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应清怡长公主之请,特意在宫外定远侯府所办的春日赏花宴热热闹闹又五彩缤纷地完美结束。
许是因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春宴办在宫外,没有宫里那么多方方框框的规矩得守,男宾女客不仅能同席,各家的年轻女眷还能在婢子和仆妇陪同下,与宗室里或世族大家里的年轻公子相偕着满园子赏花游逛,令百花争妍中凭添了份“慕少艾”的甜美气味。
赏花宴结束后,清怡长公主随即随太后回宫,离开小住不过十多天的定远侯府,她却是哭得泪涟涟,拉着义姊定远侯夫人的手舍不得放,最后还是定远侯夫人将泪人儿哄过又哄,保证一定常进宫里探望太后与她,这才将人哄上马车。
这几日,被帝京百姓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人物,定远侯夫人若是行二,那第一无人敢自称。
大言不惭说是能治癒清怡长公主的残颜,众人等着看她笑话……结果,当真是笑话!人家短短十来日真让清怡长公主恢复昔日容貌,还听说她的肌肤根本是回春了,比未受伤之前更要雪嫩透亮,两厢比较之下,太医院里那群太医全成了吃干饭的,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而比起定远侯夫人被太后收为螟蛉义女一事,更令皇族宗室、满朝文武以及帝京百姓们
讶然的是荣威帝所下的圣旨,旨意很简单,就是定远侯夫人想医谁就医谁,不想医谁,谁都不能迫她出手,想迫她的,先来求圣旨再说,不然一律重罪惩治。
换言之,就是当朝皇上由着她当盾牌使。
例如哪位皇亲国戚或是哪位一品大员若要求治病,定远侯夫人不肯看诊,对方一求求到皇上面前,然皇上不肯发圣旨,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了,皇上今儿个不允定远侯夫人帮你医病,你还敢强吗?
但由于清怡长公主的容貌实在恢复得太好,赤焰毒所造成的残害尽除,加上春日赏花宴上定远侯夫人待人甚是亲切,不但以特制的“玉脂雪肤膏”相赠给不少位宗室女和大家闺秀,更当场教授一套简单却颇见成效的脸部按摩法。
这些日子,那几位拿到“玉脂雪肤膏”且学会脸部按摩法的勳贵小姐们真真大尝了甜头,肤质短时间内提升到令她们难以想像的境界,当真如凝脂一般,白里透红又嫩弹无比。
食髓知味,为了那“玉脂雪肤膏”,遣了仆婢投帖兼之送礼上门欲再拜访定远侯府的各家小姐们,数都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位,其中半数以上收到定远侯夫人的一张回帖,写明她正忙着调制另一款香膏,待大功告成,几家与她有缘的郡主们、小姐们皆可来访定远侯府寻她玩耍,试试新品香膏。
这事在帝京皇室宗族与勳贵圈子里简直炸翻天!
有幸收到定远侯夫人回帖的小姐们都能抬高下巴用鼻孔看人了。
定远侯夫人亲制的香膏只赠不卖,求都求不到,她们却可以堂而皇之地试用新品呢,怎不令人兴奋期待?
自然,那些有缘收到定远侯夫人回帖的人,当中绝对不会有景春萧氏的姑娘,也不见清阳东何的闺秀。
说到景春萧氏,这些天萧侯府颇有些不寻常,频频往太医院递牌子请太医过府,之后又遣马车至颇负盛名的百济堂、仁延堂将坐堂的老大夫们请了去。
这不难猜,定然是萧侯府内的哪位主子身体有恙了,猜不到的是究竟得什么病,竟然令太医们束手无策,出了萧侯府的老大夫们亦一脸难色、频频摇头。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怎么围堵严守,萧侯府里的秘密仍在仆婢们私下口耳相传间泄露出来。
竟然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中毒者有两位,一位是萧侯府当家主母何氏,另一位则是萧四小姐萧咏贞。
所中之毒,太医们诊出来了,老大夫们亦诊出来,确定是当年红莲教恶徒们惯用的赤焰毒无误。
头疼的是,即便确诊是赤焰毒,群医们却不知该如何解,要不清怡长公主当年也不会残颜。
但庆幸的是,如今确实有人能解,那位被封了一品诰命、有着太后当靠山并拿皇上圣旨当盾牌的定远侯夫人,只要她愿意……
“我不愿意。”
定远侯府正厅,乔倚嫣轻啜了口素心送上的香茗,将盖杯摆回红木茶几上,浅笑回绝贵客的请求。
终于终于,今儿个得见这位景春萧氏长房嫡子——世子爷萧阳。
凭心而论眼前男子长得颇好看,白皙英俊,唇不点而朱,春色锦袍大方贵气,大抵京城中的贵公子皆是这般模样,好看归好看,却少了让人想一看再看、再三品味的独特神气。
以元皇特赐萧氏的“两代公、三代侯”来看,萧侯爷在朝堂上若持续无大功的话,待世子爷承爵便得自降一级,萧阳成为萧伯爷,在外头碰上了她家侯爷,那是得按规矩行礼的……乔倚嫣想到这一点,唇上笑花开得更灿烂了些。
这一边,请求遭拒的萧阳很勉强才按捺住脾气。
袖中的手收握成拳,他语调不阴不阳道:“暂且不说愿不愿意,家母与我四妹可是在访过定远侯府之后,隔日便双双感到不适,她们是在这儿中了赤焰毒,除了定远侯府,不可能有其他地方。”
请不动她,就来兴师问罪吗?
好啊,想闹大她乔倚嫣绝对奉陪,要战就来!
