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的考验,居然来得这么快!
事情的经过,就发生在今早清晨时分,他特地到堂后花圃内一块专门供他栽植各类草药的空地上,想摘一些芍药、辛夷、石斛、瑞香等花药材来研制入药。
就在他忙于手边的活儿时,他忽在满园飘香的花圃中猛地嗅到一股别于以往的诡异幽香,不一时,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睡意袭来,心中警兆忽现!
“不好,是迷香……”心知有异的他,连忙闭气,但为时已晚,全身力量慢慢消减,勉强支撑了一下子,还是幽幽昏睡了过去。
倒地之际,那一条早该抓来剥皮泡成壮阳大补帖的小虫子,却悠悠哉哉地从花丛中缓缓爬了出来---
之后,便是眼前这般情景了……
瞟了床上浑身虚软的左靖南一眼,早已经摊开大小百支银针一旁侍候的柳绢儿,凉声一问。
“还不脱衣服?”难不成还让她亲自动手吗?“你已经中了灵蛇的毒香,若不赶紧在身上几处大穴扎上几根银针,一旦毒气扩散攻心,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你。”
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她欲寻找那一条又在半夜里偷溜出房门玩耍的笨蛇小花时,意外在花圃内发现了他。
当时,他就倒卧在一片绚烂的百花丛中,一头墨色光亮的长发成扇状散落周身,在阳光下闪着火一般的光芒,配上他总是一袭洁白的月牙色长衫,远远望去,就犹如一丛在金色秋阳下怒放的石竹,很是令人惊艳!
待她走近一瞧,撞见他双眸微合、正气若游丝的喘息着,这才发现,他不是心血来潮地想花圃中晒晒清晨的暖阳,而是中了灵蛇毒香。
只见他唇色已是泛紫得吓人,却仍固执得紧:“不劳烦柳姑娘了,我可以……自己来……”
“自己来?”她笑嗤了声:“小花可不是一般的毒蛇,普天下无药可解。”除了她这一位天魔教嫡传弟子的‘独家配方’,他只有等死的份儿!
“你就别闹别扭了,命都要没了,还害羞个啥呀!”说完,她决定纡尊降贵,亲自动手剥了他那一身碍手碍脚的衣衫。
这时,左靖南宛如被针刺到一样,突然紧揪着衣领,拚命使尽了力气,往床内挪去,就是不让她碰触他衣衫半分。
“不不……柳姑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左靖南左躲又闪,面色苍白僵冷,心中暗自叫苦。
“为什么不行?”瞧那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活像她是一只意图不良的恶狼,准备将他拆吃入腹似的!“你就大方一点儿,一个大男人这样扭扭捏捏、小儿家家的,像什么样呀?”
“我没有在女子面前袒胸裸露的习惯。”他试着缓和激烈的举措,沉着嗓,解释道:“这令我感到不自在。”
“没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你不是说过,医者皆有济世救人之心?我这是在救你,你就别跟我婆婆妈妈的了,来吧!”
她话语刚歇,伸手一揪,嘶地一声,一把便扯下他大半的左侧衣衫,令他措手不及,也让她撞见了最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是一张相当罕见的图腾,而那图腾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不会忘记!
在天魔教中,圣纹代表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多年以来,在所有数以万计的天魔教派子弟当中,仅有两面圣纹传下,一面是黑面罗煞,刺在师尊的爱儿,亦也是她不幸遇害身亡的师兄慕容黑风的身上。
另一面则是玉面修罗,纹在了那狠心毒害了自己同门师兄弟的天魔教叛徒,练东风的身上。
“这就是你的难言之隐?”
她怔怔的扬眸觑向他,双眸如刃:“原来……你就是那个辜恩背义,枉顾同门师兄弟之谊,亲手毒害了自己恩师爱子的天魔教大叛徒?”
此刻,左靖南的脸庞僵冷如石,彷如雕成的一般,双眸如同一对深不见底的幽潭,充盈着复杂的感情,一动也不动,表情萧索。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装哑巴是什么意思啊?
