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要给程知湄惊喜的星期二很快就到了。
这天过了中午就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轻细雨丝将城市织上一层网,雾化人们的视线。
纪年仓早早备好了材料,等待程知湄过来,忽地,手机屏幕亮起蓝光,他飞快察看,是程知湄。
她搭上高铁,一个小时后会到,他在心中抓准时间,开始做起偷偷练习了好几遍的舒芙蕾。
他一直记得上次她从杂志上看到舒芙蕾的介绍,直嚷着说想吃,但无奈台湾贩卖纯正地道舒芙蕾的店家屈指可数,他们曾一起造访过几家,却都备感失望。
杂志上说,真正的舒芙蕾是一道昙花一现的甜点,上桌后没几分钟就会开始塌陷,在烘烤时要能让它膨起来也有一定的难度,对于习惯将甜点做好放在甜点柜的台湾店家来说,要尝到现做的舒芙蕾更是难上加难。尤其很多店家将舒芙蕾加上过多的面粉,以确保其不会塌陷,但口感就跟戚风蛋糕差不多,绝不是正统舒芙蕾。
纪年仓刻意花时间去学,自己偷偷反复练习,失败了很多次,最近终于渐渐熟练,于是约了程知湄要做给她品尝。
他抓好时间,做好了两个香草舒芙蕾,打算等她到后不久就上桌,给她一个小惊喜。
然而,早该出现的她却迟到了。
他等了十五分钟,舒芙蕾中央塌陷了,他叹口气,重新再做,想着可能从高铁站来这里的路上塞车了。没关系,他再做。
第二次舒芙蕾做好后,程知湄还是没来。
他拿起手机拨号给她,她没接,纪年仓开始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透过窗户,他看见外面的蒙蒙细雨,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他忽然觉得心神不定,有些慌地继续拨号给她。
程知湄终于接了。“喂?”
“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到?”他嗓音有些急。
“对不起啦!因为我刚刚下高铁时接到客户电话,有个文件一定要印出来交出去,所以我回公司一趟,刚刚一直在忙,一时忘记跟你讲……”
后来她说什么,纪年仓都没听清楚,只记得自己把电话挂了。
这刻,他觉得有些不真实,看着眼前完美的舒芙蕾,望着它们一点一点凹陷,好像就如他心里那把名为包容的尺,寸寸崩坏。
去他的工作忙碌!
他握紧手机,手机还在震动,是程知湄回拨过来的,他不想接,绝不接。他很生气、太生气了,所以不接她电话,这是他的抗议,他要她知道他的火大,是因为她的疏忽与……忙碌。
他忽然不知道,这样爱下去对不对?他能够永远包容吗?
下一秒,他又想到她说的两年承诺。
有时间限制,至少是个凭借吧?他试图乐观去想,包容忙碌的她两年,以他对她的满腔丰沛的爱,没问题的。
蒙蒙细雨,逐渐转为滂沱大雨。
程知湄从雨中跑来,因为纪年仓不接她电话,她感到紧张,连伞也忘了带,就冲了出来。
招了出租车,偏偏司机对这附近的小巷弄不熟,她干脆要司机在巷口外面的大马路停下,自己跑步进来。
雨打在身上时,她没有感觉,只觉得湿发贴在脸上,教她思想更清明。
纪年仓生气了,他从没挂过她电话,曾经她也为了工作打电话跟他说明会迟到,他也没生气。而今天——她想,反正他会在工作室待着,她慢一点也没关系,而且因为突然接到工作,一忙起来就忘了要拨电话通知他。
这是她的错。
她是不是太习惯他的包容,所以渐渐不尊重他了呢?
脑中冒出他那双炙热的眼睛,初见时,那双眼眸冷漠得几要冻伤她;如今,那却是一双她见过最充满感情的眼睛,每当他盯着自己时,她只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她的大熊先生,先冷后热,只对自己人包容,所以她已经习惯他的好、他的温柔,然后开始恃宠而骄了吗?
知湄忽然觉得很懊悔,眼见工作室就在眼前,她停下脚步,傻乎乎的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抚了抚湿发,拉了拉乱了的衣领,这才走进去──
她一进来,纪年仓就看见她一身狼狈
他不语的盯着她,目光虽仍温柔,但却染上丝丝不悦。她朝他走近,站在他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袖。
“生气了?”她一脸悔意。“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一定会先通知你……
他淡淡看着她。“外面下着雨,我很担心你出事了,结果,你是回公司去了。”
她感到歉疚,心虚的低着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对不起……”他喃喃复诵,叹了口气。“我要的不是对不起,你要知道,你不该让我担心,我只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他看着她的一身湿,心里很心疼。“工作忙也要照顾身体、注意安全,你接到工作电话后,是不是边讲手机边走路?到了公司后,下雨门口很滑吧?穿那么高的鞋,你走路有小心吗?”
