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北侯府
雷老爷面色阴沉的坐在大堂中,手持大刀,霸气杀气并存等着那个狼崽子回府。
两旁的小厮和护卫个个暗吞口水。
主子,您今儿可千万千万别那么早回家,千万千万啊!
红光满面的雷敢一回府就被管家“逮住”,只匆匆的过耳听了一句“老爷子发火了”,就不由分说地被推到大堂来。
干啥,弄这么大阵仗,审犯问案呢?
“阿爹,谁惹您老人家生气了?”他浓眉挑起,闲闲地来到了红檀矮案前膝坐而下。
下一瞬,冰冷锋利的刀尖抵到他喉头一指处!
“老子问你,你是不是同那间破书铺穷酸家的女儿好上了?”
“您命人跟踪我?”雷敢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阿爹,那是儿子喜欢的人!”
“用得着跟踪吗?你为了一个小娘子调兵遣将搞得半个京城鸡飞狗跳,老子还没死,有眼睛看呢!”雷老爷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要是你挑来选去的就给老子挑那女娃娃做儿媳妇,那老子告诉你,老子不准!”
雷敢蹙起眉心,强捺下好大的火气和不快,冷静地问“为什么不准?你平常不是老催我成亲吗?现在怎么又反口了?”
“老子叫你娶,可没叫你娶那个老穷酸的臭书生家的女儿!”雷老爷气呼呼的回道。
“卓家哪里惹着您了?”他也火大了。
“他——”雷老爷一时气结又语塞,脸一阵红一阵白后,愤愤吼道“总之不准就是不准!”
“也不知是哪个说只要我三个月内成亲,娶什么都好的?”他冷笑一声。
“也不知是哪个说要去巡狩东海三个月,结果到现在还赖在京城的?”雷老爷加重语气冷笑两声。
雷敢真是好气又好笑,浓眉横竖。“阿爹,您今年都“五十高龄”了还这般幼稚,就不怕日后被孙子笑你?”
“老子还年轻,今年才四十一,去你的五十高龄!”雷老爷昂高下巴直哼哼。
“总之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他家的女儿。”
“哟,”雷敢索性懒洋洋往座榻上一摊,抱臂道“儿子好怕哩!”
“你——你这兔崽子!有你这么跟亲爹说话的吗?”雷老爷气得暴跳如雷,那大刀就有些拿不稳。
“嘶——老爷当心,当心哪!”两旁的小厮和护卫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您不是我亲爹,我还能坐这儿听您放……”他强忍住有点大逆不道的那字眼儿,黑眸微眯起。“阿爹,你和卓伯父有过节?”
“你忘了?”这下换成雷老爷满脸错愕了。
“忘了什么?”他狐疑。
“卓家那个老酸才……”雷老爷一副痛心疾首样。“你你你,你真真气死老子了!当年那卓老酸才在山上干的好事儿,难道你都给忘了?”
雷敢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嘴巴大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不会吧?
雷老爷想起自己前些时日还欢欢喜喜地暗自张罗起儿子娶亲的物事,偷偷到未来亲家公那儿探路,想着可以替自己这粗心儿子做做门面,可怎么也没想到当他攀墙一探,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便是化成灰了,老子也能一眼认出你这卓老酸才!
当年祸害了老子的山寨还不够,现在换你的女儿来祸害我儿子,老子这口气怎么忍得?
雷老爷本想一掌打劈了墙,冲进去逮着人就胖揍一顿的,若不是跟去的虎头死命劝住了他,现在卓家那老酸才……哼哼!
“当年的事儿说不清了,可老大,您要是真把人打成什么样儿了,阿敢那儿可怎么交代?”矮矮胖胖却剽悍精明的老虎头吓出了一身冷汗,从后头架住自家老大,压低声音苦口婆心相劝。
“老子这辈子就只对一个臭书生低声下气过,结果那臭书生是怎么对老子的?”
雷老爷“修练”了五年的成熟英俊大叔风范一瞬破功,又恢复了昔日那土匪头子的狰狞霸气。
他的娇……他的娇可是他心头的守宫砂,谁要是碰着了他这痛处就是跟他雷老大结仇,谁来讲情都没用!
“老大,其实当初……”虎头清了清喉咙。
“你挺谁?”雷老爷虎目一瞪。
虎头也不知该翻白眼好还是该叹笑好,可是见自家老大激动到眼眶都红了,一副“你残忍你无情你让老大好伤心”的模样,终究是多年忠心占了上风,二话不说一挺胸膛——
“虎头生是老大的人,死是老大的鬼!”
