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夏晓竹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给打出了血倒在地上,偏偏不少人打红了眼,继续不断把东西往人身上砸。
她皱着眉,也不等村长说话,直接走进战成一团的人群里,对那些要落在身上的棍棒丝毫不理,揪住了那些想要对她出手的人,一手一个把人往水里扔,让他们好好的冷静冷静。
大部分的人都落水后,才有人倒抽了口气,因为倒在地上的人有些满头满脸都是血,村民纷纷把各自村里的人给拖了回去,剩下的人则是全把视线放在以一人之力就拦住两村械斗的姑娘身上。
夏晓竹看了所有人一眼,淡问:“冷静了没有?”
她知道农村会抢水,却没想到水稻都还没推广,两村子的人也能够打起来。
要不是她来得及时,这地上的只怕半个都活不了,断手断脚的肯定也得有好几个。
一片寂静之下,一个往后缩的人影看起来就格外明显。
冯瘸子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正打算偷偷溜走的时候,就让人给逮住了。
“就是你挑的事?”
冯瘸子让一个女人像拎小鸡一样给拎在手上,忍不住恼羞成怒的瞪着她咆哮着。
“怎么了?是我又怎么了?你们牌楼村的日子过得好了还不允许我们也过上好日子?我就是说点大实话,怎么,现在连个实话都不准说了?!”
夏晓竹冷哼了声,“实话?实话就是你们随便胡搞乱弄,小心连种子都给淹了也没种出东西来!”
她早就知道领种子的人多出不少,但米亦扬提醒过几个村子姻亲关系多,所以这是必须要做的人情,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这时候倒是她的不对了?
冯瘸子想讨救兵,没想到自家老娘和两个嫂子看见夏晓竹出现的瞬间,三个人几乎要晕了过去,马上就想起当初那一幕,觉得脖子都凉飕飕的,哪还有胆子吭声。
夏晓竹甩开了人,对着站在一边的冯里正,又看着另外一边的冯家村村民,“所以说,冯家村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以为我们是为了自已过好日子,所以才不让其它人学怎么种出好粮食?”
“难道不是?!”冯瘸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又开始叫嚣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娘们,听说还能够打虎,真是笑话,牌楼村里的男人都死光了不成,居然让一个女人来指挥……”
夏晓竹不喜欢废话,直接拿起地上一个断了的锄头,手指轻轻一折,铁块直接折成了弯,顿时所有人安静了,尤其是冯瘸子,想到自己的脖子刚刚就在她手上,要是她也那么一弯……他身子不禁抖了下,再也不敢想下去。
场面安静了,夏晓竹想起前一阵子那个暗暗来拜访过她的中年男子,不得不说,那人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炎黄国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不管是粗粮还是细粮都缺,为了粮食,像今天这样的情形肯定会层出不穷。
她拦得了一次两次,难道拦得了每一次吗?
可是就算要推广,她一个人又怎么救得了普罗大众?难道真的要像那个人提议的一样,把方子卖给卢家,由卢家来推广就好,而她也能够得到足够的银子做她想做的事情,并且也能够让一家人过更好的生活?
夏晓竹听着周遭不断有人呻吟和哭喊,难得的迷惘了起来。
最后事情是在夏晓竹让出一部分的粮种,村长也答应要让冯家村学新技术,如施肥调肥等让粮食增产的方式才得以平息,冯家村的人虽然不怎么满意,也只能接受。
米亦扬知道消息也追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尾声,看着她一脸恍惚的样子,事情几乎都是由他和村长、冯里正协商的,虽说冯家村的人还有些不满意,但是米亦扬不打算惯着他们,尤其是这村子还有恶心的冯瘸子一家。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当天晚上,夏晓竹发起了高烧,让米家所有人都慌了。
米亦扬早就发现自从早上的事情后她整个人就不大对劲,所以特别留心她,没想到她中饭时饭量就少了一半,晚上吃饭才刚拿起筷子,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夏晓竹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生病了,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她整个人烧了退,退了烧,软趴趴的像糊掉的面条一样,几乎没有办法下床,而花婶子也没办法整日陪着她,所以几乎都是米亦扬陪在身边照料她,就连搀着她上茅房也不假他人之手。
本来再过十天就是乡试的日子了,米亦扬早该准备动身,但是他放不下夏晓竹,迟迟没有动身,几个孩子他也让他们都睡一屋,自己则是和衣在椅子上陪着她。
夜半,夏晓竹突然从一连串混乱的梦境里醒来,那些梦里有曾经和平的世界,有许多在混乱中挣扎求生的末世片段,还有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点点滴滴。
有好的,有坏的,有让人留恋的,也有让人不舍的。每个梦境都变成一块块的光影,她不曾停留,像个过客一样看着,她知道自己并非一开始就是那么冷漠的人,只是一次次的无能为力,才让她只能漠然看待。
只是……夏晓竹睁开了眼,身上还是有些软,身子也有些热,但是已经好多了,她慢慢地坐起身,看着米亦扬因为连日的劳累,正在边上的椅子上闭眼休憩。
米亦扬这几天睡得很浅,她一坐起身,他马上就醒过来,拿了外裳给她穿上,又用手碰了碰她的额头,眉头有些皱,“还是有点热啊,不过没那么烫手了,是不是饿了?还是渴了?我去弄点东西给你……”
“不用了。”夏晓竹握着他的手,摇摇头,“坐着陪我说说话就行。”
米亦扬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意思在床边坐下,手里还搂着她,两个人在这寂静的夜里彼此紧靠着,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似乎这就是宁静。
“你……”
“你先让我说吧。”
两个人同时开口,只是这次夏晓竹抢了先机,拦住了他想说的话。
她眼神没有焦距,声音因为发烧的关系有点沙哑,所以她只能慢慢的说着。
“我……想了很久,我想要把我知道的东西都传授出去,可我又不想答应卢家开出来的条件,虽然对我们来说那个条件真的很好,也很诱人,只是……”她抿了抿唇,不敢抬头看他,“你呢?你会觉得我很矫情吗?”
