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承恩。
隔天醒来,傅无双只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全身上下都酸疼,尤其是一双腿软绵绵地几乎撑不住。
封旭像疯了似地,死命地折腾她,不仅在露天汤池里狠狠地要了她一回,用过晚膳后,又将她抱上床榻继续蹂躏,后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又被他偷袭了一次。
许是被折腾得太累了,这一觉她直睡到了午后才起,本想到温泉汤里再泡泡的,可屋外下着雨,她只好作罢,让春月命人搬了浴桶,在净房内舒舒服服泡了将近半个时辰。
浴罢更衣,春月仔细地为她梳头。
“皇上呢?”她懒懒地问。
春月动作停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笑道:“皇上一早便起来了,见娘娘还在睡,要奴婢们别吵醒您。接着据说是在书房和宁王一起用了早膳,下了会儿棋……”
傅无双听出春月话里未尽的涵义,冷冷弯了弯唇。“他如今是在林小仪那边吧?”
春月低低地应了声。
傅无双望向镜台,水银镜里映出自己清丽的容颜,肌肤白里透红,眼波微氲含媚,眉宇之间掩不住慵懒,分明就是承欢过的模样。
她忽地对自己镜中的样貌感到烦躁,抬手扯下繁复的发髻。“跟昨日一样,梳个男子的发式吧!”
春月一顿。“……是。”
随便用了些迟来的午膳后,傅无双换上另一套帅气的骑装,拾起一条精致的马鞭,这条马鞭是从前父亲送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十分爱惜。
“娘娘,外头还下着雨,您真要出去骑马?”春风急急赶过来劝阻。
“只是点小雨,不碍事。”
春月也跟过来。“娘娘……”
傅无双不理会两个贴身宫女的阻拦,当她性子倔起来的时候,是可以凌厉如风的,来到马厩,不由分说地跳上昨日那匹白色骏马,甩了鞭子便往外冲。
封旭正准备离开林小仪的屋子,接到贴身太监传来的消息,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备马。
其实傅无双只是想绕着湖畔跑上几圈,抒发一下堵在胸臆的闷气,可见封旭追了上来,她忽地不顾一切地飞奔起来。
雨雾蒙蒙,两道人影在湖畔林间相互追逐。
“傅无双!你给我停下来!”男人冷厉的咆哮在她身后砸落。
她置若罔闻,脑海思绪凌乱,心事如麻。
过往的一幕幕画面犹如浮光掠影,在眼前急速闪过,所有关于她与他的,甜蜜与哀伤的一切。
其实她能理解的,以她罪臣之女的身分,他能封她一个贵妃,已算是有情有义了,迎林家嫡女入宫为后,除了有平衡朝堂势力的考量,也是对之前亏欠林家的补偿,她懂的。
可看着那场华丽风光的帝后婚礼,看着林家女乘坐凤驾,十里红妆地嫁入宫里,和皇帝携手站在高台上,接受百官和命妇的朝拜,她真的觉得……心碎欲狂!
那是她最爱的男人啊!他却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同牢合卺,结发为夫妻。为何她还要活在这世上呢?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身边一个个女人来来去去,争相夺取他的宠幸?
一个心碎的女人,活着又有何欢?
“傅无双,再不停下来,看朕怎么罚你!”
还能怎么罚?她如今活在这世上煎熬着,就是最大的惩罚!
她倏地勒住缰绳,俐落地翻身下马,双膝一落,砰地一声跪在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面前。
那跪地的沉响,惊得男人眼角抽搐。
清冽的嗓音从容扬起。“皇上,请恩准嫔妾离宫。”
男人一震。“你说什么?!”
“请皇上恩准无双离宫!”
她连嫔妾都不自称了,是不将自己当成他的女人了吗?
封旭又惊又怒。
她没等他的回应,话说完了又再度跃上马,策马疾驰。
他被她气疯了,追在她身后,横展手臂,一把抓住她手里的缰绳,借势一跃,身子稳稳地坐在她身后,与她共乘一骑。
两个人拉扯之间,座下的白驹已经奔上一条狭窄的山道。
其实从封旭上马追佳人时,几个御前侍卫也反应机敏地立刻上马跟在后头,只是看皇上和自己的妃嫔闹别扭,大夥儿都觉得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现在连人带马上了山道,远远看着,大家忽然都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念头才刚掠过,便见悬崖边滚落几颗石头,正巧就砸在白驹身前。
马儿受了惊,抬腿嘶鸣,天雨路滑,竟是连人带马往悬崖边滚落而下。
“皇上小心!”几个侍卫同时惊声嘶喊。
傅无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顿时心慌意乱,双手紧紧勒着马脖不放,而她身后的男人原本有机会自行往后一跃,逃脱被坠马牵拖落崖的命运,却为了护着她,将她整个人搂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肉体当她的软垫,怎么也不肯松手——
山区,白雾缭绕,雨势滂沱。
傅无双站在洞口,焦灼地观望外头逐渐暗下的天色。
眼见就要入夜,兼之雨雾迷蒙,今晚怕是等不到救兵了,许是要明日天亮才有机会脱困。
该怎么办才好呢?