“好兄弟。”雷老爷一拍虎头肩头,一脸“老怀堪慰”。“就知道你最牢靠。
对了,要是那臭小子敢跟老子点炮仗,你可得站在老子这头,不准再什么都依他了,你是他老叔,不是他老娘,干什么处处宠着他?”
“阿敢是个好孩子啊!”老虎头露出慈祥的笑眼,“性子好,脾气好,脑子更好,当初要不是这孩子坚决让咱们接受朝廷招安,大家伙儿哪有今时的富贵太平日子过呢?老大,您就别再老是同阿敢呕气啦!”
“……说好的兄弟情深永远挺我呢?”虎头这话无异是火上浇油,雷老爷又大大跳脚了。
嗓门一个没控制好,惊动了墙内的卓老爹。
“墙外何人諠哗?”蹲在地上专心晒书简的卓老爹抬头,循着声儿朝墙头方向望去。
墙外静悄悄一片。
卓老爹心下疑惑,慢条斯理地起身踱到墙边,扬声问了两句“墙外可有人呀?”
“……喵!”半晌后,突然有一声奇奇怪怪的压抑暴躁猫叫响起。
“原来只是畜生矣。”卓老爹恍然大悟,暗笑自己耳力不好使,又慢吞吞地踱回去晒书简了。
浑不知墙外的雷老爷大暴走大抓狂——
你才是畜生!你全家上下连只耗子都是畜生!
这臭酸才这张臭嘴相隔十来年还是一点都没变,他那女儿就算是天仙下凡,也甭想和老子的阿敢结这门亲事,免谈!
……自那日险些憋促死的不堪回忆中回过神来,雷老爷恶狠狠瞪着面前陷入思索沉吟的儿子,气冲冲又重复了一遍——
“不准就是不准!”
雷敢真是头痛极了。
自家阿爹揪着他未来的泰山大人过去那些“无心之错”不放,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威胁抗议也就罢了,他最担心的还是万一将来“岳父”知道了自己就是当年山寨上那个,把他老人家整得鼻青脸肿虐身又虐心的小土匪头子……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从心口到脊梁骨都哆嗦了起来。
“不成,我得先找粉团儿自首去。”他喃喃自语,倏然起身。
“咦?”清冷高傲貌美如花的冠玉侯计环琅优雅地晃了进来,手中玉笛一摇。 “阿敢,你怎么还在这儿?”
“别说了,说来都是泪。”他瞥见面前这个出身皇族、一身尊贵冷艳作派的好兄弟脸上那抹可疑的幸灾乐祸,没好气道,“被我家老头子唠叨得耳朵子受不住,这不躲议堂里清净来了?”
“为兄不是这个意思呀!”计环琅悠然漫声,端的是倾国倾城一笑。
……这一群妖孽,一个长得比一个漂亮,是叫老子这种肌肉棒子怎么活啊?!
“还好,我家粉团儿就喜欢老子这种有硬肉有激情有担当的好汉子。”他咧嘴傻笑,自言自语好不大声。“其它娘里娘气的家伙在她眼里都是流氓,嘿嘿嘿!”
“……”计环琅笑容僵住。
——哎,真不想告诉这个“好汉子”他家墙角正在被撬怎么办?
“怎么啦?来找兄弟有事?”只见雷“好汉子”嘻皮笑脸地与他勾肩搭背,“欸,是不是想讨教怎么追求小娘子的?哎呀,这活儿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来来来,让我教你两招——”
“阿敢。”
“耶?”
“听说庆城郡守的女婿一盏茶前送了几大匣子的赔罪礼到卓家了。”计环琅挑眉,俊美脸庞有说不出的清奇冷艳。
“什么?”雷敢先是一呆,随即勃然大怒,满眼狰狞。“好呀,老子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他,这傻鸟居然还敢自个儿撞死路上来了?要是他这回再惹得我家粉团儿不欢喜,老子剁了他!”
但见关北侯雷敢杀气腾腾如怒龙卷云般飙射出金羽卫议堂大门,计环琅望着那早不见人影的方向。
“嗯,不用谢。”计侯爷手上玉笛慢腾腾地绕了个圈儿,随之利落握住,笑吟吟地往外晃去。
闲来无事,看看戏也是不错的。
——而在此同时,卓三娘一脸阴郁地盯着堆在书铺正堂矮案上的几大匣礼,还有那个面容俊秀斯文满眼愧疚忧愁的赵砚。
“滚出去。”她冷冷地道。
“三娘,我知道你心中定还是恨怨我得紧,我也知道这区区几匣子俗物无法弥补你,和你卓家所受的屈辱伤害,”宛若一竿青翠修竹的赵砚面色苍白,闻言身子摇摇欲坠,一手捂着胸口,眼看泪水就要迸眶而出。“可三娘,我知道当年是我害得你好苦,阿砚哥哥没有扛住家族的压力,竟由得爹娘退了你家的亲事……这些年来,我始终无法忘怀我对你的伤害……”
铺门外已经有几个好事的人在那儿好奇地探头探脑,却被赵砚带来的家人子挡住,越发引来兴奋议论。
“这位客倌请自重。”她紧握的掌心全是冷汗,腰杆挺得直直的,昂然地打断了他字字“缠绵泣泪”的话,正声地道,“若是不买书,就请退出书铺外,莫揽了我家的生意。”
“三娘,”赵砚眼里全是痛楚地看着她,“你真的再不认我了吗?”