米亦扬轻抚着她散开的头发,声音也是同样的沙哑,“矫情什么?”
“矫情我明明知道答应了卢家之后,有更多人可以学到我的技术,有更多人不会受饿,但是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即使卢家承诺只要她能够指导他们家的田地,其它的签约一概不必,只要别把技术流给牌楼村以外的人,且最后种出来的粮食只要有亩产七石以上,她就能够得到附近至少两座山头,并且要什么给什么,甚至给宅子给下人都不是问题。
很诱人的提议,可以看得出卢家的决心,那卢家的家主说话也很打动人,只是夏晓竹那时候没有给予正面的回复,她只回说要再想想。
她知道卢家是粮商,做这些自然不会是无利可图,就算推广,那肯定是更以后的事情,比较可能的是他们种植了更多的稻米,却不会把价格往下调,然后从中赚取包多的利润。
这和她的想法明显有根本的不同,所以即使很诱人,她还是忍住了。
米亦扬知道那日两村争水伤人的事情让她受到了打击,却没想到心结居然是在这里。
“天下之大,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够全救的,你又何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米亦扬的脑子很冷静,看事情也很明白,所以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心也越发的冷酷。
他知道这世道流民四散,许多人无家可归,甚至连果腹的一餐都没有。
这是世道的悲哀,他同情,但是在没有应对的力量之前,他不会发太多的善心,要不然也不会在当初流民到牌楼村外时,他除了管好家中几个孩子,甚至连老二老三都不让去镇上,也和村长提过别让人在村子里舍米去给那些难民。
有一就有二,就有更多的人心不足,所以他不会去赌那个万一。
只是他的好姑娘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他怜爱的看着她,看着她因为生病而变得虚弱的身子软软地靠着他,一头长发散在肩上和他胸前,将她衬得更加的稚气和柔弱,就不免想叹气。
“可是我明明就能够帮他们……”夏晓竹住了口,苦笑了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居然也圣母了起来。
或许是看过了太多的无能为力,所以当自己能够帮到更多人的时候,她曾经的热情就回来了吧。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她轻喃着,抬起头望着他,“我的老师曾经用这句古人说过的话来勉励我们,就是希望某日我们的所学,能够救民生之多艰。”在末世里,她即使有一身本事也无能为力,但是到了现在,她只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够多做些什么。
米亦扬把这句话反复在嘴里咀嚼了一次又一次,擦去她忍不住落下的泪水,轻声哄着。
“既然你想,那就去做吧,不管如何,我总会支持着你。”
两人默默相望,夏晓竹因为发烧特别脆弱,又忍不住流下颗颗晶莹的泪水,她埋首在他胸前,闷闷地说着,“你说了就不能后悔,就算我一辈子都成不了什么夫人,只能是在土地里打滚的村妇,你也绝对不能嫌弃我了!”
米亦扬抱着她,眼里只有温柔和包容,“只要你是你,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样子就行,你是不是大家闺秀一点也不要紧,只要在我身边就行。”
夏晓竹又哭又笑的朝他挥了挥拳,假意威胁道:“你都已经答应在我身边了,到时候万一你真的嫌弃我了,那就别怪我了。”
“那你可有得等了,因为我不知道何时才有嫌弃你的时候。”米亦扬看着她终于又有了活力,语气也轻松许多。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夏晓竹又睡了过去,只是这次她没有再恶梦连连,而是带着甜笑满意入梦。
米亦扬没有睡,而是睁眼看着她直到天明,望着她天真的睡颜,他在心里默默的做了一个决定。
或许他不是能够支撑她的擎天巨木,但是他愿意化作柔水,托起她这一方轻帆往她想要去的任何方向。
打开房门,他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悄然无声地走出房门,看着花婶子和花叔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花婶子松了口气。
“人好些了?”
“好了,烧是真的退了,也超过两个时辰没有再发热了。”
“阿弥陀佛,这可真是善人有善报。”花嬉子连忙拱手念佛号,实在不是她大惊小敝,而是她的病是真的凶险,就连镇上请来的大夫都说这热要是再退不下去,可就危险了。
老天保佑,总算是平安无事了。
花婶子念了句佛后,连忙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包裹递给他,“行了,你花叔借的车就在外头,花大就跟着你一块去,你们两个人日夜赶一赶,应该能在考试前到的。”
接过了东西,米亦扬眷恋的看着那个房门,花婶子早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在他还没开口就先把话给说了出来。
“知道了,这一家的孩子还有你媳妇儿我都会照料好的,你就放心的考试去吧。”想起这些年这孩子的不容易,忍不住就想哭,“你好好考,争个功名回来,也让一家妇孺都沾点光,到时候……唉,瞧我说的,还撒起泪来了。”
米亦扬点点头,看着从另外屋子里走出来的四个孩子,“大哥走了,你们在家要听花婶子和嫂子的话,明白了吗?”
米尔擎知道这是读书人最重要的时候,点点头,“知道了,大哥。”
米亦扬看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转身走了出去,即使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淡淡啜泣声,他也不曾回头。
迎着朝阳,他沉心定气,所有的不舍都成了他往前走的动力。
这一去,必定要衣锦还乡,才不辜负了这些为他流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