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医生来巡房时,宣布韩若石已经康复,可以出院了。
男孩则还要住院观察几天,以确保不会有并发症。
医生离开后,男孩温顺的脸庞突然失去了光彩。
仿彿担心给人添麻烦一样,他攀着母亲手臂直追问:“思思,我们还不能回家吗?我好想看里包恩喔。”自从军曹播完后,里包恩就成为他目前的最爱。
欧阳思思刚睡醒,有点口齿不清地道:“不行喔,小凯,医生伯伯刚怎么说的?要乖,听话喔。”
她昨晚下飞机后就直接搭车赶来医院,时差还没调整过来,在医院里又睡不好,现在看起来大概就像个鬼一样。
“那……我能不能去外面散散步?”男孩的眼光渴望地看着阳光灿烂的窗外,像一只折翼的小鸟渴望自由飞翔。
“可……外面风好像很大的样子……”思思也不确定带儿子去外头散个步会不会出问题,早先她该多问问医生有关小凯的状况的。她记得医生好像有说……说……啊,都怪她脑袋昏沉沉,刚刚医生来巡房时说了些什么,她竟然没听清楚。
仿佛看穿欧阳思思的想法般,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一直在一旁聆听的韩若石决定提醒她:“没问题的,加件外套,戴个口罩,别吹太久的风就好了。护士才来量过体温,说他已经没发烧了。”
医生和护士来巡房时,男孩的母亲刚从睡梦中醒来,还迷迷糊糊的,他想她大概没听清楚医生的说明。
医生说,男孩虽然还要观察几天,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只要等检验报告出来,确定一切没问题就可以出院。
韩若石一开口,小凯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刚刚医生伯伯有说喔。”
欧阳思思搔搔头发,歪着头想了一下。“是喔,那好吧……可是要先等我洗个脸喔。”刚睡醒的她,绝对没办法就这样走出门去吓人。
男孩老早闷坏了,哪里还躺得住。“那你快一点喔,思思,你每次洗脸都要洗好久喔。”不明白母亲为何常常光洗个脸,也能洗上一个多小时。
当然其中还包括化妆、整理发型……等等琐事,但那是天真可爱的小朋友所无法理解的熟女世界。
思思为难地说:“可是我就是快不起来耶……”
熟女实在有熟女的难为之处啊。习惯化妆后才出门的,久而久之,很自然就养成一种不抹点东西在脸上就踏不出大门的心理障碍。
思思当然也知道在医院里根本不需要太注重仪表,但平时的习惯就是无法临时在短时间内调整过来。也许这也算是一种强迫症吧?
欧阳思思就是不能忍受不化妆打扮就出门闲晃的想法。
因为,要是……要是在穿着拖鞋去市场买菜时遇到真命天子的话……那不是很尴尬吗?童话里,王子第一眼见到的若是蓬头垢面的仙杜瑞拉的话,根本就不可能爱上她的吧?灰姑娘的故事已经告诉女生们,王子必须先爱上美化过的外表,才能进一步喜欢上蒙了尘的心灵,为仙杜瑞拉掸去尘埃,释放她的光彩。
所以,重点来了,你怎么能确定下一秒钟,你的面前不会出现一位王子呢?
因此结论是:以她现在这副头发乱翘、妆容凌乱的鬼样子,她根本没勇气走出第一道门啊。
再加上她昨天才下飞机就拖着行李箱直奔医院,行李箱里只有工作时穿的套装和两套睡衣、一套休闲洋装和外套。后者在她回国前一晚时穿了,来不及送洗,此刻正发臭地塞在衣箱里;而制服和睡衣也绝非在医院的休闲区散步的最佳服饰。
不行,她真的做不到。在心心帮她带来换洗衣物前,她没办法离开这房间,即使只是走到交谊厅去看电视也做不到。
见母亲无声地频频摇头,男孩猜出母亲的想法,正要露出颓丧的表情时,韩若石又决定再介入一次这对母子的交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他一起到外头散步。”在心中犹豫片刻后,他提议道。
欧阳思思这才回过神来,面带疑虑地盯着韩若石这个陌生人看。“你要带我儿子去外头散步?”听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个人会不会是坏人啊?虽然同住一室,人看起来也斯斯文文的,但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私底下是不是一个恋童癖?
