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着,怕一开口就会泄漏自己的心痛,重伤地哀号。然而在此同时,又有股不甘示弱的愤慨在她胸口奔窜,直冲脑门——
“如果我不辞职,总经理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像往常那样跟我共事?”掐着怀里的记事本,她压抑的口气反而显得有些激动。
“当然。”他一脸波澜不惊地答道。
“即使每天看到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跟四年来的每一天一样。”淡然的语气,传递着笃定的语意。
她脸色刷白,双唇不自觉地颤抖……
原来,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她对他而言也“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万年不变的工作伙伴,永远可以心平气和面对的女秘书,无足轻重到连辞退都不必?!
望着男人的冷静自持,她气愤!也泄气……太多冲突的情绪,绕着心上他刺穿的那道伤口打转,将它撕扯得更深、更痛,但这怪得了谁?是她自己爱上不该爱的男人,说出那么骄傲的话……
“谢谢总经理,我会好好工作,不会让你失望。”她拿回辞呈,展露笑容,实践自己“什么都没发生”的大方态度。既然他可以“公事公办”,她又何尝不能“秉公处理”,成熟的处理掉那些会让她显得可悲又软弱的秘人感情。
躬身致谢,她讽刺地感谢他的“无情”,应该可以让她清醒不少,助她早日从这场苦恋里脱身,不再那么爱他,妄想得到他在工作以外的注意力。
总有一天,她会对他死心的。
转身——他又唤住她。高朔的身形直接来到她身边,交给她一把崭新的钥匙。
“我换了门锁和密码……”同时交代一串新数字,他随即返回座位。
她握起手心,缓缓走出总经理室,关上门,脚步便沉重得无法再移动半分。
摊开掌心,她落寞垂首,心酸地看着那把冰凉的钥匙……
本以为,她已经没资格拿着这把钥匙,因为它不仅能开驭他家的大门,也代表着他对人的信任。当初她可是在他手下工作了两年多,才从他手中拿到这把钥匙,等同得到他没有疑心的认可。
当时她好开心,还因为自己能得到这份“殊荣”而沾沾自喜,雀跃不已。
如今,同样的信赖,却只令她觉得悲从中来……
是啊,她是他的秘书,也只能是他秘书,所以当然可以拿着这把钥匙,不用归还,她干么还多此一举地留下它,以为自己对那个男人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她笑,讥讽自己的自以为是,又不是他的谁,还学人家的前未婚妻留什么钥匙,一早拿着辞呈去“自我了断”,以为人家会在意她这个小秘书……
呵!她抹去眼前影响视线的水雾,走到碎纸机旁,把那张辞呈彻底绞碎。
真希望,这台机械也能一并碎了她的感情……
门内,倪光爵听见机器的运转声,高悬的心情总算放下了些,这会儿才有食欲吃早餐,尝出她做的美味。
自从前日与她分开后,他的宿醉症状好像一直没好全,头不疼,思绪却滞留在浑沌不清的状况,迟迟未明,想了很多事,没一件有答案,唯一称得上有点建设性的事,就是换了新门锁,但仍无法“高枕无忧”。
这两天,他的心情远比目睹林芷云背叛那时更灰涩,因为负不起她想要的责任,也灭不掉自己的良知,分分秒秒处在左右为难的挣扎中……想的都是她。
尽管身体按着规律生活,不过严重失神的心思却一直没“矫正”过来,甚至连煮坏了平日挑剔的咖啡,饱也食不知味地一饮而尽,还习惯性地打包一杯给她。
是的,习惯。对于那一夜“意外”还苦无定论的他,原本也想暂时孬种的逃避这个难题,先照着原来的相处模式,假装一切无恙地回到办公室来面对她。不料他的“若无其事”才装到一半,她又丢了一颗炸弹过来,搞得他一阵心慌。
辞职?!不行!虽然他还没把这事想清楚,但不想让这女人离开的意识,却是强烈、清晰地浮现心头,使他捏了把汗。
情急之下,他无法细探自己紧张的原因,只能用她前日撂下的那番潇洒言词,回过头来困住她欲离去的步伐。
成功了!幸好。
不过为什么明明应该允许她辞职,也理当认同那个辞职原因的他,会反过来替她“圆话”,一点都不想让她去另谋高就呢?