傅无双黯然咬唇,拖着沉重的步履,一拐一拐地回到洞内。
篝火熊熊,临时铺成的乾草垫上,英气俊朗的帝王正躺在上头,昏迷不醒。傅无双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抚摸他冰冷的脸庞。
连人带马坠下山崖后,幸好有马儿当垫背,再加上他从身后死死地搂着自己护着,她除了受到些擦伤,全身上下因撞击而疼痛,倒是大致无碍,可他的伤就重了,后脑勺也不知撞到什么,肿了个大包,小腿流血,肩膀及手臂都有脱臼的迹象。
她怕留在原处风吹雨淋会加重他的伤势,勉力将他驮在自己身上,忍着痛,艰辛地走了一段路,幸运地找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洞穴。
幸而她从前练过骑马射箭,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饶是如此,将一个大男人半拖半抱地走了将近两刻钟,她全身像虚脱了似地,脚跟磨破了,脚底也长了几个大水泡。
但她不能休息,还得将散落在这洞穴内的乾草抱来一处,给男人铺了个绵软的卧榻,接了雨水喂他喝,将自己身上的衣衫撕成长条,替他裹了伤口。
这洞穴许是曾有猎人在此处休憩过,留下一堆树柴,她仔细拣出一些没受潮的,生了火。
有了火,就能烤乾身上的湿衣裳,她替男人脱去外袍和中衣,只留一条亵裤,自己也脱了外裳,然后将他抱进怀里。
他身上忽冷忽热,一阵一阵地颤抖不止。
她知道,他这是开始发烧了。
若真是一夜高热,也不知道会不会烧坏身子?
“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好不好?”她酸楚地呢喃,让男人的俊脸靠在自己颈窝,眼眶泛红。
在跌落山崖的那一刻,她倏地领悟,这男人心里从来放不下她。
凭他矫捷的身手,他随时可以跳马的,无须跟她一起掉下来,可他不曾顾及自己的安危,强悍地以自己的肉身护着她。
他是皇帝,他的命是天下至重,却为了她如此轻忽!
即便她心里对他有再多的埋怨,又怎能再怪他一丝一毫呢?
他是伤了她的心,一次又一次,可她这些年来也同样造成他无数烦恼,他们之间,就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我不走了,只要你平安好起来,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她哽咽地低语。
“我不吃醋了,不跟你拧性子了,你要娶谁就娶谁,喜欢谁宠幸谁,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旭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泪珠纷纷,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入男人颈间,他似乎感觉到凉凉的湿意,昏迷之中眼皮微微撑开一条缝。
一张泪颜凄楚而朦胧。
他没能来得及闪过任何念头,又再度陷入昏迷。
夜色越发深沉,山区气温骤降,傅无双将封旭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为他取暖,苍白的樱唇贴着他同样苍白的俊颊,轻轻地落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眷恋的上天保佑,他一定要平安。
她思绪迷离,强撑着极度疲惫的精神,彻夜不敢成眠。
天亮以后,救援终于来到。
是宁王封晔亲自领着人来寻的,春风也跟着来了,傅无双虽是早已将衣裳穿好,却仍是鬓发凌乱,一身狼狈。
春风立即将带来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封晔则是问了皇兄的伤势,知道他后脑勺有肿包,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上软轿,一行人匆匆回到温泉山庄。
昨日封旭落崖,封晔便当机立断封锁了消息,因此除了少数亲信侍卫,山庄内上下人等都不晓得皇帝出了事。
包括林小仪,也只以为封旭是留宿在静嫔的居处,暗暗吃味。
一行人掩人耳目地从山庄后门进来,因封旭住的主屋离得太远,那边侍候的宫人也多,难免嘴杂,于是封晔作主,将皇兄暂时安置在偏僻的留香阁,这才召随行的御医过来诊视,对外宣称皇上染了风寒,必须好生休养。
傅无双一回到留香阁,确定封旭有人照料,强打的精神瞬间萎靡了下来,被春风和春月两人扶着躺上床,身子便开始发热。
她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时,不顾贴身宫女的阻拦,硬是下床去探望封旭,忍着脚底水泡的疼痛,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来到偏殿,只见封晔命人将书房收拾出来,支了张软榻,让封旭躺在上头,身边围着几个御医及贴身太监,封晔正在一旁,焦躁地踱步。
傅无双看着,有些慌张。“皇上……还没醒吗?”
