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死了?!」素白的灵堂挂满白幡,突地一阵怪风吹来,将正在燃烧的金纸灰烬给卷了起来,一口金丝楠木棺摆在正堂中央,棺木上方覆盖着孝子贤孙莲花薄,绸红的披帛象征喜丧。
年过半百的老夫人不到六十岁,以整寿数入棺,表示长寿,福延子孙,代代高官厚禄。
来来去去吊唁的人一波又一波,哭灵的孝子、老媳、老孙儿一声高过一声,人人面上哀戚,双眼红肿。
看了吉日下葬,老夫人的一生也是荣极,诰命一品国公夫人,五子三女,高寿而终,送行族人达百人。
在国公夫人即将入土的前一天,有人提起该派人整理老夫人生前遗物,待封土仪式完成后,所持财物便该分给子子孙孙,让后人怀念老夫人曾有过的慈爱和宽容。
明明是悲戚的场面,却看到几张掩不住欢喜的笑脸,私底下不住的交头接耳能分到什么,好像今日过后便会发大财,教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这就是解府的「孝子贤媳」。
「唉!你说什么?!」是他听错了,还是她说错了,他好像听见此事尚未了,仍有后招?解冰锋身上的麻衣还穿着,但脸上却出现错愕。
「没错,老关人生前曾留下一份遗产分配书,她说她若走得突然,就依这份遗产分配书将她遗留的财物和身外物分给她指定的人。」郭嬷嬷拭着泪,一句一句说出主子的交代。
「你只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介入我们国公府的家务事?快把钥匙交出来,念在你照顾老夫人一场,我会把你卖到好一点的人家。」声音尖锐的江宛如扬高声量,指尖挠着手心,显得烦躁不安。
「多谢二夫人美意,老夫人多年前已还了老奴卖身契,二夫人无法将老奴交给人牙贩子,还有,老奴曾经说过,老奴手中没有任何钥匙,老夫人生前已交给她属意的人。」她说的是实情,「此时」钥匙并不在她手上。
「谁是她属意的人?」大夫人手里还拿着要烧化的香烛,冷静的神情上多了一丝急迫。
好不容易就要到手,绝不能出什么批漏!
「等公布了遗产分配,老夫人的属意人便会自行取走他那一份,无须各位主子费心。」她的意思是各人的分各人领取,早有定数,多的没有,也不用算计旁人的。
「什么叫自行取走,老夫人的私房是属于五房子孙的,哪能随便让人拿了就走,这还有规矩吗?我要看一看老夫人的财务清单,看她还留下多少财产?」那套红宝石镶碧玺的珠珍发冠江宛如志在必得,听说那顶头冠就价值万两黄金。
贪婪的她一心念着老夫人的首饰,她心里早有一本册子,至少要到册子上三分之一的头面、首饰才甘心。
「是有一份财务清单,不过老奴已交给五爷,老夫人说只有五爷不会贪清单上的东西,她很放心。」老夫人果然有先见之明,瞧瞧这些人争产的嘴脸,真是丑恶。
因为最值钱的都给他了,他还贪什么贪,除了五房外,其它房的人心里这么想着,老夫人的偏心他们早就知情。
「老五,娘的财物清单该拿出来了吧,捂着多没意思,你又不能全部拿走。」解冰锋冷着脸,以长子的身分要求么弟不得独贪,那是大家的。
「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看?娘可没交代一一传阅,她只是编列成册好让我知晓我能继承多少财产。」神色疏懒的解冰云坐姿不雅的斜倚太师椅,脚旁是坐在圆凳子上的妻子。
活似纨绔少爷和苦命少奶奶,一高一低形成突兀又和谐的对比。
「老五,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独占娘的私房?别忘了除了你以外,我和大哥都是娘的亲生子,我们为长,比你更有资格拿娘的私房。」他算什么,屁大的娃儿也敢张狂。
「二哥,我和老四也是母亲的孩子,虽是庶出也喊上一声嫡母,不能把我们落下。」解冰肃连忙出声,就怕嫡出的三兄弟自个儿分了,一点渣渣也不留给姨娘生的他们。
「呿!还没你开口的分,等老五把娘的全部财产摆出来,我们才好商量着怎么分配。」还没见到影儿就想抢,他抢得过吗?他们嫡出的尚未谈拢,哪容得庶子出头。
为了财产,兄弟都成了仇人,丑态百出。
「是是是,由大哥、二哥做主,相信以我们兄弟多年的情分,兄长们一定不会亏待弟弟们。」银子当前,解冰肃说有多谄媚就有多谄媚,巴结之余不忘为自己谋利。