换作过去的他,该是在她说出爱他的那一刻,就会当场要求她口头请辞才是。
然现在,他却在这里暗自庆幸留住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倪光爵又被一堆问号埋没,想不通自己面对她时怎么可以态度坚决,侃侃而谈,但面对自己的质问,反倒支吾其词,说不上一句明确的感受:心里闷得慌。那感觉好像是明知道答案,又刻意将其掩藏,不想揭穿——
怎么会!难不成他也对她……这不可能,一定是有其他原因……就是……
他盯着手中的三明治,凛眸微眯,竟然一度卑鄙的想要将那个不想失去她的理由扣到这份美味的早餐上。
太可耻了!他活了快三十四个年头,还没动过这么上不了台面的“歪”脑筋。
不过就在这种反反覆覆、左右推敲的自问自答中,对于她的这份“无解”,倒也渐渐解开了一点头绪……
假设……或许……他的心早就动摇了也说不定。
下了班,韦倩琳再度瘫倒在自家沙发上,抱着电话向陈兆纬诉说她今天的“高潮迭起”,主要是想问他——
“我答应留下是对的吗?还是离开比较好?会不会他只是在测试我,而我居然真的留下来……不,他应该不是那种人……可是我应该留吗?”她语气犹豫,两面思考,感觉自己跳进一个亲手挖出的大坑里。坐困愁城。
虽然早上意气用事地答应倪光爵留任,还保证自己会好好表现,但其实过了中午她就开始摇摆不定,怀疑自己是不是作了一个笨决定。
静下心来想想,毕竟她没办法一下子收回对那个男人的感情,加上两人之间曾有过那么亲密的一夜,现在要她天天面对他,心情不可能完全没变化,再留下来,恐怕要承担的不只尴尬,还有更多伤心……
唉,没得到时就够痛了,如今得到过,却要装作不曾拥有,感觉上好像是一条更自虐的“天堂路”,到时候非死即伤呀!
“你都说不是了,干么还问我,难道我会比你了解他?”陈兆纬的语调一派悠闲,伴随翻杂志的声音,觉得她的问题根本不算问题。
“那你觉得我到底应不应该留下来?”她就是想知道他怎么想的嘛!谁叫他是唯一熟知整个内情的人,意见最具参考价值。
“问自己啊,你想留吗?”
轻轻一句话,就让她噤了声。
问她?答案是“内定”的,只是连她都有些生气这样不理智的自己,不想面对那种痛着也舍不得放掉的感情,于是一边想留,一边又想找个人来强力反对自己,叫她不要再傻下去,说不定藉由好友的毒舌,能让她断了这个势必会更受伤的傻念头。
“想就想,人都上了还怕留在他身边工作?况且现在是他不让你走,这不正合你意?”无奈他一点都没有劝阻她的“自残”,只用讨人厌的语调,揶揄她没说出口的答案,猜得准准准。所以才说这问题根本不算问题啊!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秘书。”她气弱地答道,一想到心爱的男人不把她当女人看,又泄了一次气。
“那他干么非要留你?天下秘书何其多。”
“习惯吧,换助手很麻烦,要交接的事很多——”
“屁!”他听不下去她的自我贬低。“韦傻妹,下要太看轻自己,如果那个男人真有你说得那么好,值得你去爱,就不可能只把你当成春梦一场,船过水无痕。他会留你,表示心里多多少少也在乎你,舍不得你,不然早放你滚蛋不是更省事。”
一个“听说”正直、磊落、敢做敢当的男人,居然会在做了一件“据说”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后答应“息事宁人”,装聋作哑,这没鬼谁会信!只有她这个“当局者”才想不明白,不过可逃不过他这个耳聪目明的膀胱——旁观者的雪亮双眼。
“那……如果他不是呢?”她胆怯地问。即使受到一咪咪鼓励,也不敢把事情想得太乐观。
“那你还傻屁啊!就把他当成一夜情对象,爽过就算了,快去找下一个配得上你的男人。”如果她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拿杂志K她那颗石化的脑袋。
人必自贱而后人贱之,懂不懂啊她!