封晔见她来了,倒也没有隐瞒,将封旭的情况坦承相告。“御医说皇兄头上有伤,内里怕是凝了血块。”
脑子里头凝了血块?
傅无双惊骇。“那会如何?”
封晔摇头不语,神色凝重。
这时,床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殿下!皇上似乎要醒了!”
“是吗?”封晔听闻,连忙赶过去看,傅无双也紧跟在后头。
封旭并没有醒,只是迷迷糊糊地逸出几声呻吟,俊脸苍白,眉宇纠结,看来在昏迷中也不得安生。
傅无双来到他床前,担忧地望他,忽地,他像感应到似地,微微掀开眼皮。
“皇上!”御医惊讶。
“皇兄!”封晔惊喜。
封旭茫然四顾,迷蒙的眼光似在寻觅着什么,直到傅无双憔悴的容颜映入他眼底。
黯淡的眸光稍稍一亮,他突如其来地伸出手,握住傅无双冰凉的柔荑。
“你不要走……”
咕哝地吐落这一句后,他又再度陷入昏迷。
傅无双紧紧回握男人的手,泪水盈眶。
封晔复杂地扫了她一眼。“在皇兄清醒以前,就烦请静嫔娘娘留在他身边照顾吧!”
“嗯。”傅无双自然是巴不得地点头,坐在榻边,由着封旭拿她的手当枕头,压了数个时辰,枕得她手发麻。
但她没有抽回来。
不是他不肯放,而是她自己舍不得松手。
又过了一夜,封旭才渐渐有了醒转的迹象,手指会动了,眼珠也在眼皮下转得厉害。
傅无双急唤御医来。
刘御医正守在外头,听闻叫唤,连忙进来诊脉,好一会儿,面露喜色。“娘娘,皇上脉动强而有力,想是快清醒了!”
语落,彷佛印证他的话似地,封旭浓密的眼睫轻颤了几下,缓缓扬起。
傅无双含泪微笑。“你醒了啊。”
两人四目相凝,他的眼神迷惘,她的阵光闪烁,千言万语,就在这样的凝视中纠缠。
许久,他终于沙哑地扬嗓,落下的却是令她心碎的疑问——
“你,是谁?”
他失去记忆了!
不仅忘了她,也忘了自己,忘了所有的一切!
封晔得知消息,匆匆赶来探视,确定皇兄连他这个亲弟弟也不认得,整个人不禁暴怒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对着刘御医发脾气。“皇兄他……怎能完全不记事了!”
刘御医心里也慌,这一个说不好,就是人头落地的大罪啊!
他仓皇地回话。“恐怕是脑中血块的缘故,待得过段时日,瘀血散开,或许便能好了。”
“过段时日?那是要等多久?”
“这……微臣实在不知。”
该死!封晔急得团团转,焦躁得犹如一头受困的野兽。
这问题很严重,寻常人可以得了这不记事的毛病,但皇帝不可以!
尤其皇兄才刚刚扫除叛党余孽后不久,好不容易将朝廷实权彻彻底底地抓在手里,若是让人知晓他有了这毛病,无论前朝后宫,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蠢蠢欲动!这事必须瞒着!
封晔心内正计较着,目光一转,只见靠坐在床上的封旭紧紧抓着傅无双的手。许是不记事了,他对自己第一眼看到的女人格外依恋,似乎将她当成了倚靠,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
封晔当下决定傅无双可以信任,事实上不信任她也不行,皇兄如今是那么依赖她。
另外最亲近皇兄的李公公,以及他亲自栽培提拔的禁军统领严华,这两个人应该也是可以信任的。
让此次负责诊脉的刘御医知道此事是不得已,总得有个人随时诊断皇兄的龙体,开方用药……至于其他人就算了,这消息绝对不能再走漏半分!
“静嫔娘娘,这里先交给你了,本王得先将一切布置好。”
傅无双明白封晔的意思,朝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