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缓缓到站,仁爱路上种了一排排浓荫大树,导盲杖向前探了探,夏小桃一步一步慢慢的下了公车,从皮肤上的感知可以知道台北市跟小镇的花坊一样,都是不会下雨的阴天。
公车司机忘情的挥挥手,才想到这位美丽的小姐是看不见的,好笑的扬高了声音,“欸,要小心哪,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喔!”
“好啦。”夏小桃面向声音的来源,朝他笑了笑。
几年前发生了意外,让她双眼失明,除了有些不方便,她的生活起居仍然和过去没什么不同,虽然从光明变成了目不视物,这剧烈的改变远比一出生就只知道黑暗的盲胞还要难以承受,但是她生性豁达俏皮,熬过了恐慌带来的悲伤期后,很快又回复原来的生活,她并没有因此变得楚楚可怜或是依赖他人,除了看不见以外,她都觉得没啥大碍。
今天要去市立医院复诊眼睛,她每隔半个月都要检查一次。
哔哔……交通号志发出鸟鸣,提醒盲人现在是红灯,夏小桃伫立在路边。
“汪汪……嘶……”
三只大型黑犬互相追逐打架。
听到大狗的低吼声就在自己身边围绕,虽然不是攻击她,但看不见本来就比较没有安全感,而且也无法立即闪开远离,夏小桃心慌的伸长导盲杖,试试旁边是否有路可走。
咦?怎么导盲杖的那一端有不怀好意的拉力?
她试着拉回来,但徒劳无功。
“卡……卡……”
原来她手上的导盲杖频频打到其中一只被其它两只同伴攻击得很惨的大狗,牠迁怒到她身上,因此咬住导盲杖不放,夏小桃不知情还硬拉,这下惹恼了牠,牠白森森的尖牙一口一口啃咬着导盲杖。
“怎么这么倒霉?”
夏小桃冷汗直流,拉不回来,反而被大狗拖过去。
突然,大狗咬了导盲杖就跑。
“哇!”她惊叫一声,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
剩下的两只大狗则是对着这个毫无反击能力的女人咆吼,还嘶咬她的头发和裙襬。
夏小桃挥手想赶走牠们,但牠们的鼻息和尖牙好像就近在脸前,让她逃也不是,凶也不是,就这么慌张的颓坐在地上,像猎物一样被两只狗欺陵而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个看不见的人,是个瞎子。
她看不见,所以无法认清周围景物而逃跑;她看不见,所以对于两只恶犬到底呈现怎样凶狠的模样,也只能陷入茫然的恐惧;她看不见,那只大狗咬走了导盲杖,就等于没有了第三只脚可以引导她。
为什么是她看不见?平常她很少想到这个问题,但危急时却会特别难过。
这边是空旷的计划区和仁爱路交界,下午很少人会经过这里,夏小桃难过的想着,自己很可能会落到被狗咬死的地步。在这个特别无助、特别恐惧的时候,隐隐约约的还是想起了一个男人……别说是狗了,就算前方有妖魔鬼怪,伍刚都能横眉冷对,没几下就将所有的障碍物都铲除。
不,不要想他,为什么要想他?不必把他想得那么好,什么妖魔鬼怪?他连自己的孪生弟弟都无法对付,他连伍钢那个禽兽一手毁掉他们俩原本美丽幸福的未来都闷不吭声……夏小桃摇摇头,不要再想那充满绝望的曾经。
而且他消失了十年,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她又何必让他占据思绪?
这些臭狗,随便牠们吧!她心浮气躁。反正她都这样了,死了没啥不好。
“你们在干什么?我只是接个手机而已,你们就胡乱撒野,真是不象话!”戴着耳机慢跑的古峻康,只注意到两只顽劣的狗在争夺什么东西,不耐烦的拉扯牠们颈部的绳索,猛打屁股。
两只狗被打得狂叫,在他身前跳来跳去。
他把项圈拉到了牠们的喉头那里,扼住了牠们吵人的叫声,牠们再也不敢示威,只能哀号。
“大宝呢?”古峻康厉声质问。
呜呜……二宝和三宝十分不好受。
“上次被我吊起来摔还不够,这次还不听话,看大宝回来,我怎么修理牠。”
他面露狠色,将两只大狗摔到地上,眼一瞄,那女孩确定自己脱离了危险,正摸索着地面,小心翼翼的保持平衡站起来。
“不是撞断了妳的腿骨吧?如果妳受伤,我会赔,但是别惺惺作态,狮子大开口。”古峻康非常有钱,碰过太多只是沾了一点关系就想要钱的烂人。
夏小桃听明了那男人似乎是对她说话,也不想理会,径自摸索着周围有无电线杆和机车,想慢慢的问人找狗,说不定狗咬走了导盲杖,随便丢在街上。
“喂,我说妳……”又一个假装重伤的弱女子,古峻康不耐烦的一把拽住她。
她冷不防被抓住,整个人跌到他胸前,呼吸因为紧张而变快,毫无心理准备又遇到什么恶徒。
他没想到她竟然一点反抗力也没有,低头一看,从她失焦的柔美双眼而心生怀疑……
“妳看不见?”他惊声询问。
“关你屁事?!”夏小桃生气的说,推开他。
“就妳一个人吗?”
