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筱悠坐在马车里,头枕在沥诺腿上,马车窗子敞开,她舒适地望着一路上的景致,沥渊江山田畴平旷,阡陌纵横,屋舍俨然,如此美丽而太平,为何会消失……
她思及此,神情凝重起来。「我问你,之前去到晏金时,你可曾翻过历代史册?」
她突然问,也可说终于问了,这个问题影响他重大,如一颗巨石压在她心底许久,怕问了惊动他,不问又担心他不知会没了防范,如今自己非离开不可,也管不了是否影响历史轨迹,这话不能拖着不问了。
沥诺神情未变,细长洁净的手指来回抚着她落在自己腿上的长发。「有,来世爹将史册给我瞧过。」
她闻言马上撑起上身,严肃地望着他。「所以,你知道了?」
他表情依旧风轻云淡,捞起她的一绺长发,送至唇边亲吻着。「那历史有误,沥渊国祚不会这么短,至少不会败在我手中。」
「可是——」
「你不信我有能力护国?」
「我——」她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间。是啊,她不信他吗?以他的能力,沥渊在他的治理下如何可能消失灭绝?!
「当初我以为沥渊亡国与靖王叛变有关,对此曾一度十分紧张担忧,可如今靖王已死,连那兴风作浪的舒丽亦亡,大业玉玺也回到你父皇手中,沥渊再无内忧外患,当然不可能再出什么岔子,你说的没错,那史册有误。」
「嗯,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他语气极轻地说。
她再度躺回他腿上,轻轻地阖上眼,沥渊未来之事,她相信自己男人能应对,可另一件事,却令她黯然不舍了。
「是今晩对吧?」泪珠由她闭着的眼角溢出滑落脸颊,因为她瞧马车是往洛洛山的方向驶去,而非回宫。
国师说过,她由洛洛山来,得由洛洛山回去,她回家的路就在那。
抚着她发的手顿了顿。「虽说离一年还有半个月,但师父算过,下个天地开阖的日子是在两个月后,你怕是不能撑到那时,必须今晚就走……」他僵硬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悲哀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离去而无挽留的能力。
「……我明白了。」眼泪终究蔓延成洪水,无法遏止,她虽明白留下来无法活命,却比任何人都不想走。
「悠儿,在晏金好好活着,我们来世再见……」
「嗯嗯……期望在某一世我们能再相遇,就像你父皇与母后一样,在两百年后得以再聚首。」
「对,就像父皇和母后一样,我们也一定……一定会再相见!」他紧抱住她,男儿泪落在了她的发上。
「你可不许骗我,来世记得找到我。」
「好,你等我便是,只是,到时候你别认不出我来,放我干着急。」
「不可能,我定是一眼就能认出你的。」
「那我等着你与我相认的那一刻。」
她将脸埋在他怀里,泪水拼命的流,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哭泣,老天终归不肯怜惜他们,非逼得他们两世相隔,不相见。
他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庞,手指扶在她苍白的唇上,勾勒着,心底发痛,猛然低头吻住了她,她亦不顾一切地回吻,恨不得将对方吃掉一样,在绝望中,如痴如狂。
她抹胸的带子滑落,花朵般的胸脯展露出来,他的衣袍也让她脱下,两人无法阻挡强烈的浪潮,紧抱住对方,这该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有彼此,在泪水中他们结合,想将对方从头到脚吞噬掉,也许这样就能毫无阻碍的在一起了。
他们用力的撷取对方的一切,直到筋疲力尽,而她体力远不如从前,激烈过后瘫在他怀中,已无力再动。
他抱紧她,感受她纤细身躯的脆弱,瞧见她的唇让自己给咬破了,心中突然生起一股心疼与不该有的得意。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与她在两百年后相识,在两百年前相恋,并且无法控制的爱上她,这般奇妙的缘分师父竟告诉他,这非缘,是无缘。
竟是无缘……竟是无缘?!
