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树上轻轻一跃,落地无声,迳直地走向了秦悠莱,她背对着他,未发现他的出现,一个人埋头苦干。
“小尼姑。”
正洗菜的秦悠莱手一顿,刚洗干净的菜掉在了地上。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也只有一个人会用这么漫不经心的语调唤她。
“王爷?”她转过身,眼里带着惊讶也带着怯懦。
她醒来之后便被管家编派到这里工作,许久未再见到卓烈桀,她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
她的眼神卓烈桀在他人身上见过,大家都因为他是王爷而敬重、而远离、而不敢接近,她现在便是和那些俗人一样,偏他厌恶她这副神情。
“怎么,小尼姑,多日不见,见到我却这么生疏。”他不改脸上的吊儿郎当,只是他的口气火得很。
“奴婢不敢。”不想进王府也不想欠他情,可如今进了府当了奴婢,该有的规矩还是得学起来。
严厉的管家在她醒来之后就清清楚楚地跟她说这里是王府、她是奴婢,她不懂世俗的规矩,但在管家多日的管教之下,她不想懂也懂了。
不一样了,单纯可人的小尼姑变得沉默、变得严谨,他该说管家教得好,还是该说她学得快?
他喜欢的就是捉弄她时,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但眼下她一副卑躬屈膝的奴婢模样,看得他一肚子的火,“你……”
秦悠莱下一个动作打断了他的话,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身为奴婢得要行礼,于是笨手笨脚地行礼道:“参见王爷。”
卓烈桀不说话了,嘴边扬起坏坏的笑容。
“王爷。”管家跑到厨房催菜,没想到会看到卓烈桀,他惊得跑过去,“参见王爷。”
暂时地将目光从秦悠莱身上调开,卓烈桀看着管家,嘴边带着冷笑,“管家真是教导有方呢。”多事得让他失了不少乐趣。
听着像是在夸他,但管家在王府里工作多年,哪会弄不清主子的喜与怒,“王爷恕罪。”尽管先认了错,可管家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
卓烈桀的目光又回到了秦悠莱身上,眼一深,心想她学得不够好呢,在他与管家对话时,她又恢复了站姿,他都还没说起身呢,还是他亲自来教较为妥当。
“本王房里少一伺候的丫鬟。”
管家听到这话有些迟疑,王府中谁不知道王爷不爱让人进出他的院子,任何闲杂人都不得随意进出,打扫的丫鬟也是一日一回,动作得麻利,在主子回来之前就得干完活。
“就让这丫头到我房里伺候。”交给别人,不如由自己亲自教的好。
“是,属下明白。”管家点头称是,王爷的心思下人哪能琢磨,他好奇这姑娘的身世,但也不敢多问,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管家侧眸看了一眼傻傻站在那儿的秦悠莱,朝她低声道:“还不赶紧谢恩。”
秦悠莱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眉眼间皆是不解,管家的厉声一喝让她身子一颤,畏畏缩缩地跟着福身,“谢、谢谢王爷。”
她这么一说,卓烈桀笑开了,“小尼姑可知自己在谢什么?”
“这……”秦悠莱被他问倒了,有些不满地轻声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轻,卓烈桀听得一字不漏,这才是他认识的小尼姑,“嗯,你看起来聪明伶俐,我特意要你当我的贴身丫鬟,专职伺候我。”
一旁的管家听到卓烈桀竟自称“我”吓得出了一身汗,心中暗暗地想着,这个凭空而出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什么!”秦悠莱大惊,下意识地道:“我为什么要伺候你?”
这话实在是大不敬,连管家都偷偷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这年头敢对王爷大呼小叫的人实在是灭绝了。
“呵呵。”卓烈桀大笑,这才是她的本性,“没有为什么,我要你伺候,你就得伺候着。”
秦悠莱眉头一皱,困扰不已,好吧,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她不想被他救,但他确实是救了,所以她欠他。
“那我要做什么?”许久未见这个大魔头,她以为他不会找自己的,初来乍到她什么都不懂,心里实则对于他的出现有一点开心,在这里他是她最熟悉的人了,但下一刻她的开心灰飞烟灭了。
“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我不让你做,你就不许做,总之你什么都要听我的。”他笑着,有一种打了胜仗的得意。
“我……”她不要,她不想天天对着他。
她的挣扎在卓烈桀看来是可笑的,他笑而不语,转身就走了,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情,他没有兴趣管。
秦悠莱见他离开,立刻要跟上,一旁的管家拦住她,开口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别让王爷久等。”
“我、我的菜还没洗好。”她踌躇着。
“让别人洗就行了。”管家淡道。
“但我不会伺候……”秦悠莱弱弱地说。
“只要不惹王爷生气就行了。”管家见她这么不愿,不由得安抚她。
“我……”她可不可以不要?