“世子爷此话何意?须知前几日定远侯府的赏花宴那是太后娘娘主事,受邀与会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阁下却说萧侯夫人与萧四小姐是那日在这府里中毒?”略顿,凤眸湛湛。“莫非世子爷认为太后有意下毒,只针对令堂与四小姐?是因她们曾私下嘲笑过清怡长公主的残颜吗?”
“你、你胡说什么!”萧阳惊得俊眉都倒竖了。
他确实听过娘亲与妹妹私下议论清怡长公主的险伤,说得可难听了,难道……真传到太后耳中?
“我才要问世子爷胡说什么呢?”乔倚嫣从容反问。“赤焰毒是反天朝的红莲教徒惯使的毒,你是暗指我定远侯府与红莲邪教有瓜葛吗?还是说当天与会的皇室宗亲与勳贵人家当中,有谁是红莲教徒?”
“本世子爷没那么说!”赶紧撇清。
这个定远侯夫人竟是个拎不清的,她说的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他景春萧氏可真真要得罪一大票皇亲国戚。
萧阳定了定神缓下声又道:“谁都知清怡长公主被迎进定远侯府拔毒治伤,而家母与舍妹确实是从赏花宴返家后便毒发,也确诊是赤焰毒没错,这两者……许是有牵连的,要不这毒也中得太奇诡。”
乔倚嫣状若沉吟,忽地笑了笑,头一点。
“还是世子爷脑子好使啊,终于寻到当中的一丝可能。当时为清怡长公主拔毒时,的确从长公主伤残的脸肤中取出犹带赤焰毒株的皮屑和毒血,还未够时候完全处理掉,一直搁在用来诊治长公主的那间屋子里……”叹了口气——
“看来赏花宴那日,受邀与会的萧侯夫人与萧四小姐是满定远侯府乱闯乱逛了,一逛还逛进清怡公主暂住的屋子里,误触了什么东西才招致中毒吧?”
“我娘不可能那般失礼!”萧阳再次被激怒。
若非脸部已开始溃烂的娘亲和亲妹哭着求他来请,他根本不想踏进这定远侯府,但他不来,父亲萧侯爷更不可能走这一趟。
他就不明白,萧陌当年怎么挨过那场鞭打?
他那时就站在檐下亲眼观刑,萧陌都成血人一个了,惨不忍睹啊,怎么到最后就是没被打死?
没被打死也就算了,怎么还跑去投军?
又是哪来的狗屎运机缘,竟让他在北境闯出名号、闯出一番惊天伟业、闯出简在帝心的富贵荣华?
怎么萧陌就是不认命?
景春肃氏的庶长子,即便是长子那也是庶出,他不该文武全才,不该那样优秀,他想当他萧阳的大哥也不是不成,但就是不可以比他这个长房嫡子还要出色。
都想方设法把他赶出家门了,为什么老天还是让他风风光光回到帝京?
为什么还让他萧陌娶到这么难缠又这么令人生气的女子为妻?
此际,萧阳眼中“难缠又令人生气”的女子自以为很有道理地提出见解——
“不退令堂乱闯乱逛的话,那就是令妹萧四小姐了。很可能四小姐闯进清怡长公主暂住的那屋子,动了那儿的束西,沾染上赤焰毒,溜出来之后又把赤焰毒传给萧侯夫人,这也是极有可能的……啊!不是极有可能,肯定就是这样。欸欸,还好只有萧四小姐这么调皮,其他人全都讲究礼数守礼得很,要不那赤焰毒真要大肆流传了。”
“你、你……你别想往我萧侯府的女眷头上扣屎帽!”这样的事传出去能听吗!萧阳怒上加怒,气到两眼都发红。“你就说一句,过不过府替我娘亲和四妹解毒?”
乔倚嫣只觉得萧阳这二十好几的“孩子”也着实太蠢。
“清怡长公主拔毒治伤都得挪进我定远侯府我才肯出手,世子爷要我过府……能够吗?你萧侯府比得上天家尊贵吗?”
对方脸色陡青,撇着嘴欲辩,她干脆挥挥手制止,抢了话头徐笑再道——
“况且我家侯爷是被景春萧氏除了族谱的人,他不记仇,我可记仇得很,我恨不得见你景春萧氏灾难连连,最好是家破人亡,最好是被诛九族,最好是掐断族中每一根命苗,你且说说,我还可能去给你娘亲和妹子医治吗?”
浅笑温言说出满怀恨意的可怖话语,那冲击完全是加倍再加倍,萧阳听得目訾欲裂,掌心往桌几上狠狠一拍,倏地从圈椅上立起。
站在乔倚嫣身侧的素心和丹魄立时做出护卫之态,萧阳身侧的两名随从亦挺身向前。
情势一触及发,乔倚嫣却是稳稳在座,甚至还从容地再次举杯品茗,做足了完全不把他世子爷放在眼里的姿态。
萧阳何时受过这种气?
真真气到不行,他想也未想便抓起莫名其妙摆在桌几上的小玩意儿忿恨无比掷了去——
“不过是个商家女,烂泥扶不上墙,你可别太过分!”
萧阳眼睁睁看着自己丢出的四、五颗小玩意儿中,有一颗顺利且重重地击中定远侯夫人的额头,那声脆响立即引出她额央一块红肿,当真大快人心。
他遂抓起桌几上剩余的几个小玩意儿,打算再砸她第二轮,手臂甫高举过头,就被人骤然从身后抓住。
“哪个混帐王八蛋敢管老子的事!呃……”萧阳陡然回首,狠狠被吓住。
抓着他臂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侯府宅第的男主人,定远侯萧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