她怔了怔,咬了咬唇。“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还有你看看自己,都淋湿了。”他叹息,拿出毛巾替她擦了擦发。
“我很急,怕你生气,你还在生气吗?我知道错了。”她像个孩子仰望他,目光切切。
生气吗?
刚刚是很生气的,可是渐渐地,他只剩下对这段感情的怀疑,然后,自己安抚了这份怀疑。
所以当她进来后,他虽还有些不悦,却已经释怀了。
他可以等她两年,忍受她两年的忙碌,可是他要她知道,身体健康与安全更重要。
他摇头,无奈的看着她,像是拿她没办法。“不气了,我送你回家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感冒。”
她喔一声,扬起笑容。“谢谢你原谅我。”
“什么原谅?讲那么严重,我只希望你做好健康管理与注意安全。”
“知道了。”她看着他关灯,忽然想起他说的惊喜,问:“那你要给我什么惊喜啊?”
他摇头。“那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我期待很久欸!”她笑了笑。“如果没有惊喜,就表示你还在生气。”
明知她故意逼他说,他心想何必呢?他也没打算隐瞒,“惊喜”他已经无力去制造了。
“是舒芙蕾,你一直想吃不是吗?我学会怎么做了,本来打算今天做给你吃。”
她睁大眼睛。“真的假的?你会?那在哪里?我要吃啊!”
他看着她湿漉漉的发。“现在做也来不及了,你得先回家洗澡把头发吹干,在这边等你会感冒,我改天再做。”
她看了看他,越过他闪身进入烘焙室,她猜到他应该已经做好,但因为她迟到,所以……唉,果然下一秒,就看见料理台上有两个已经塌陷的舒芙蕾,经过垃圾桶时,又发现里面有两个。
她心里难受,自己白费了他的一番心意。“对不起……”
他觑着她,看她拿出汤匙吃起塌陷的舒芙蕾,她眼里的懊悔,让他看得心软。
“塌了、凉了,还是很好吃。”她对他微笑,觉得愧疚,下一秒忽然掉下泪。“对不起,对不起……”
她扑进他怀里,仰起可怜兮兮的脸看着他。“对不起。”
从她进来后,已经说了几次对不起了?
纪年仓捏捏她的脸,奇异地觉得心中那股淡淡的不悦,被她的道歉以及眼泪给驯服了。
“真是,道歉道不完啊?”他笑了,低头轻吻她。
纪年仓送程知湄回家,等她整理好自己后,他们赖在沙发上,一起看了会儿电视,让激烈的心情平静一下。
他恍惚的发现,他对她的包容原来那么宽,这小女人跟他道个歉,掉几滴眼泪,他的心就软下了。
原来爱情,是他的罩门。
*
晚上九点多,他们去附近的饭子馆用餐。
这家店来过无数次了,却是第一回冤家路窄,整间店只剩下一个位置,旁边的四人桌坐着一男一女,女的美丽逼人,不是曲玲玲是谁?
程知湄只当没看见她,可当她看见曲玲玲旁边的斯文男人时,着实愣了一下,她停顿一秒,随即别开眼睛。
纪年仓也看见曲玲玲了,他面色冷淡,本以为曲玲玲只是程知湄的普通同事,后来两人交往后,才知曲玲玲几乎把程知湄当成敌人,一逮到机会就要整垮她,因顾公司利益。
曲玲玲旁边的斯文男人看着纪年仓。“那是谁?”
曲玲玲故意把话回得大声。“你前女友的现任男友。”
这句话,其余三人全听见了,基于比较之心,纪年仓看向那男人,以评头论足的目光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男子戴黑框眼镜,长相中上,实在很难让人留下太大印象。
“真的是你前男友?”他问程知湄。
程知湄也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殷辛洋,他们曾交往过,后来曲玲玲介入,她被狠狠甩开,曾因此憎恨他们好一阵子,活在水深火热里。
“是又怎样?现在只是陌生人。”她语气很清淡,丝毫不见波澜。
曲玲玲眯了眯眼睛,笑哼:“有人说你是陌生人。”
殷辛洋眼色一黯。“我本来就是陌生人,况且当初分手是我的错。”
他对程知湄不是没有愧疚,但是曲玲冷玲对他的吸引力太大,家花永远比不上野花香。
曲玲玲凉凉道:“你们感情曾经很好不是吗?还约好要结婚,连父母都见过了吧?”
