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木青曈和雅儿下车,这才发现还有几十个王府下人跟在车子后方。
木青瞳铭异,连宗人府的守卫都上前盘问,聚集这么多人,难不成是要闹事?
「你们怎么还没走?快点离开,这里是宗人府,不是闹着玩的。」
木青瞳关心的言语让下人们又充满感动。
江总管扬声说:「侧妃娘娘,咱们怕宗人府人手不够,东西抬不完,咱们来帮把手。」说着对守卫躬身一拜,道:「搬完东西,我们立刻就走。」
守卫看看后面的十几辆马车,想起这是皇上的吩咐,也罢,不让他们帮忙就是自己几个人搬,肯定要忙一宿。
他便退开两步,说道:「你们快点搬。」
得到应允,下人们纷纷动起手,把东西一箱箱、一笼笼往里头搬去。
雅儿低声说:「小姐,他们待咱们真好。」
「以真心待人,人必以真心还之。」
有这么多人帮忙,不到半个时辰东西就搬好并归置完毕,暂且不说木青瞳的感激,就说说待在里头的赫连湛吧!
看见东西不断被搬进来,他心里想着,赵涵芸这是做什么,搬家吗?
他一把拉住老涂和江总管,问:「王妃呢?」
提到王妃,听见的人忍不住叹气,想到王爷落难,圣旨才传下呢,她却二话不说头也不回的抛下王府跑了,难怪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要不是侧妃出面处理善后,他们这些人说不定会变成王府财产,交给人牙子发卖了。
正憋着一口气呢,老涂不阴不阳地说:「王妃知道王爷被关进宗人府,吓得连东西都来不及拿就逃到诚王府去了,还求诚王妃到皇太后跟前说情,让她留在诚王府过好日子。」
哼,人走都走了,还派紫宛回来拿钱,想从他这边挖银子?想都甭想!
一句没有,他把紫宛给打发掉,至于秋后算帐……要是到时王爷还分不清好人坏人,依旧让王妃管着王府,他就另投明主。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好歹有一身真本事。
「那这些……」
「这些东西全是侧妃娘娘整理的,待会儿娘娘就进来服侍王爷了。」
是青瞳?那丫头……怎么可能?!她是个胆大妄为、恣意任性又自私自利的丫头,怎么肯进宗人府,恐怕是哭死哭活求着放她回木王府却没成功吧?
莞尔,赫连湛一哂,看来木青瞳肯定求错人了,若求到皇帝跟前,看在木王府每年进贡那么多银钱的分上,也许赫连靖端就允了。
挂起讽刺笑脸,赫连湛回到屋里,不理会下人进进出出忙碌着,把东西往屋里院子一堆堆叠上,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册子翻阅。
他有一堆书,全是四哥买通人送进来的,书里头夹着银票。
宗人府日子不好过,必要的时候得使银子换些好吃好穿好用的,可他哪有这等讲究,在沙场上待惯的人,什么苦吃不得?他只要安安心心等着四哥把吴国给打趴就行了。
翻开书页,四哥知道他对四书五经和做学问的书不感兴趣,送进来的全是兵书和话本,可是听过小花说的倚天屠龙记和鹿鼎记,这些话本子显得无味至极。
宗人府里分几个区块,赫连湛被分到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五间房,前后各有一块空地,前院有棵老树,冬天刚过,新芽未发,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堆长在树干上的枯枝。
前门边两排树全枯了,千万别告诉他什么枯木逢春,他正打算折下它们当柴烧,免得夜里冻得人受不了。
后院有口井,旁的赫连湛不在乎,唯独井是最重要的,井水称不上甘甜,但还不差。
进来一整天,他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练过几套拳法,本想提了水就洗,可正月里井水还真凉,本想砍几段枯枝下来烧热水,还没砍呢,王府里的下人就搬了一堆东西进宗人府,狠狠吓他一跳,这会儿想起来,他决定先去擦洗一番。
赫连湛放下书册往外走去,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一个人,倏地,他被定身了!眼睁睁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子,他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是他看错了吗?他的眼睛坏掉了?她、她、她……
发现赫连湛的目光,木青瞳憋住气,低头迎上前,屈膝为礼。「妾身问王爷安。」
妾身……她果然是木青瞳?
怎么可能!他不傻、不昏,他只是转世重生,他的心志正常,脑袋也正常……
伸手,他想把她拉过来,可木青曈避开他的碰觖,低声道:「妾身先去后头把东西安置好。」
赫连湛的眼光杀伤力太强,能穿透人似的,害得木青瞳心脏怦怦乱跳。
该如何解释他的目光?惊艳?惊吓?饿得凶狠、想把人吞下肚?她无法正确归类,但敢确定,那个眼光里头肯定有代表「兴趣」的那个区块。
木青瞳试着搜索前世记忆,赫连湛第一次见到自己……她记得的,没有惊艳或惊吓,只有敷衍,每回行房,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拿她当生产机器似的,往她身上播完种就转身离去,他眼底的嫌恶她记得一清二楚。
赫连湛分明喜里不喜女,只是身分让他不能自主,这不是能够大方宜布出柜的年代,她理解他的痛苦,却无法为他解忧。
他痛苦,赵涵芸何尝不痛苦,自己又何其无辜?连同徐婉君,他们都是时代的悲剧产物。
虽然赵涵芸手段可恶,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不想怨谁,在最难挨的那段日子,她顶多想着,也许死了就回到二十一世纪,她又是时代女强人,只是没想到再来一次,她费尽千辛万苦躲避命运,还是进了信王府。
只是……他的目光是怎样?他被掰直了?
宗人府是个会让人发疯的地方,他才来短短一天就改变性向了?!