他愤怒过,怨恨过,不甘过,但,事实摆在眼前,他若不想她死,就得放她回去,而这即便是缘,也是情深缘浅……
照师父所言,她命中那人不是自己,另有其人,回去后,她当能与自己的正缘相守了吧。
思及此,他痛苦之余,也有丝庆幸,若是她忘不了自己,天天哭泣,自己又如何舍得?即便自己的心因嫉妒啃蚀,也当祝福她的。
马车在日出月隐前进入了洛洛山,在他之前带她去瞧过的那座瀑布前停下,他为再度沉睡的她穿妥衣物,是她在晏金习惯穿的男装,回去后暂时还得做男人,得等她向父亲解释清楚自己是女儿身后才能换回女装。
替她穿戴整齐后,他抱着她下车,师父早已候在那里多时了。
此时,忽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拜敦替他们驾车,菱菱也是坐在拜敦身旁跟着一道来的,这会儿两人赶紧替主子们打伞。
「师父,抱歉来迟了。」沥诺在雨中说。
「无妨,来了就好,尚未误时。」国师自己撑着伞,瞧着他抱在怀里疲惫沉睡的人,未有责备,体谅的道,可这天色……所幸虽降雨,但月亮并未消失。
「多谢师父……可以……送她回去了。」他艰难地说。
「嗯,时间不多了,天一亮就走不了了,拜敦二人不必替他们撑伞了,反正他们身子待会儿也会湿,你们先回马车候着,诺儿带她进瀑布吧!」穿越之事并非天地正道,并不适合让拜敦与菱菱知道,国师让两人避开。
「是。」拜敦与菱菱虽不明白主子带侧妃来此做什么,但两人都心知主子一向行事神秘,尤其与国师之间军有许多秘密,有些事他们确实不要多问的好。
两人看了一眼在主子怀里沉睡的蓝筱悠,有种预感,这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她……
拜敦虽然有点遗憾,仍是听命的转身离去,但菱菱却落下不舍的泪,压根不想走,是让拜敦拉着到马车旁去候着了。
沥诺抱着蓝筱悠,心情沉重的往瀑布里去,正因为通过瀑布一样会湿身,所以师父才说他们不需要撑伞,而瀑布后是一条穿越世代的路径,一般人若无意间闯入,只当别有洞天,如果是有特殊命格之人,在恰当的时间,比如天地开阖之夜就能转瞬间时空穿越。
自己已无法穿越,因此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只是普通的地方,他再无法借由此地前去两百年后的世界。
至于她,想回去除了天时地利,还得靠师父亲自护送才行。
「蓝筱悠,你别想走!」
他抱着她涉水要进入瀑布时,忽然后头有人大喝。
因为声音尖锐,将蓝筱悠惊醒了,扭头往后瞧去,竟然是周婕婵。
沥诺见到周婕婵立即皱起了眉头,蓝筱悠则表情讶异。
「你……怎么在此?」蓝筱悠问,她瞧四周一眼,已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我来告诉你可以留下的方法。」周婕婵居然说。
「你知道留下她的方法?」沥诺也神色一紧。
「自然知晓,我还晓得她不属于咱们这里,她来自未来,若不回去,一年内必元神耗尽而亡。」周婕婵得意的道。
「你怎可能晓得这些事?」国师沉色问,蓝筱悠之事乃是机密,就是拜敦与菱菱也不知情,何以周婕婵会知道?
周婕婵冷笑。「我自父王死后,蒙殿下恩典不杀,便一直待在洛洛山,为父王的逆行赎罪,可一名刚由东宫退下的老宫娥被派来行宫当差,我做太子妃时曾照顾过那老宫娥,那人感恩我,便将在东华殿听见的事告诉了我。」
沥诺与国师对视一眼,想起那日两人在东华殿说话时,以为已屏退所有人,原来还有人藏着没走,而这人必是靖王周保强留在东宫的余孽,得知秘密后才会特意出宫将事情告诉周婕婵。
蓝筱悠拉了拉沥诺的衣襟,让他放她下来,自己站着。「周婕婵,你说有办法让我留下,那办法是什么?」她不管周婕婵如何得知这秘密的,她只想知道自己能留下的方法。
周婕婵朝她一去,见她虽虚弱,但有沥诺无微不至的呵护,那模样仍是璀璨动人。「还记得我父王的和信珠吗?那是一个道士所赠,那道士与国师一样都是能人,他曾对我父王说过,有机会能带我父王到其它时空玩玩,见见世面,可我父王向来不信这些,只当道士胡说八道,见和信珠是东海之珠还有点价值,留下此物后就将人赶走了。总之,如今那道士人在哪里我知道,这人定能有办法让你留下不死。」
蓝筱悠眼中闪出了希望之光。「沥诺,真有人能让我留下不死?!」她激动的问着他,他们有望相守了。
他同样眸若灿星,脸上带喜。「或许真的有。」他转问向周婕婵,「那道士在哪里?」
「很巧,此刻就在洛洛山的某个猎户家里做客,我可带你们过去找他。」周婕婵说。
「那我们这就去见那道士问清楚——等一下,周婕婵,你不是最恨我,为何要帮我?」蓝筱悠虽高兴但还没完全被喜悦冲昏头,疑心的问。
周婕婵沉笑了。「没错,我是恨你,所以帮你是有条件的。」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牛餐,你有什么条件?」
