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起初疲累感一直很重,想睁眼,眼皮就是不听她的,睡得很不安稳,但是她能感觉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温暖的倚靠,就好像她平常睡觉时,雍澜躺在她身边的气息,以及他带来的那种归属感。
因为心安,这回她才真正的入了眠。
这一睡,不知今夕何夕,等她清醒,已经是两天后的午后了。
“嬛嬛,你醒了?”
雍澜的声音里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最多的是几乎要满出来的喜悦。
在沈琅嬛眼前放大的是雍澜带着疲累的脸,不只眼睛的红丝依然,本来光洁的下巴也有了胡子,衣衫也都是皱着,好像一下老了好几岁。
“你的脸过来一下。”她想起来却浑身乏力,只好叫他过来。
雍澜听话的把脸挪到她面前,见她伸手,连忙抓住往自己的脸上贴,她却用手背蹭他的脸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得厉害?”
“这不是老胡替我解毒,太过消耗体力的关系,等你安好了胎,我们再去吃烤全羊,不用两下身上的肉就补回来了。”
“毒素都清干净了?”她又继续磨蹭了下,满是心疼,心疼他受的苦无人能替他承担,这样的人她要是不多爱着他一些,谁又会心疼他?
“老胡说我现在健康得可以活到一百八十岁。”他爱极了她的手,自动蹭了两下还不够,送上另外一边的脸颊。
“那不成了老妖怪?”沈琅嬛瞪他。
“那你就陪着我变成老妖婆。”
“你美!”活成满脸四肢都是褶子的老太婆,怎么想怎么不美,不过如果有他作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一同煮酒、下棋,每个平凡相处都是美好时光。
雍澜的手滑到了她的颈子,那里的肌肤惨不忍睹,沈琅嬛的皮肤本来就白,如今又青又紫,他不禁嘶了声,这到底有多痛?
“他们说这是我弄伤的……”他哽咽着,声音里全是愧疚。
“是我不知轻重的撞上去,还好没伤到孩子。”她不怪雍澜,是她太莽撞,怎么会以为和一个发病的人有理可说?
“这是母后命人送来的“花露白玉膏”,说对化淤有奇效,你用力擦,要是用完我再让人去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瓶。
他说起来像是没什么稀奇的,完全把宫里嫔妃抢破头还不见得能拿到手的不传秘药,当成了桥下跌打损伤十文钱一罐的臭药膏了。
“怎么惊动了母后?”
“她听到我发病,连夜过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知道我把你弄伤,差点没把我骂成臭头!”
“我没能给她请安,母后不会生我的气吧?”希望宁皇后心里不要有疙瘩。
“怎么会,她心疼都来不及了,直说让你好好休养,她过两日再出宫来看你。”
宁皇后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儿子的毒解了,忧的是媳妇动了胎气,要不是身分受限,她还想留在王府帮忙照看媳妇。
“母后出宫,官家会不会有微词?”那个她印象中柔弱如柳的宁皇后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母后以前是为了我忍耐,想用不争来求平安,如今不一样了,她也没必要忍谁,想做什么就做,自然随兴多了。”
也是,雍澜虽然没说,她也从带帐本过来给她看的拾儿口中得知,凤皇贵妃因为雍寿的关系贬为采女被打入冷宫,凤氏一族的状况也不太好,而如今身为中宫之主的宁皇后,因为雍澜表现杰出,还真可以不用那么忍气吞声过日子了。
只不过还是有人为了反对而反对。
“呸,花露白玉膏虽好,却远远比不上我的“雪肤花貌羊脂膏”,一擦就见效!”
胡一真的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来。
小夫妻互觑了一眼,沈琅嬛一脸狐疑,这是听了多久的壁脚?王府什么时候变成谁都可以随便进出的菜市场?
雍澜笑得有些心虚,是他给的特权,这不是想着将来他的嬛嬛要是生产,还用得上胡一真和潇潇吗?
况且,老胡才刚治好了他,过河拆桥这种事他是看情况做的,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们来了。”
“王爷、王妃。”兄妹俩异口同声。
“都免礼。”雍澜也不和他们客气。
“看起来王妃是无恙了。”
胡一真带着潇潇走过来,找回妹妹让他了却心头大事,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眉梢都是喜气,就连显小的鼻子眼睛都让人觉得顺眼了许多。
老实说兄妹俩乍看之下没太多相似的地方,但是站在一起……嗯嗯,沈琅嬛觉得胡一真应该是肖父,女孩子要真像到他们爹……呃,还好,女子还是肖娘比较好。
不过,潇潇的娘亲若是这般美貌,又是怎么看上胡老爹的?