呼,为保自身安全,远离赫连湛是基本要件,木青瞳顶着发毛的头顶,拉起雅儿,飞快往外跑去。
她就要跑掉了!赫连湛直觉的出声大喊,「小花!」
这一嗓子让木青瞳瞬间封冻,抬在半空中的脚硬是花了两秒钟才平安落在地面。
他不是故意测试她,但下意识的呼唤引出她这个反应,赫连湛再傻便也明白了,他没错认,没有脑袋发昏,她确实是穆小花——他寻找许久的女子!
一股冲动,让他想要往前奔去,抓住她的手臂,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我终于找到你了,谢天谢地,谢谢老天爷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是……哪行啊!这辈子的木裴轩在三年前就过世了,他来不及认识穆小花,来不及和她当朋友,来不及为她盖暖房,来不及告诉她一米阳光的故事,更来不及允诺她,此生此世,他只想要她……
所以就算他招认自己是木裴轩,她也只会认定他是个疯子,会排斥他,会在两人中间建起藩篱。
可是他的激动怎么办?想把她抱进怀里的欲望怎么办?
他只能硬生生强忍下来。
木青瞳也在强忍,强忍着「转身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急问:为什么叫我小花?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你知道我的真实身分?」的冲动。
于是她只能又开始搜寻记忆。
她见过赫连湛吗?在大理的时候?不可能,拥有前世记忆,这辈子她看到大胡子男都会下意识退避三舍,所以他怎么可能认识她……
咬牙,挤出笑脸,她不晓得自己的笑脸有多狰狞。
雅儿看见了,正月天,昨儿个还下了一场雪,天气冻得很,冷汗却从她后背冒出来。
来的路上她想过小姐和王爷见第一面的情形,她想过小姐会因为王爷被关、打乱全盘计划而生气,却没想到小姐会气到控制不住怒气。
她悄悄地扯扯小姐的衣袖,用目光提醒小姐,忍耐忍耐再忍耐。
对……该忍耐,木青瞳深吸气,转头问:「王爷说什么呢?」
笑容还是狰狞的,只不过没那么可怕了,雅儿忍不住抹抹额头,赶紧上前补两个笑脸,以做掩饰。
赫连湛眼里看不见雅儿,只看得到小花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一样,通通一样,和前辈子一样灵动美丽,一样让人转不开视线。
他实在太高兴了!只是……好吧,杀敌万千成就了他的沉稳,他拉下嘴角,只余下眉心的快乐,掩也掩不住。
望着她的眉眼,他懂的,不能叫小花对吧?她现在的名字叫木青瞳对吧!
行,不管叫什么名字,她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那个人。
赫连湛快步上前,拉起木青瞳的手,指着她前方几寸处,那里有两瓣怯生生的绿叶和一个未开的小花苞,在雪地里分外明显。「瞧,春天到了,这里就这么朵小花,你可别踩了。」
木青瞳松口气,原来他喊的是……那个小花?点点头,看一眼握在自己腕间却迟迟没有松手意图的大手掌,心想着,该怎么对他说?
说「王爷,请自重」?自重个屁,她是人家的小老婆,要是赵涵芸在这里,不往上扑都怪了,还自重咧。
要不说「王爷,您掐痛我了」?这话更屁,人家力道明明拿捏准确,才沾上那么点儿肉,她又不是纸糊的。
要不,直接说「王爷,我跟您是同一国的,您喜男、我爱女,咱们各取所需,谁也别干扰谁,行不」?这话不是不能说,重点是要先确定,话出口,自己会不会被他活活掐死。
所有话在脑袋里过滤一圈,木青瞳还是不晓得该怎么暗示他,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一点都不熟啊!
幸好他抢先一步解除尴尬。「你带不少东西过来,是皇帝应允的?」
这话很正常也很正经,木青瞳放缓狰狞表情,点点头。
然后赫连湛明白,在面对「初识」的女人时不能太心急,迂回战术才能够夺得最后胜利。
「为什么是你来,不是王妃?」他明明记得四哥在赫连靖瑞跟前求的是让赵涵芸过来。
这件事四哥没事先跟他打招呼,他正头痛着呢,却没机会抗议,只能想着要怎么下来的圈禁岁月,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之喜。
早知道她是「木青瞳」,他何必把她关进安乐轩?是自己平白无故浪费将近一年,不过……很好,圈禁得好,她进来得更好,他对自己有信心,能够再度掳获她的感情。
「听说王妃有王爷的子嗣了,诚王妃将她留在诚王府里照料,皇上便让妾身进来伺候王爷。」她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咬牙暗恨,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要是再晚两个月多好。
子嗣?赫连湛闻言浓眉皱紧,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那日清醒后,他万分后悔,怎么会让事情演变成这副光景,他根本不想与她发生关系,可木已成舟,他能说什么?
他选了个最差的做法——视而不见。
他知道这是掩耳盗铃,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幸好赵涵芸识相,没再往自己跟前凑,安安分分地过她的日子,这让他心有几分愧疚,却也感到万分庆幸。
他不愿意讨论这事,连忙转移话题,说:「听说你带了不少东西进来,还没归置好吧,你开口,我来搬,趁天色尚早,咱们合力把住的地方软理好,晚上才能歇得安稳。」
木青瞳微愣,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可哪容得了她细思,赫连湛已一把将她往外拉,一面走一面介绍环境。
「这一排有五间屋子,只有两间有床和桌椅,其它房间全是空的。你看,这间靠水井较近,拿来当灶房行不?我本来想把这组桌椅搬到最右边那屋子,以后在那里吃饭,权充大厅,你瞧如何……」
他拉拉杂杂说个不停,原本没有的计划从他嘴巴讲出来,好像真的在脑海里盘算过似的。
雅儿不解,木青瞳更不解了,综合两世的经验,赫连湛明明不是多话的人,为什么现在他的话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