殷辛洋眉头一拧。“玲玲……”
“我没说错吧?”她故意这样说,唯恐天下不乱,对她来说,只要能对程知湄造成麻烦就好。
这些日子以来,魏部长越来越重用程知湄,公司最近积极往新加坡拓展假睫毛销售据点,这条线就交给了程知湄负责。
曲玲玲惊慌之余,也无力可施,偶尔挑到一些错处,找她麻烦,也就只能这样了。她心情郁闷,本来早跟股辛洋分手了,却想起他曾是程知湄深爱的男人,冲着这一点,就跑去跟殷辛洋复合了。
当她跟股辛洋在一起,就想到自己曾把程知湄的爱意踏在脚下,这让她感到痛快。
可是今天,看见程知湄跟纪年仓出双入对,她很恼,原来股辛洋对程知湄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力了。她只能靠着嘴上功夫,让纪年仓误会,他们吵点架,她也就感到痛快了。
“这已经是以前的事了。”殷辛洋有些不耐,他站起来拽住曲玲玲臂膀,也没跟程知湄他们打招呼,就拉着她离开了。
剩下的两人,相对无言。
水饺上桌了,却无人动筷。
程知湄深吸口气,终于问:“你介意吗?”
偏偏就是今天,她刚刚才让他失望的今天,听见曲玲玲的这番话,他会怎么想?也曾经承诺结婚,最后却分手收场,他会怎么解读?她联想到他们的两年承诺,对比今天她因为工作而迟到,他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她第一次为这件事感到担心。
担心自己因为工作疏忽他,担心他介意起她的忙碌,担心他们的感情因此变稀薄……
当然好,我等你。
他说他会等,那就会等吧?两年时间,她一定能完成梦想……
她有些怕有些慌,忐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他。
纪年仓拿起筷子,挟了水饺入口,鲜美的虾仁高丽菜水饺,口感Q弹的手工饺子皮、甜美的虾仁,以及肥瘦适中的肉馅,咬下第一口,肉汁流进嘴里,这里的水饭果然好吃!
吞了第一颗,他抬眼看她。
晶亮亮的眼睛染着担忧,她咬着粉嫩的唇瓣,好无辜的望着自己。
他知道,她没有错。
谁能对从前的感情负责?
可是,胸口却感到沉甸甸的。他们也曾互许终生,他很难不去想,他与程知湄的两年之约,以后会不会也轻易被打破?
他要相信她,然而看着她的眼睛,他只看见一片紧张,他知道她担心自己的想法,可是她不知道,他不担心自己等不了两年,而是担心她为了工作牺牲他,就跟今天一样。
他无声叹了口气,看着她的一脸惊慌,决定安抚她,道:“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教程知湄感到慌乱,她急忙解释。
“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跟他也有承诺,连父母都见过,可是现在还不是陌生人?可是……唉,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我觉得跟你之间不一样,我知道我们都会认真信守承诺……我有信心,你也要对我们有信心。”
乱七八糟一番话,奇妙的抚平纪年仓的心慌。
是,他是会担心害怕,可是又能怎么样?
有她一席话,他只能选择相信,就如她话里说的,对他们有信心。
这一刻,纪年仓忽然明白,原来因为太爱了,就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烦恼。
曾听人说活在当下,他又何尝不知这道理?没跟她交往前,他一个人每天烤饼干,偶尔看见大家在留言板上留下赞美评语,他就觉好幸福,人生别无所求,立时死去也无憾。
可是遇见了程知湄……
他不想只享受当下,他想要永远,想要他们携手的日子久长,最好没有尽头。
当程知湄越来越忙,他怕自己的包容越来越不足,怕他们因此起冲突,开始磨煞感情。今天听到她迟到的理由时,他初次察觉自己心里的愤怒,就这么熊熊烧起。
虽然那愤怒变成怀疑,最后被自己用两年之约安抚了,可是他又怎么能确定往后这两年,会不会有像今天一样的事情发生?他是如此忐忑不安,程知湄永远也不知道,他这个曾经严肃默然的大熊先生,已经感到混乱了……
他的人生,不容人随意进入,也不容人轻易离开。
程知湄定定的说:“还有,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了。”
今天让她醒悟自己的疏忽,她会开始注意,不再让他难受。她想起那塌陷的舒芙蕾,不希望让他满怀的惊喜如同舒芙蕾一样塌陷,她会努力经营这段感情。
“好不好?”她从桌下握住他的手,今天她被他的怒气吓到,觉得自己不对,下意识不断向他示好。
他回握住她的手,因她重重的保证,暂时退去了种种疑惑。
感情这回事,一个人烦恼是不行的,有她的保证,他们一定能走得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