她静默不语,继续摸索周围是否有可以扶助的事物。
“你们这种人,出门不是都会带着拐杖之类的东西吗?”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夏小桃扬眉,语气不悦。
“呃……我是说……”古峻康是天之骄子,说话向来没修饰。
“被你的大宝咬走了。”
“那混蛋!”古峻康听到狗这么不乖,很是火大,“妳在这里等,我去找。”
“我为什么要像阿呆一样等你?何况我很忙,有事要做。”
他杵在那儿,奇怪又难以理解的看着她,她是个盲女,却不像他印象中的盲人,他们总是显得郁郁寡欢而且敏感,若是年轻女子失明,总会显得茫然,但是又要给人坚强乐观的感觉,免得大家都同情她们,可是这个秀气净丽的女孩却颇有一番自己的脾气,还说她很忙。
“看什么?不用看我。”夏小桃想也知道他正打量着她。
她不喜欢这样,他一定觉得她很奇怪,一个盲人为什么可以把自己当作跟一般正常人没两样?为什么不可以?她生来就是骄纵反叛,不行吗?
“妳要赶去哪里?我有开车,我送妳。”
“不必。”
“可是妳赶时间,导盲杖也因为我家的蠢狗而不见了。”
想想,跟医生预约的时间也快到了,夏小桃只好坐上他的车。
她本来不是盲人,而是俏丽出色的会场设计人员,本来回乡跟哥哥一起打理父母遗留下来的花坊,有着色彩缤纷的人生和爱情,一度以为能够让伍刚快乐也就是她的快乐,想用自己的阳光个性改变伍刚彷若远在一万光年以外的寂寞情绪,没想到先掉进无止尽的黑暗里的人会是她。
秩序失控的转折点是在十年前,一点一滴的累积着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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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凌晨五点多,天还是灰蓝的,那是充满了寂寞的颜色。
以饭店起家的太皇集团总部,五十三楼高的商业大楼,董事长办公室角落那扇对外窗拉开到底,强风从窗户灌进来,昂贵的原木桌被拉到窗户旁,那个拥有全世界最孤单的背影的男人蹲在桌上,以最危险的距离眺望世界,触手可及的寒风和死亡,不畏惧如果有个人从背后推他一把,他就会粉身碎骨,只是安静而深奥的看着外头。
他当然是不会有任何机会让人欺到身后,而他还不知。
因为他是伍刚。
杀手组织修罗门即将上任的掌门人,只有他杀人,不会被杀。
哔哔。
门外刷卡机感应,太皇集团董事长古兆国开门进来,神色慌张又带着许多沉重。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就赶来了,因为听说有人买凶杀他,他把董事长位置交给自己的弟弟后,才刚庆祝完儿子十八岁生日,就搭乘今晚八点三十分的飞机到欧洲,他跟那里的地头蛇很熟,谁都不敢动他,然后过着安逸的退休生活,等一双儿女在台湾的学业告一段落,便共享天伦。
但是,他隐姓埋名的另一本假护照和签证都放在办公室。
寸步不离的随扈就在门外等着,过了八点三十分他就安全了,不必再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虽然今后得用别的名字在异国生存,但古兆国不在乎,只要有钱有闲有权势,叫什么名字都一样。
他打开用繁复密码上锁的抽屉,找不到新的护照和签证。
“奇怪,昨晚离开时还再三确认的啊……”他频频出汗,自言自语。
难道是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的朱秘书将它们放到她的办公室?
古兆国擦擦汗,打算走向一旁的秘书室,眼角余光一瞥,吓了一大跳,角落窗边竟然有个男人蹲在原木桌上眺望风景。
他的办公室必须印掌纹,且刷卡感应才进得来,为什么那男人可以?
而且这么高,风刮得人的脸都会疼,那男人不怕一个重心不稳就摔下去吗?