卓三娘肚子一把火气轰地直往上冲,她真是万万没想到昔日那个清秀文雅的小哥哥,怎么变成了今日这般胡搅蛮缠的模样!
难道是官府千金家的乘龙快婿做久了,再听不懂平民老百姓的人话了?
如果他真的对她心存悔愧歉意,就该知道从此不再来打扰她的生活才是最好的补偿,可是他却光天化日招摇过市地命家人子携重礼而来,以一个有妇之夫的身分大摇大摆地对着她这个未嫁女说这些……这些黏乎暧昧的浑话,难道他不知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不知何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吗?
往后街坊邻里之间流长蜚短议论纷纷,她在众人眼中又成了什么人了?
轻狂无耻,勾引人夫,淫秽败德,立身不正……
卓三娘冷汗涔涔,心灰了大半。
为何阿爹偏偏今儿去城西道观上香了?
“三娘——”赵砚见她凄楚又倔强的神色,心酸得不得了,满心满脑想的都是两人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景,还有退婚之后,无论他送去多少写满了遗憾愧疚心迹的绢书,都换不来她现身听他一句解释。
是他赵砚对不住她,只恨自己当时做不得主,可自那日意外重逢后,他回府苦苦思忖了半日,终于想出了个极好的法子。
妻子丹娘十分贤慧,虽然贵为庆城郡守爱女,却没有半点娇骄二气,如果他把个中情由苦衷向丹娘说了,想必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丹娘也会同意他这个弥补三娘的决定。
“这位客倌是成心来砸店的了?”她极力镇定,冷笑一声。
“三娘,过去种种都是我的不是,”他上前一步,眸中隐有泪光,曝嚅道“我是真心想——”
卓三娘猛一咬牙,忽地冲向后头抓来了一把大竹帚,清秀小脸气得涨红,充满威胁的高高扬起手中竹帚。
“走不走?”
赵砚不敢置信地踉跄后退。“三娘你、你怎么……”
赵府的家人子见状,则是一上来便呼呼喝喝起来——
“你这小娘子想干什么?”
“要是打坏了我家大郎君,可有你好受的!”
“你们都退下!”赵砚望着她,轻声道“让她打,我不信,我不信她能对她的阿砚哥哥这般心狠……”
外头看热闹的人随着他的目光盯向了一扫平日温和秀气,面容愤怒而微微扭曲的卓三娘——
“小娘子家家惯是心软的,怎么打得下手哟?”
“痴情女子负心汉啊,我要是那小娘子,这一扫帚肯定是呼啦啦砸过去的!”
“可对方毕竟是有夫之妇,她要不是自己也不检点,男人会这么不顾廉耻地缠上门来吗?”
——赵砚!
“你滚!”卓三娘恨得眼前通红,目皆欲裂。
赵砚多年来在家里人的呵护下长成了个满口经纶、风姿秀立的温雅书生模样,一心只读圣贤书,却半点不通晓世情,人纯真迂腐得有些傻,心性也纤细得风吹即折,几时曾受过旁人这样怨恨滔天的嫌恶怒斥?
“三娘,你、你叫我滚?”他眼底尽是深深的伤心,眼圈红得更加厉害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卓三娘手中大竹帚要飞出去的刹那,一声狂狮般暴吼已然轰轰震天裂地而来——
“谁敢动老子的人?”
围观的众人还来不及捂耳,瞬间不知怎地被股翻江倒海的气劲哗啦啦地扫翻倒了一地。
“哎哟喂呀!”
“娘啊!”
赵府家人子也猝不及防,眼前一花,下一刻已七横八竖地惨叫飞了出去!
卓三娘手中的竹帚还握得死紧,苍白小脸望向那个昂然伫立在大门处,背着光影的高大身影,鼻头蓦地一热,喉头不自觉地发紧了。
那个魁梧如天神的男子大步而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声音浑厚低唤——
“别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