「让我再次入宫,做殿下的女人,这回我不求太子妃之位,只盼做个小宫娥,只要能陪伴君侧就心愿足矣。」周婕婵提出要求。
「这……」周婕婵不会只满足于做个宫娥,他日必会借机生事,再次进宫必会惹来麻烦。
「好,本太子同意你的条件。」蓝筱悠还犹豫着,沥诺已道。不管得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放过任何能让自己的女人留下的机会。
周婕婵大喜。「殿下真答应了?!」
「没错,本太子答应了,现在立刻带咱们去见那道太。」
「是,请跟婵儿走。」
但国师往前一站,阻止他们离去。
「慢着,不可能有留下人的办法而为师不知的,那道士为师十年前见过,确实是个奇人,为师能算别人之命算不出自己的天命,他却替为师算出来了,还道和信珠可延为师性命,而为师必须替他办妥一事,便将和信珠赠与为师,他让为师也算他的命,因为他同为师一样,不能自算。
「为师掐指替他一算,算出他两年后有大劫,恐怕死于非命,告诉他后,他勃然大怒,道之前请旁人算过,明明说他还有二十年寿命,我却说他两年后必死,一怒之下带着和信珠离去,之后便去找了厌恶为师的靖王,将此物赠与他了。
若为师测算无误,他八年前已死,而周婕婵提这道士,只是要拖延时间让咱们错过时辰,一旦错过今夜,侧妃便没机会走了,你们莫要上当。」国师沉声告诉沥诺与蓝筱悠。
其实他们不是没想到可能上周婕婵的当,但两人仅一瞬就将疑虑抛到脑后去,只因为太希望找到留下的方法,只是,眼下师父的一席话又让他们失去希望。
「周婕婵,本太子当初不杀你,是因为你通风报信让本太子找到周保强与舒丽藏匿之处,而今你胆敢欺骗本太子,你这条命是不想要了?」
沥诺面色如铁,怒上心头,蓝筱悠则失望的垂下了头。
周婕婵眼见谎言被拆穿,那嘴脸立刻不同,变得阴狠毒辣,由身后取出一把弓箭,箭头瞄准蓝筱悠。「我本想骗你们耗过时辰,让你亲眼看着蓝筱悠死在自己面前,让你痛苦自责为何会上我的当,害死心爱之人,可惜,国师坏了我的计划,让我少了看戏的痛快,但也无妨,眼下就让蓝筱悠这贱人死也是一样的!」
沥诺森然道:「你想杀她,还得问本太子允不允!拜敦!」他扬声一喝。
候在不远处的拜敦闻声赶至,就连菱菱也跑过来,见到周婕婵的弓箭对着蓝筱悠,立即心惊想上前夺下。
周婕婵哼笑。「我并非傻得单枪匹马而来,自是有备而来,父王虽死,但还有效忠者,这些人是死士,你们都出来吧,把人给我杀了。」
她语毕,藏在瀑布四周的人全都出现,人手一把弓箭,此时飞箭全射向沥诺等人。
猛地刮起强烈的风,骤雨更加滂沱直下,沥诺抱着蓝筱悠躲箭不及,手臂中箭,立即血流如注。
蓝筱悠见状吃惊担忧不已,「你受伤了!」
「无妨。」话才落,另一箭又射中他的腿,让他半跪在地上。
「殿下!」拜敦为护国师与菱菱,根本抽不出身去帮主子,只能干着急。
国师看着天色,见月亮已快被乌云完全遮盖,不禁焦急提醒道:「诺儿,没有时间了,必须立即送她走,否则来不及了。」
沥诺眉心拢起,咬牙忍痛站起来,一往瀑布里头冲,拜敦与菱菱同时也护着国师往瀑布去,可周婕婵的人仍是不断朝他们射箭,转眼菱菱已先中箭倒下。
「菱菱!」蓝筱悠见了心急起来。
「娘娘……快走……」菱菱胸口中箭,只吐出几个字后便气绝了。
蓝筱悠不敢置信,没想到菱菱竟会死在自己面前,当场泣不成声。
沥诺顾不得她正为菱菱悲哭,抱着她往瀑布冲,他抱着她行动难免变慢,后背又再由一箭,而拜敦已护送国师到瀑布口了,赶着回头再去救驾,刚冲到沥诺身前,眉心忽被射穿,瞠大着眼睛当场倒下。
「拜敦……」沥诺脸色瞬间变得死灰。
「诺儿,快!」时间紧急,再耽误不得,国师虽悲见拜敦身亡,仍不得不催沥诺。
沥诺忍住悲怒,不再看倒地的忠将,提气抱着蓝筱悠朝国师而去。
「给我将所有箭全对准蓝筱悠,绝不能让她进入瀑布内!」周婕婵大喊。
周婕婵带来的人顿时更加卯足劲往蓝筱悠身上射箭,沥诺为了保护蓝筱悠,身上多处中箭,蓝筱悠心伤菱菱与拜敦之死,深怕连沥诺也亡。
「你放我下来,继续护着我你会死的!」她泪眼模糊,挣扎着要离开他,不愿拖累他。
沥诺依旧牢牢抱着她不放,瞧再几步路就能进瀑布了,但恐怕自己再一步就已万箭穿心。「悠儿,你要活着回去,晏金还有大好未来等着你,而你只要记着一件事,我爱你,总有一日我们会再聚首的!你等着我!」
说完这些话,在箭雨纷飞中,他将蓝筱悠抛向国师。「师父,她就交给您了,请您务必替徒儿将人安全送回晏金!」
在国师接住她的同时,她惊见一支不偏不倚射往沥诺的心口——
「沥诺!」她撕吼。
「诺儿……」国师也惊白了脸孔。
「走!」沥诺嘴角吐出一口鲜血,吼出这个字后跌入水中。
「不,我不走——」蓝筱悠悲泣,痛彻心随,挣扎着要回去他身边。
国师脸一沉,抱着激动哭喊的她转身进入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