“也是。”呃……她指的是“死心”,不是“爽过”。“不过,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知道他对我的在乎究竟是多或少?”
“简单,你就露出‘真面目’,拿出该有的自信,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抬头挺胸出现在他面前,不时漏点电,看他是不是真能像过去四年一样对你不动如山呐。”他就不信有人会对自己“试吃”过的佳肴没反应,除非他真的对这道菜不感兴趣,或者他根本就是个没公德心的试吃怪客,吃过大街小巷却什么也不买,蝗虫一只!
“啊?这样……好吗?”在倪光爵面前打扮自己,好像成了她的“心理障碍”,总觉得是件不合规矩的事。
“不好你就继续扮丑,当个专业又无趣的女秘书,等他对你完全熄火,改天又爱上另一个女人再来后悔死好了。”他现在是叫她换造型又不是换脑袋,难道她的工作能力会因为一件衣服而打折?!
“不要!”一想到他再戴上属于其他女人的戒指,每天闪痛她的眼,韦倩琳马上振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不要就照我说的去做,这种事瞻前顾后还不如奋力一搏,反正你和他之间都已经‘坦诚相见’了。还有什么秘密需要顾虑的?”
“……是没有。”她连让他知道自己爱他都不怕,辞呈也丢过了,想想还真没有什么“弱点”能再使她顾忌,顶多就是彻底结束对他的贪恋,永远离开这个爱不到的男人而已。
“这不就对了。记住,要知道他对你的真正感觉,就得先做回你自己,对自己有信心。”问对问题,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她把自己藏在“韦秘书”后头,怎么能探知那男人对韦倩琳的真实感觉,看起来好像连她都不喜欢自己了。
“……嗯,谢谢你。”她听明白了他的话,扬唇一笑,解下头上的发髻,松开一头长发,按摩紧绷一天的头皮,觉得好友说得很对,对得让她有点鼻酸,突然感觉很对不起这几年的自己。
她为了想爱一个男人而改变自己,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甚至不是她自己……呵,她到底在做什么?
对不起,韦侍琳,我不该把你藏起来,你又没有见不得人,也没做错什么事……
她拉直头发,卷在指梢,满意地笑着,比较喜欢这个想通的、更自然的自己。
“看你这么受教,免费再奉送一个好记不用背的重点。”电话那头听见她的轻笑,又闲适地翻了几页杂志。“男人啊,都有个通病……叫犯贱,所以你表现得愈自信自然无所谓,他就愈会注意到你的自信、在意你的自然、好奇你的无所谓,到最后忍无可忍,就会再像禽兽一样扑上去……犯贱。”
手一松,她翻白眼。“你也是男人。”有必要“同类相轻”吗?
“所以我随时警惕自己别去在意不在乎我的人,同时,喝酒的时候要特别远离那些想上我的女人。”他高昂的语气,显然正得意着自身的英明睿智。
他这到底是在骂谁啊?
“知道了,感谢大师开示,小女子必当铭记在心。”她甜甜地道谢,迅速收线,不想再被那个自视甚高的男人白白揶揄,当他自我感觉过度良好的听众。
不过,他的一番话的确激励了她,也再度坚定她的决心。
留下来,做自己,赌一把像倪光爵那样严格自律的男人,即使喝醉酒也不可能随便和一个毫无感觉的女人上床,而且当晚表现得……并不“被动”。这除了让她想起来脸红心跳外,应该也显示在他内心深处,对她存在着某些特殊情威吧?
不论是与否,她都已经被这心动的理由说服,决定放手一试,想再确认一下自己和他之间有没有一点点可能性,即使结局仍有让人心碎的风险……
至少她韦倩琳努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