只能说天下的姻缘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牵不成的。
“听我家囡囡说,是王妃救了她的命,大恩不言谢,往后王妃有任何差遣,水里来火里去,用得着我胡一真的地方,我绝没有第二句话。”
小气吝啬,没有好处绝不会出手救人的胡神医,居然拍起胸脯,应了看似半点好处都拿不到的差事。
“到底潇潇是怎么走失的?”沈琅嬛也想知道。
都这么大个人了,竟因为走失失足跌落谷底,失去了记忆,醒过来后自己爬上山道,偏又遇上盗匪,要不是遇见去寺庙还愿的沈琅嬛,被她带回了老宅,后果不堪设想。
“都怪我,是我带囡囡上山采药,我因为看见一株百年难得一见的药草,把她撇下……当我攀着绳索爬上来,她已经不见了,后来我寻遍整个山谷,就是找不到她。”向来大剌剌的胡一真很是自责。
事情的缘由潇潇记得很零碎,不过跌下山谷的片段她是有印象的。“我只记得山谷中来了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我转着转着就迷了路,心里着急,没仔细查看地势,结果就摔了下去。”这一摔就摔去了她大部分的记忆。
“潇潇这记忆找得回来吗?”沈琅嬛关心的问道。
潇潇曾告诉她,医人不自医,她能医治别人的病痛,却没办法让自己的记忆恢复,只能靠时间等记忆自己回来,现在有了胡一真,痊愈的机会也许指日可待。
“这种事情急不来,我已修书回去告诉爹娘说我找到囡囡,他们应该就能放心了。”
上山摘个药草把妹妹弄丢了,胡家老爹和老娘撂下狠话,他要是没把妹妹带回家,那么家也不用回了。
他就这样被撵了出来,有家归不得,心里苦得跟吞了黄连差不多,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大一圈居然把人找到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呐!
“我哥想带我回家,我们家四代行医,我爹娘也是大夫,全家人一起会诊,也许我的记忆会回来得更快,但是我想等王妃生产后再回家。”
潇潇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是她的意思很明确,她想留在王府待沈琅嬛平安生下孩子,见母子均安她才能安心回家,毕竟她离家这些日子,要是没有沈琅嬛,下场简直不敢想。
“囡囡离家很久,家中爹娘想念得紧,再说王妃是王爷捧在手心的珍宝,王妃生产,王爷能不紧张吗?府里稳婆、大夫还有宫中御医,通通齐全,哪轮得到你一个还未出嫁的小娘子?”
要胡一真说,报恩有很多方式,不必急在一时,他们还是赶紧返家让爹娘放心才是。
沈琅嬛望着一直朝着她比手势的胡一真,要她帮忙说服自己的妹子,表情殷切恳求,她还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回去吧,伯父和伯母肯定希望你早日归家,真放不下我,等孩子洗三再过来,到时候你爱住多久,你后面那一位就管不了了。”她把潇潇招到跟前。
潇潇撇撇嘴,回头瞪了她哥一眼,算是答应回家先见爹娘再说。
是夜,潇潇和几个丫头道别,几人虽然知道她早晚要走,可几个月下来已经处出了感情,依依不舍,不过知道等王妃的孩子生下来她还会过来,离愁总算不那么逼人,开始有心思想着要给潇潇送什么土仪让她带回家。
隔天,胡家兄妹启程返家,除了姊妹们送的礼物,还有雍澜和沈琅嬛备下一整辆马车的谢礼。
这日,沈琅嬛晨起下腹便见了血,虽然只是微微的血迹,对于惊弓之鸟般的雍澜来说,却是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坚持沈琅嬛必须好好躺在床上安胎,这一安,便安了半个月。
为了平安生下第一个孩子,沈琅嬛忍了。
而雍澜经胡一真的手治好离魂症的消息很快传进每个皇子的耳朵里,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毕竟雍寿才遭圈禁没多久。
有人按兵不动、沉得住气,有人蠢蠢欲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官家的儿子其实不少,但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太过“贤良”招了官家的忌讳,屁股挨着皇位的却被踢下来的大皇子雍寿被圈禁,四皇子领了差事去江南,五皇子、七皇子都是品阶低的嫔妃所生,一个身体孱弱,一年有三百多天在喝药,一个谨小慎微,个性懦弱无能,八皇子年纪只有七岁。
宫里头有希望攀上皇位的只剩下雍澜和四皇子。
四皇子和雍寿一母同胞,要是他能拿下太子之位,如今落魄得比乞丐还不如的凤氏一族也许起复有望,得以重新享受荣华富贵,但四皇子的学识才华远远不及雍澜,除非官家眼瞎,否则不会选这颗鱼眼睛。
也就是说,看来看去,雍澜这个嫡皇子受官家重用的可能性最大。
金秋的卫京格外舒爽,彷佛天都高了几分,像是为了助长雍澜的声势,一心想把水患治好,好在官家面前遨功长脸的四皇子却出了纰漏。
他对水利本来就是一窍不通,又急着想立功,到了江南,既不曾去勘查水道河流,也不明白山脉走势,听信地方官员的建议,采用水来土掩的策略,结果哪挡得住汛期的洪水?