听罢此言,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只见她双眸冷峻,一副杀气重重的模样,不禁苦涩一笑。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他面如死灰地望着她,平淡的声调在她脑中泼下一盆冷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是短促一望,她便已深切感到他内心对天魔教强烈的仇恨、以及无比的怨怒,就像一把熊熊火焰,锐利的剪。
“不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她,并没有马上遂其所愿,而是进一步的问:“你先告诉我,当初你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兄?”
闻言,左靖南一对眸底散发出森寒的眼神,如鸷鹰般望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因为他该死。”
短短一句,便散发出无形的杀气,令人寒毛直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瞪着眼前判若两人的男人,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像是闷住了,惶恐地蠕动了一下双唇,才又怯怯一问。
“他为何该死?”据她所悉,黑风师兄与练东风师出同门多年,俩人更是一同长大的好友,怎么……
“慕容黑风,人如其名,就连他一颗心也是黑的!”他缓缓地笑了,但那对犀利的黑眸中却毫无暖意。“那个男人该死的理由太多了,你想听哪一段呢?”
“真的是你杀了他?”
“黑风仗着一身绝技,无恶不作,举凡拦截商旅、豪夺民业、贩卖人口、夺人妻女、敛索民财,歹事做尽。”更可恨的是,在种种恶行败露之后,他还妄图杀人灭口,欲在村中水井下毒,残害全村百余条人命。
杀了他,只是平民怨,替天行道!
思及此,他的浓眉斜挑,视线落在她身上,面无表情的道:“柳姑娘,你毋庸多言,动手吧。”
见他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她不禁又问:“你当真一点也不怕死?”
闻言,他唇角缓缓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哑然失笑道:“十年前,我早就该死了。”当他还是天魔教中的左护法,玉面修罗时,虽然从不曾滥杀无辜,但面对同门师兄的残暴虐行,他却是一概冷眼旁观,不曾阻止。
虽不杀人,却见死不救,这样的他,与双手沾染血腥的黑风又有何不同?这是他一辈子也洗刷不去的罪孽,为了想与过去种种不堪的自己做一个完全的了断,在他杀了黑风之后,他即不下数次的自残,想一死以赎罪。
就在一次,他再度登上群山之颠,欲跃下万丈崖谷,自我了结的当儿,遇上一位须发皓白的老翁,老翁看上去显得十分衰老,但却是个精神矍铄、神情严峻的白发老人,虽然年近七十,却有一双十分锐利、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睛。
原来,老者是长年隐居于山林的炼药师,经年与林中奇花异草为伍,炼制了不少奇丹妙药,在得知他充满罪恶的过去之后,微笑地说服他,与其让自己双手再添上一条冤魂,何不借着一身得天独厚的聪敏才学,济世救人、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以赎去他一生的罪孽。
于是,老翁倾囊相授,教他如何用药,如何分辨各类百草的药性与药理,教他一切医学所知的手法、秘诀,始终把他当成自个儿孙儿般看待。
“那一段日子,我没有再在夜里做过一场恶梦……”左靖南俊脸上闪动着回忆的光彩,但很快变成了深切的悲痛。
“后来呢?”话说出口,柳绢儿才发现,自己竟对这个手刃同门师兄弟的大叛徒倏然敌意大减,种种突如其来的心境转变,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不知柳绢儿心中已有不杀之意的左靖南,哑着嗓,又续道:“没有半年,老人家便仙逝了,原来他早已自知不久于人世,才把一切都教给了我,让我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同时,也助他渐渐逃离那永无止尽的内心谴责与挞伐,誓言终生以救人济世为志。
为了延续老人家一生的志业,这几年来他不断的躲、不断的藏、也不断逃避无数由天魔教派出的追杀者,岂想--命运还是不肯放过他!
这一回,他知道,自己再也逃不了了……
既然真相已经大白,彼此身份也都全部曝露,柳绢儿也不再与之迂回,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
“那么,你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