难道他是……古兆国猛吸一口气,轻悄的移动身子。护照不拿也无所谓,到欧洲再找人办就是……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波的一声闷响,他的脊椎一阵剧痛,痛得全身抽搐,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便直直的向前倒下,背部正中央的伤口流着黏稠鲜红的血液,他的双眼瞪大,没了气息。
伍刚从原木桌上跃下,神情淡得彷佛古兆国只是昏倒,他走近尸体,弯身抓住他的头发就往外走,打开董事长专用的盥洗室。
妖娇的朱秘书同样是冰冷的蜷缩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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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锁饭店董事长断头案被警方压了三天,才被资深媒体人丁苑竹揭发,因为古兆国的首级被人一刀割断,干净不露痕迹却又残忍的手法震惊了全球。
没有拖泥带水的痕迹,也没有笨拙的切割面,可以先进入层层把关的办公室,又能熟练的置一个陌生人于死命,还利落的砍下他的首级,那一定是专业杀手干的,修罗门首先被怀疑。
“好,很好,我曾说过,如果你可以在我开口要你杀了古兆国的三天内,一句话也不吭的干掉他,我就承认你有资格坐上修罗门我现在执掌的地位,没想到你二十四小时不到就做了,而且还割下他的头,嘿嘿……”修罗门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掌门人伍爷,用那已掉得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得意的笑着。
年幼时,伍刚待在育幼院,还未被修罗门挑中,古兆国是每年都大手笔捐钱给育幼院的大恩人,常常回馈社会的他拥有大善人的称号,小小的伍刚还曾经用彩色笔画感谢卡送给古兆国。
伍爷就是要测试伍刚还有没有一点身而为人的心,所以故意叫他去杀了古兆国这个大恩人。呵呵,很显然的,伍刚确实是没了心,他只给了他三天时间,没想到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杀了古兆国,而且附带割下古兆国的人头。很好!伍爷很满意,这位置果然是伍刚的,伍刚比他还要狠,也是修罗门百年历任掌门人资质最好的一个。
“刚哥本来就没有办不到的事。”誓死效忠伍刚的右护法刚破山甚至以他的名为姓,反正自己也是被伍爷捡来的,在刚破山的心里,伍刚比伍爷还要更令人崇拜。
中义混血美女刘猫用自己性感火辣的胴体,从后面包围住伍刚,她是被伍爷买来当作伍刚的生日礼物的货品,起初听到自己的买主是可怕无情的修罗门伍爷,害怕极了,后来伍爷将她送给了他的养子,这更让她有了寻死的念头,毕竟被当作货品买来送给暗无天日的组织已没有尊严,何况伍刚不知道是多么丑陋、多么可怕下流又肮脏的男人呢。
但是,她几乎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爱上他了。
她是他的礼物,其它女人只是一夜的玩具,虽然伍爷从伍刚十六岁以后,就每年送一个女人给他,但是无所谓,心狠手辣的刘猫早就一一杀掉她们,反正伍刚心里没有爱,他是世界上最不知道“爱”字怎么写的男人,其它的女人只是他毫无感情又冷酷的人生里必须要有的纵欲对象罢了。
“刚,你比我估计的还高。”伍爷称赞,没有叫他割头,他却割了。
得到超乎预期的丰厚赏酬后,伍刚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离开,回到自己位于修罗山的玻璃屋,走出阳台。
“其实你要是不接这个任务,掌门人这位置迟早还是你的啊!”最敢冲撞体制的卫可仲知道他回来了,立刻撞开门,到阳台质问他。
“对于我们来说,杀人需要理由吗?”伍刚不在乎。
“可是你绝对有足够的理由不杀他!”卫可仲大声说道。
“再好的人我都杀过,也凌迟过了,还差古兆国吗?”
“可是……可是他是你还在育幼院时候的大恩人……”
伍刚不再作声,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还需要位在他之下的五煞之一卫可仲提醒他吗?那张自己在三岁时曾画给大恩人的感谢卡,后来在他十六岁去找古兆国致意时,古兆国高高兴兴的从一只木箱里抽出来还他,那一刻伍刚受到极大的震撼,古兆国还记得他,并把他画的卡片收藏着……那天伍刚回到修罗山后,把卡片拿出来,淡淡的跟五煞及自己的左右护法讲了这件事,但他们毋需多言,已知向来无情绪的伍刚心中对古兆国的感恩之情是再多话语也不能表达的。
而伍爷一直也没表示过意见,没想到在接位之际,竟是要他毫无理由的杀了古兆国!并没有人请托修罗门这个任务,与人为善的古兆国也没有任何仇家,伍爷要伍刚杀了古兆国,就只是一句交代而已,把人命当作测试剂。
没想到伍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杀了古兆国,还额外割下首级,以示他冷血寒绝,这倒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难道伍刚的血是蓝色的吗?
“有什么差别?”伍刚神色泰然的冷冷问道。
“什么?”
“我也杀过别的善人,动手的时候全然没想过对方曾是许多人心中怎样念念不忘的恩人,难道只是因为古兆国对我好过,我就不杀吗?”
“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无我了……”卫可仲嘲讽道。
“机器怎么会有『我』呢?机器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思考、用来爱的。”伍刚寒得教人打颤,冷冷的走开,心中不解,为什么卫可仲的反应这么大?
卫可仲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是个啰唆的妇人,伍刚为自己筑的墙一天比一天高,若连感念了三十多年的大恩人都能毫不犹豫的一枪毙命,并割下首级,那代表伍刚的确是成功的修罗门之王了,他已经麻痹了自己的感官和心,生性的冷绝已吃掉他的耐性。
这是好事吗?
或许伍刚不在乎那些,反正只要坐上修罗门掌门人的位置,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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