“别闹了,快点去!”管家板起脸硬声道。
秦悠莱哭丧着脸,听命地去收拾了,但脚步非常非常的缓慢。
管家看了叹了一口气,“赶紧去,别磨蹭了。”
秦悠莱苦着脸,走到一半时转过身,有些疑惑不解,“管家,为什么要收拾?”
“贴身丫鬟是要住在主子的院子里的。”
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天呐,怎么会这样?
卓烈桀居住的院子冷夙院很大,是府中最大的院落,却不似秦悠莱所想的热闹,整个院落只能用安静来形容,而且很冷清。
没有玩赏的植物,没有典雅的假山流水,更没有排着长龙伺候的仆人。
秦悠莱拿着几件换洗衣物便过来了,途中她好几次想落荒而逃,可管家派人盯着她,秦悠莱走进院落里,那人还站在门口看着她。
秦悠莱不得不认命地走了进去,这里一点也不像一个王爷居住的地方,实在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她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厢房前。
“在外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给我进来!”屋里传出一阵暴喝声。
秦悠莱抖了抖身子,忙不叠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王爷。”
“过来伺候。”此时天已黑,卓烈桀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丰盛的佳肴。
秦悠莱听话地走了过去,呆愣地站在一边。
“傻傻的做什么?”他斥骂道,这个小尼姑给他磨蹭了这么久才过来,本来不错的心情也被消耗光了。
秦悠莱看着脾气暴躁的男人,唯唯诺诺地开口了,“王爷,该怎么伺候?”吃饭也要伺候,要伺候什么呢?他有手有脚、行动无碍,为什么吃饭要人伺候呢?
秦悠莱惊讶地见识到他快速变脸,明明之前还是愤怒的俊脸,转眼又恢复成翩翩公子。
“小尼姑,这怎么伺候都要我教,嗯?”他笑着。
“奴婢不懂。”她生来是当尼姑的,被他给半途截来当丫鬟,她怎么知道大户人家的丫鬟怎么伺候的,就算管家要教也只教会了她皮毛。
要她念经抄佛书她会,可伺候这活她实在是不会。
“算了,看在你年幼无知,我便教你一回,下次可别忘了。”他状似不满地说。
“谢谢王爷。”秦悠莱实在不懂,这个男人要人伺候,却又要找她这种不会当人丫鬟的人伺候,不是瞎折腾吗?
在卓烈桀眼里,这是乐趣,看她傻傻的一副任由人宰割的样子,他的心情便大好。
“拿起筷子。”卓烈桀命令道,她依言照做。
“我要吃鱼肉。”
秦悠莱挟了一块鱼肉,正要放在卓烈桀的碗里时,他说话了,“不把鱼刺剔掉,鱼刺是要给我吃吗?”
秦悠莱抿着嘴,小心地放在另一个碗里,仔细地以筷子挑出鱼刺,一会儿工夫,她欣喜地将没有刺的鱼肉挟起,放在他跟前的碗里。
卓烈桀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瞟了她一眼。
秦悠莱无师自通地懂了,莫非他是要她喂吗?于是她又挟起鱼肉凑到他的嘴边。
卓烈桀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本意是要刁难她,表示他不要吃鱼了,他要吃东坡肉,可她这么一主动,他竟觉得这样不错。
他张嘴吃下,忽然觉得她这个动作很是熟稔,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喂的动作倒挺有架势。”
“奴婢以前在水月庵也这么喂小乐的。”秦悠莱自觉地解释道。
还未吞咽下的鱼肉被他不文雅地一口吐了出来,“小乐是谁?”
“小乐是水月庵的小尼姑。”
卓烈桀没有多说其他的,“肉。”
秦悠莱又挟了一块肉给他,他边咀嚼着边问:“你常常这么喂人?”
“水月庵里有些小孩年龄小,大家一起分担照顾。”秦悠莱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停在哪盘菜上,她便挟哪一道菜。
“你的意思是我与那些孩童一样了?”怪不得她能看出他要吃什么,小孩子话讲不齐,大人只能看着小孩的神情与举止进行揣摩,他还想着她的眼力怎么忽然就变好了,敢情她是把他当小孩子了!
秦悠莱老实地点头,“是呀,因为王爷不说话,我只能猜了。”要是猜错了也没有办法。
卓烈桀心生一股闷气,不说话了。
秦悠莱突地,她捂着嘴轻笑,笑声清脆如雨滴敲击着翠竹。
卓烈桀一愣,凤眼移到了她的笑靥上,“你笑什么?”
“呵呵,王爷现在的模样就像赌气不吃饭的小孩。”秦悠莱咯咯笑个不停。
卓烈桀脸色一沉,“住嘴!”
秦悠莱立刻收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了,立即垂头,不敢再说一词。
“给我烧水去,我要净身。”他从座位上站起,愤怒地走到内厅。
秦悠莱应了一声,迅速地跑了出去。
像小孩?哼,也只有她敢这么说,看他不折腾她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