小凯不知人间险恶,不断鼓掌附议:“好啊好啊,就这样吧,思思,叔叔说他可以陪我去外面散步耶。”
“但是……”这个叔叔还不能算是个“熟人”耶。
欧阳思思斜睨了儿子一眼,心想:这小家伙以后不知道会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跟别人跑了?可能性好像满高的呢,真糟糕……
“你放心,我没有不良的企图。”毕竟在商场上打滚过,欧阳思思写在脸上的想法并不难臆测。韩若石说:“就在下面的小公园走走而已,我们不会走远的,大门还有警卫,也可以帮忙看着,你真的不用担心。”
“这……”说不担心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小凯又吵着要出去……这几天一直待在病房里,把他闷坏了。
“好嘛好嘛……”小凯期待地拉着母亲的手,像是一只等候主人关爱眼神的小狗一般,大大的眼睛里,透出对自由的渴望。
儿子继承了他父亲的那种眼神。思思想着。最后,她勉强同意道:“好吧,就三十分钟,别出去太久可以吗?”跟儿子打交道道。
“可以、可以!”小凯想要呼吸自由的空气,简直想疯了。
他跳下床,让思思为他穿好衣服和外套,同时兴奋的看着若石按铃唤来护士。
不久,护士来了,将若石手上已经打完的点滴针头拆下。这是他最后一袋点滴,拆下来,就可以出院了。
护士离开后,韩若石披了外套,走下床,双脚套进临时在医院地下室超商买的蓝色塑胶拖鞋里。
看着男孩打理妥当,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突然间,韩若石觉得,也许他不仅仅只是想要出去透透气而已。
他一直觉得这陌生的男孩令人觉得有种特殊的熟悉感,但不知道是为什么缘故,现在他想到了。这个男孩,在某些时候,看起来有点像小时候的他。
特别是那种很渴望某些事物的表情……还记得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当了父亲,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绝不轻易让他们失望。
是说……真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肯定地。因为他是那种想要结婚的男人。
他渴望拥有自己的家庭。一直都渴望。
“叔叔?”小凯穿好鞋子,站在韩若石身边。
唔,这个叔叔好高喔。好像一棵大树一样呢。
小男孩站在高大男人的身边,顿时心生孺慕钦敬。
不过,叔叔在想什么呢?怎么他叫了他好几次,他都好像没听见。
“叔叔?”小凯再度叫唤了一声。
这回韩若石听见了,他回过神来,直觉握住小男孩不设防朝他伸出的小手。
握住那只信任的手,韩若石看着男孩的母亲,再次保证:“我会照顾他的。”
欧阳思思勉强地点了点头。“不要去太久。”她交代道。同时希望心心可以快点带她的换洗衣物来,毕竟还是不放心将小凯交给一个陌生人。
手牵手的大男人与小男人有默契地齐声道:“没问题。”然后一起朝对方咧了个笑。
欧阳思思那一瞬间才惊愕地发现,儿子内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渴望生命中能有一个成年男人为榜样,也许是这样,小凯才会这么信任一个才同住了病房没几天的男人吧。
一个父亲啊……可惜她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对不起啊,宝贝。她目送着小凯在韩若石的保护下,走向室外的阳光。
*
当欧阳心心左手拎着一个大纸袋、右手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锅,同时肩膀上还背着一个大背包,从停车场绕过医院的附设庭园,要往病房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一个大男人与一个小男孩一起坐在树荫下的木条椅上。
大男人话很少,但表情很专注地听着小男孩叽哩咕噜地闲扯淡,偶尔会发出几句“嗯”、“喔”之类的短句。
而小男孩则手舞足蹈地比手画脚地讲着一般大人都听不懂的话,并且为男人的一、两个微笑与一点点的回应而兴奋不已。
这一大一小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在小庭院中,建立起一个悠闲的小世界。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这一幕,或许还会以为他们是父子呢。
可惜心心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她舍不得打断小男孩如此开心自在地与一个成年男人相处的情境,因为这对小凯来说很难得。
这小子有母亲、有两个阿姨,还有一个很宝的外公,独独没有父亲,她很能理解他有多想要一个爸爸。就像心心也常常想念早逝的母亲一般。
思思不在国内时,小凯跟她住。她常常必须代替思思在一些作业或联络簿上签名。老师给小凯一贯的评价是:乖巧懂事。
但是太过乖巧懂事,似乎不是很好。像是担心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乖巧得太过不自然了。照理说,这年纪的男孩应该要很好动、很调皮的才对。
有时她甚至希望小凯顽皮一点,这样她才不会为他的早熟而感到心痛。
小凯几乎不曾主动问过爸爸在哪里。但是有一回他的全家福蜡笔画中,却画出了一个他从未谋面的“爸爸”。画中的“爸爸”高大可靠,予人无限的安全感,却独独没有脸。
她想把那张画拿给思思看,但小凯不知何时自己将画藏了起来。
他说:“心心,别告诉思思喔。”
当时,她问:“为什么呢?”
男孩天真地说:“因为每次我问爸爸在哪里,思思都会哭。我不想要思思哭,所以别告诉她喔。”
当下心心只能紧紧搂住小凯,为他的懂事与早熟的温柔心痛不已。
没注意到自己在一旁站了多久。
直到小男孩发现她的存在,尖叫了声,朝她飞扑过来。
“心心!”男孩张开瘦弱的手臂抱住欧阳心心的腿。
欧阳心心没有迟疑地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张开手臂环住男孩,将之抱起,脸上挂上灿烂的微笑道:“早安,小凯。”
“早安,心心。”
韩若石不知何时也来到她身边,跟着男孩一起唤道:“早安,心心。”
欧阳心心诧异地看着他。“你……你叫我什么?”
先前在病房里时,由于他躺着的时间居多,因此她没注意到他居然长得这么高。目测看来,大概有一百八十几吧?足足比她高一个半的头耶。虽然稍微瘦了点,但气色已经有改善。
韩若石有点困窘地看了男孩一眼,而后道:“呃,心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她眼前的明明就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但当他期盼地看着她时,她竟觉得这个男人跟她怀抱里的男孩有点像……像是都渴望着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似的。
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回答说:“当然可以啊,我家人和朋友都是这样叫我的,你就叫我心心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得到她的允许,韩若石心中的尴尬这才一扫而空。
刚刚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很自然就唤出她的名字,熟悉得像是早已烙印在心头上。一唤出声,他立刻错愕于自己的唐突,竟失了应有的分寸。
过去他从来不曾这样子的,因此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看见站在阳光中微笑地看着他们的欧阳心心时,他会突然很想成为她认识的人。
她整个人像是一道温暖的阳光,不炙热,但是好温暖。
被和煦又温暖的春日阳光照拂在身的感觉,应该能够驱走长期潜伏在内心深处的阴影吧。
从树荫下走出,韩若石已经决心要认识这名叫作欧阳心心的女子。尽管他还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