这样的蛮干让本来就已经溃堤过数次的水患更加泛滥,冲坏上万顷良田,造成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消息十万火急送回卫京,官家本就因为雍寿一事受刺激,心疾发作,缺了十几天的早朝,听到这消息,直接砸了所有的折子干脆称病不起。
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倒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索性把一摊子国事全推到了雍澜身上。
雍澜也不推托,他把诸大臣、沈瑛和沈云骧叫来,共商治水国策。
“爹,这等大事怎么会叫上我?”被点名,沈云骧有些忐忑和不解。
“爹也不明白,但去了殿前只要带上耳朵就是了,少言多听。”沈瑛也不明白雍王为什么要叫上大儿子,但他以为这是个好机会。
大郎现在只是个举子,虽然重新又拜在徐大儒门下,但这两项不可能让他踏入朝堂,但是见征知着,也就是说,大郎要想再进一步,这就是个大好的机会。
知道军中看战绩,文臣看家世、门第和心计,能得到和朝中大臣混个脸熟的机会并不容易,人脉可是大郎将来在朝中攸关重要的一环。
雍王给了大郎百年难得一见的机会。
议事殿中,群臣齐聚,对于治水一事意见纷纷,雍澜拢着手,也不表示意见,只听着众臣的意见,意见很多很杂,却没一条可用,出一张嘴,大概就是这些文臣最能干的事了,沈云骧也没管沈瑛顾不顾得上他,默默站在角落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惧色,没有人问他,他也不搭一句话,表现波澜不惊、镇定自若。
这样的大将之风,诸大臣皆暗自投以赞赏眼光,就连沈瑛自己也没想到儿子的表现这么不俗。
而治水一事,一殿重臣从卯时一直商讨到亥时初都没能拍板定案。
雍澜的目光最后转到了沈云骧身上,在朝堂上只有君臣,就连父子也要站一边去,即便沈云骧是他的大舅子,在公务面前仍旧得分上下的。
“沈云骧,本王曾看过一篇策论,叫〈治水十论述〉,对治水方面的防洪、排水、灌溉、除涝、河运、围田……都做了十分详尽的解说,本王听说那篇策论是你写的?”
他当时对那篇策论惊为天人,四处打探,最后得知写这篇策论的不是别人,就是沈云骧。
他已向本人求证过,现在不过是想证实沈云骧是有资格站在大殿上和群臣并肩的。
“这是举子应试时考的六经策论其中的一篇。”沈云骧对答如流。
这回治水不利,情势严峻,雍澜以为内举不避亲,便吩咐沈云骧随着沈瑛进宫,想听听他的意见。
“你方才听了许多大臣们的意见,对于治水一事,可有什么补充的意见?”
沈云骧拱手道:“草民的想法是灌排结合,治水与治田结合,也就是围修、筑堤、护田、浚河、排涝,置闸门控制围水范围,来解决蓄水、泻水、挡潮、排涝的矛盾,然后做一次大规模的整治。”
一直以来,吴淞江水道排洪逐渐困难,排水不畅就成为整个江南地区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便需要一步步的来。
“继续说。”对这位大舅兄,雍澜的脸上多了赞许之色。
“另外,草民以为可以发动民工除杂草、疏淤泥,并用淤泥堆稹成堤,江南水患,才有可能一劳永逸。”
朝中大臣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共同的心声——那得花多少银子?还有,谁能担这责任?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
“沈丞相以为如何?”雍澜把球丢给了沈瑛。
大卫朝三司嫌理财政,三司的长官被三司使称为计相,既然是关于银子的问题,问沈瑛就对了,只要他点头,其他人的意见大致上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虽然花费甚钜,也不是不可行……”沈瑛沉吟,给了中肯的评语。
“既然沈相也认为可行,治水如救人,沈云骧,本王让你明日把章程呈上来,可行?”
没有人知道雍澜急着想回家了,这时辰,他的嬛嬛该上床了,他得赶快回家陪睡。
上回他毒发没有陪睡,害得来找他的嬛嬛动了胎气,这种事,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还有,他得让母后去劝劝父皇,病别装太久,老是要他帮着处理国事,那他的家事呢?
没有先安内如何攘外,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