「那是,我们吃肉总有你们喝汤的分,一家人还要住在一块,哪会独漏了你们。」解冰庭彷佛早已家产在手,阔气的撒点狗骨给三房、四房啃。
「老二,少说废话,老五的财务清单还没拿出来呢!你们说得再多也没用,要看得到、拿得到才是真的,其它都是虚的。」解冰锋想着该用什么方式哄着么弟高兴,他那人用硬的不行,一个不快,说不定就来个玉石俱焚,谁也拿不到。
解冰庭一想,也觉得大哥说的有道理,便跟着劝道:「五弟,听话点,不要惹哥哥们生气,娘都不在了,以后是我们要照顾你,你若和我们渐行渐远,等于脱离了族人的护佑,想想日后要再升官晋爵,没有家族的扶持是行不通的。」
「我能指望你们?你们不落井下石我就要烧高香了,我十四岁参加武官竞技,是谁在我的马上动手脚?十六岁皇上封了个御前行走给我,又是谁跟皇上说我身娇体虚,不堪负荷,帮我给辞了?十七岁那年要增建提督会同馆,需大使一名,副使两名,二哥,你又做了什么?」解冰云轻哼两声。
二哥直接抢了大使一职给他妻舅,还刻意安慰他年岁太小,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来,别着急。
「这……」他怎么老记得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还小,不经事,干么急着揽事做。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兄长们这么多年的照顾,弟弟该如何回报呢?」解冰云扬唇,冷冷一笑。
「五弟……」
「小五……」没来由的,安国公府四位爷同时打了个冷颤,打心底对这个横着来的弟弟多了一份惧意。
「你们还是听郭嬷嬷说完娘的财产分配再来看清单,该你们的,弟弟绝不藏着。」只要你们看过能满意,他在心里冷笑。
既想知道娘留下多少私房,又怕自己这房少分一些,几位爷犹豫迟疑了大半天,你看我、我看你,都重不定主意。
「郭嬷嬷,你是老夫人留下来的老人,我相信你会公平看待这些你打小看到大的孩子,我们大爷是长子,日后的武威侯,理应将遗产分配书交给大爷,由他代为处理。」大夫人劝之以理。
公、侯、伯三代,袭爵降等,着有功勋再加一等,反之,三代之后只是一般官宦人家。
「大夫人说的是,老奴就把分配书给了大爷,大爷斟酌着办。」郭嬷嬷把东西交出去,心头也轻松了许多。
拿到遗产分配书的大爷喜不自胜,急着要打开一看,二房、三房、四房的人也抢着往前一凑,大伙儿挤成一团,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赶紧大声一喝,让人退开。
一房派一人代表,四兄弟四颗脑袋凑在一块,由第一行「我儿关之」看起,一直看到最后一行的落款处。
他们不看还好,越看越迷糊。
「这是什么鬼呀!遗产在清单里一、二、三、口、五……一共有十份清单,清单里有什么没人清楚,可前五份给了老五,其它五份分别是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和嫡长孙一份。
换言之,解冰云一人最少独得一半的私房。
最令人气愤的是,四个大的根本不晓得小老弟得到多少,老夫人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多给了也没人知道,田地、庄子、铺子、银子她私下添了几成,还有多少没写在清单上。
哥哥得的不如弟弟的,到底意难平,一样是儿子,为什么会有两样的对待,教人如何心服?
「写着一到五的是我的,六、七、八、九、十你们自己拿去看吧!」解冰云顺手将五份清单交给妻子,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事,主母做主,周静秋管银子的。
灵堂上白幡飘动,香烛香烟衾袅。
「……铺子十间,田地五百亩,两座庄子,一间五进宅子,银子十万两……怎么这么少?」解冰锋记得还有矿场,产玉石的,一年能赚进好几万两。
解冰昌在一旁怪叫。「大哥,你还嫌少呀!要不咱们换换,我可是挺在意你的那份家产。」他铺子五间,田地两百亩,一座庄子,三进院宅子,三万两白银,再多是一个池塘,能有多大出息?
