅着他。
“你看我也没用,这事我们都不能插手。”
张水薇还是不退缩,接着喵喵喵的声音响起,小小绕着张柏斌脚边打转,不时朝他扑上去,可惜体力悬殊,扑上去立刻滚下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这个小家伙凑什么热闹!”张柏斌气得想一脚踹过去,可是小家伙实在太瘦弱了,不小心一脚踹死它,妞妞可能一年不跟他说话……这个时候他真是恨死赵远,简直是个祸害,一双眼睛会勾人魂魄外,还会耍手段讨女人欢心。
“连小小都在抗议三哥哥了。”张水薇指了指小小。
“这个小家伙懂个屁啊!”张柏斌已经失控的吼了起来,而小小好像为了证明它懂,一直喵喵喵的绕着他打转。
若不是他们正在对峙状态,张水薇一定会笑出来。
张柏斌没办法跟一只猫沟通,只好对着害他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发飙。“张水薇,你真的被宠坏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要命了!”
张水薇……赵平澜无声的念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张水薇却露出幸福的笑容,撒娇道:“是,你们都很宠我,你就帮帮忙吧。”
“你的法子行不通。”
“你若能想到其他法子,我绝对没意见。”
张柏斌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退了一步。“这事等爹回来再商量。”
“等爹回来?”
“你知道我可以上战场奋勇杀敌,但是当军师不成,这事大哥一定可以想到更周全的法子。”张柏斌自认担不起责任。
张水薇怀疑他在玩拖延战术,可是三个哥哥,大哥哥聪明睿智,二哥哥温和内敛,三哥哥一身蛮力,可想而知,唯一不动脑子就是三哥哥,再简单的事也会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他绝对不会耍心眼。
“这案子牵连甚广,不是说翻案就能翻案,最重要的是抓准时机。你要有点耐性,过些日子,秦家那边必然松懈下来,想从秦家口中敲出有用的东西就容易多了,再说了,此事稍稍平静后,人家不会再盯着你,你就不难与此事撇清关系。”
无论三哥哥是不是真的认为如此,三哥哥已经松口了,她也不能说什么。
从离开勤国公府至今,张水薇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不是她有多坚强,而是不愿意自己更狼狈可悲。后来放下仇恨,投入习医,过去在她心中淡化成一抹痕迹,她更是不曾流下眼泪,可是今夜,她却不可自抑的痛哭失声,泪湿衣襟,不只是因着秦夫人死了还要被污蔑,更因着她曾经受过的伤害。
她已经有些日子不再作噩梦——毒药从口中进到喉咙,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烧灭,好痛,可是她连叫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一叫出声,他们就要当着她的面杀了伊冬……今夜,那一幕幕清晰的景象再一次回到梦中,惊醒过来后,她只能放声痛哭,哭到她觉得自个儿快呼吸不过来。
师傅总是忿忿不平的说,这个时代对女人太不公平了,男人有钱没钱都爱纳妾,妻子不许就是不能容人,一个嫉妒的罪名就犯了七出之罪,这真是笑话,凭什么女人应该死守着一个男人,而男人却可以同时拥有许多女人?乍听这种言论,她简直瞠目结舌,可是细细品味,不就是如此吗?
此时萧声幽幽穿越黑夜而来,像一道温暖的风,将寒冷骟散。
泪水渐渐止住,张水薇静静聆听,过了会儿,忍不住下了床,披上斗篷,打开房门走入夜色当中。
她一路来到竹林,箫声越来越近,可是她一到草药园,箫声就停住了,随后一道身影从屋顶飘然而下。
“我听见箫声。”张水薇突然意识到自个儿太过唐突,这儿虽然是她的草药园,可是如今他暂住在此,她夜里跑来这儿总是不妥。
“我打扰到小姐了吗?”赵平澜只是因为听见她的哭声心疼不忍,忍不住想以箫声相陪,没想到会将她引来这儿。
“没有,我还没安置,你呢?怎么也还没安置?”
“肚子饿了,睡不着。”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赵平澜只是随口找个理由搪塞,没想到她会当真,还要为他下厨,不由得一怔。她总是一次又一次教他惊讶不已,不顾一切救他,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费尽心思,这会儿还要为他这个“护卫”下厨……为何曾经遭受枕边人残酷对待,她仍然可以保有如此单纯善良的心?
“怎能让小姐为我下厨?”
“我也饿了。”
“小姐真的肚子饿了吗?”
“真的,还好伊冬是个嘴馋的,尤其天冷,总想喝点热腾腾的汤再睡,因此她习惯事先准备好鸡汤和配料,不过,应该没有现成的面条,若不为难,就请你出点力。”
“小姐若是让我站在一旁看着,我反而过意不去。”
“我们走吧。”张水薇转身往回走,重新回到她的院落。
庄子上只有她的院落设了小厨房,姑娘家嘛,难免会进厨房琢磨吃食,尤其伊冬喜欢做糕点,隔着几日总要进厨房大展身手,每当发现新花样或者有什么想法,更是赖在厨房不肯出来,父亲索性给她弄了一个小厨房。
赵平澜跟着张水薇进了小厨房,果然如张水薇所言,伊冬备了鸡汤和配料。
“我来生火,你来揉面。”张水薇相信他一定没进过厨房。
“我知道如何生火。”虽然一出生就是贵公子,赵平澜却也是出过远门,知道如何在野地求生,生火这种小事当然难不倒他。
张水薇索性在一旁担任指挥的工作,看着他生火,再指示他揉面。
“你吃过刀削面吗?”
“刀削面?”
“顾名思义,刀削出来的面,自然不同于一般面条,是长长薄薄的面片。”
“这样的面吃起来是什么样的滋味?”
张水薇故作神秘的一笑。“你吃了不就知道了吗?”
赵平澜也不急,按着她的指示抻面,待硬硬的面团被压成半圆状,她终于叫他暂停退到一旁,由她做接下来的工作。
赵平澜看着张水薇做刀削面,见她目光认真而专注,唇角不由得上扬,无论做什么,她就是这么一心一意,而这样的她很美,说不出的动人!
刀削面好了,赵平澜和张水薇各分得一碗,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人在厨房找了地方坐下,吃着白白的面片,喝着香浓的鸡汤。
“这刀削面不似一般软软的面条,吃起来特别有劲道。”
“这是师傅最爱吃的面。”一想到花样百出的华神医,张水薇笑得特别开心。“师傅也是个嘴馋的,常常在吃食上有一些奇特的想法,不过,她从来不动手,只会在一旁指使我们,有时候没有人听得懂她说什么,她会气得跳脚,还好伊冬在这方面跟她合得来,领悟力又强,总是可以将她想要的吃食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