对于这样的分配,其实他很满意,他只是庶出,嫡母肯给他私房已经很感激了,光靠这些铺子和田地,他虽不能大富大贵,也能当个衣食无缺的爷儿。
「老五,你的呢?拿出来瞧瞧。」心有不甘的解冰庭看着自己手上薄薄的一份,再瞧五弟独得厚厚五份,那心里的痒呀,有如一百根羽毛在挠呀挠的,不捉不行。
「不给看。」解冰云让妻子收好,谁来要都不给。
「还有珠宝、首饰、摆件、绸缎、香料、药材、字画、古董呢!娘的嫁妆还没分呢!」大夫人一使眼神,江宛如马上开口。
这些女人的东西可比铺子、田地值钱,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有的还是宫中的赏赐,价值连城。
「二去人莫非忘了,老去人曾经说过,等五爷成亲时,她的嫁妆全留给五夫人。」识时的郭嬷嬷上前说话。
「你的意思是……」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五爷已经成亲了,有了夫人,他在回京前已让族长开了祠堂,将夫人的名字记在祖谱上,因此周氏女已是五爷元配。」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家谱一书再无变更。
「你是说她……她……不可能,不可能,怎会是她?那我所做的不全白费了?」江宛如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
像是要更刺激她,或者是说连大夫人在内,周静秋轻摇柔荑,她身后不远处的春芽、绿枝拿出十几串钥匙,钥匙串上有近二十支各式各样的钥匙,让所有人看得眼红。
「大嫂,那是开娘库房的钥匙吧,还有库房内每一个箱子,大小匣子、盒子的钥匙,你不是说只要我们配合你办事,你就会让我自个挑几把钥匙取物,哪一把钥匙能开,里面的东西就全归我。」三夫人为此,为大嫂做了不少违心事。
「三弟妹,饭可以多吃,话不能多说,我几时说了这么荒谬的事,库房里的东西是娘的,我怎会私下承诺赠于你,这是当媳妇能做的事吗?」大夫人矢口否认。
「你还不承认,就在你要我在五弟第一个未婚妻的茶水里下料时,你亲口允诺事成后便会给我好处,还说五弟成不了亲,娘会更看重咱们几个媳妇。」她照她的话做了。
三夫人狗咬狗的咬出几位妯娌合谋做出的歹事,她根本是死猪不怕滚水烫,把大夫人的恶行也扯出来。
突地被赵氏牵扯出陈年旧事,心头一惊的大夫人赶忙撇清,「月荷,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不要想到一件是一件,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就将别人拖下水,满京城谁人不知我最重规矩,端庄守礼,素有持家有道之贤名。」表面上的安国公府的确是兄友弟恭,妯娌和睦,上下一心从不恶言相向,四位夫人一出门都是和和气气,笑脸迎人,互相谦让,和谐得让人羡慕。
然而私底下几个女人争得可厉害了,从月银的多寡到每季衣物的件数,连少卷线都能斤斤计较,只是大夫人善于手段,打压其它弟媳,让她们皆以她马首是瞻,凡事看她脸色行事。
「我呸!你要是重规矩,怎会将大爷的妾室如红送给老得足以当她祖父的杜大人,好让他那个傻儿子对五弟的第二个未婚妻逼奸成孕,让人家小姐最后羞愤得自缢而亡。」三关人赵月荷口没遮拦的说出另一名女子「猝死」的真相。
解冰锋一听,先怔后怒。「夫人,你不是说如红的弟弟求到家里来,说不愿姊姊给人做妾而领回家,为什么又扯上老不休的工部侍郎?你到底瞒着我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相公,老三家的见谁都咬一口,多年夫妻你还不了解我吗?只要为你好的事,我哪一件没办妥,让你在外做事全无后顾之忧。」她暗示有不少肮脏事是为他而做,想到还有一大笔财富没有弄到手,解冰锋暂时忍住怒气,打算等事情摆平了再关上门和妻子好好算帐。
「大嫂,你不能为了脱身就将咱们一脚踢开,要不咱们问问二嫂,她让五弟腹渴不止的药哪儿来的?五房院子里的花草为何一夜枯死?」为了印证刑克之实,五房发生的事可不少,件件都冲着主人而去。
本想置身事外的江宛如还在暗笑狗晈狗一嘴毛,没想到话锋一转,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哎呀!我真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我这人安分得很,门一关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招惹。」
「呸!你的事才多呢!把人推下湖的不就是你吗?还不许人救,可怜才十四岁,一条命就没了,你好意思说自己清白,你手中几条人命你数过了没?」赵月荷道。
「哼!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咱们这种富贵人家有几个是干净的,不过我们怎会扯到这话题上,不是正谈着娘的嫁妆吗?老五家的,一锅粥吃独食不厚道,还是拿出来分一分。」最贪财的江宛如一提起婆娘的嫁妆,另外三个媳妇脸色都变了,有志一同的看向把玩库房钥匙的周静秋。
「名门世家、高门大户内宅的复杂事我不懂,但是不论走到哪里,一个孝字我还认得,既然是婆婆生前的愿想,做晚辈的当然不能辜负,二嫂说的恕我不能苟同。」周静秋的意思就是,要我主动做傻子不可能,有本事你们来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