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悬崖,满山枫叶嫣红似火,正是赏枫最好季节。
大致上,几年前都该比照这模式来吸引把整条公路塞爆的人群。
坏消息是,半个月前满山遍野的枫林步道被来乱的秋台蹂躏得很工夫,也破烂得很彻底,令人自豪的景色都变成了过去式。
山水一家,山,没了看头,水景呢?
听听一声又一声叹息声……客倌,您就别多此一举的问了。
小溪水声隆隆,黄水湍流,不信邪跑上山的客人一听说没有温泉可泡,脸色更难看,勉强住了一晚,第二天骂声不绝的携家带眷誓言再也不来了。
人客不爽可以一走了之。
逃,谁不会,她也想逃,只是逃不了。
谁叫她家传三代民宿就盖在小溪的上方,靠这片山光水色讨生活。
明明,女汤池的磁砖龟裂才修补过,小木屋地基也花大钱填得更加严实,可是毫无用处,小溪做水灾,也很顺便的把民宿赖以生存的温泉眼给大口的吃了。
能够让人舒筋活血、通畅身心的温泉泡汤是“乡野民宿”最大卖点,这年头谁不爱泡汤?
有空没空就是要来泡一下,就算没空没空也要来泡一下,总之,男男女女老老幼幼,就是非要在热腾腾的池子里翻滚过一阵不行。
可是,没有温泉就等于没有业绩,没有业绩民宿就会关门大吉。
其实她个人真的不反对关门,就算乡野民宿有他马的几百年历史,名誉这档子事是无底洞,需要金山银矿做后盾才能长相左右的。
偏偏,民宿还不是她喊倒就肯倒的,家里表面上是她作主,其实是没人肯要的烫手山芋一扔扔给她这年少无知的少女。
大雨不停的下,翻脸翻得很彻底。
安安静静陪着好不容易商请来的开怪手大哥,瞧他就在悬崖上瞄了瞄,刷刷两笔,估价单于焉完成。
大忙人呐。
谁叫台风造就了机械怪手接不完的工作,三催四请的打了好几通电话才请动大爷光临指教。
打在地上的雨反弹回来,劈啪作响,溅湿她一双早就湿透的布鞋,脚趾头冷得几乎要麻痹。
“我还以为这个月可以正常发薪水了,居然~~ 又泡汤了。”喃喃的语音清冷,无奈多过生气。
要是一个人经常得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况,久而久之也只能苦笑了。
估价单是到手了,没算错,泛白的指头在单据上移动,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七个零的天文数字。
“小姐,重新找源头绝对比开挖要来得快,也省钱,如果你有意思,我表弟就做这一行的我可以介绍,大家都是本地人,我不收你佣金的。”烟跟槟榔喀嗤喀嗤咬着的开机械怪手大哥刚刚好像这么说过。
真是欺骗社会的说法!要知道一个温泉眼有多么难找,跟挖金矿一样,要碰运气还有银子当靠山也许才有可能挖到一个温泉眼。
“修好这边坏那边,老天爷看我不顺眼吗?为什么我修好那边这边又出问题?还有,我们家为什么要这么穷,非要靠这片土地生活?”
没有什么激烈的动作,就只是吁了口气,声音之大甚至还比不上雨滴掉在地上的噪音。
没有人喜欢贫穷,可衰神好像跟她家结了缘似的,光是用来维持这间大而不当的民宿维修费用每年就高达营收的百分之五十五,生意本来就惨淡,加上台风不断,可怜的她已经好几年没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不用担心,我过两天薪水就下来了,再不够,我会再多兼几个差,所以你放心好了。”另一把伞打过来,年轻脸蛋唇红齿白,有张非常可爱的娃娃脸,就连嗓门也不若成年男子的低沉暗哑是轻快的好听声音。
“呐,溪泪,你回来,中午了吗?”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女小小吃惊。
“我今天提早下班,时间还早。”
上半天他在山脚下的便利店打工,为了节省那么一点伙食费他总是会回来吃过饭再上工。
“我不能又拿你的薪水,那是你娶老婆的本钱,再说,要是没有我拖累你,你一个人想过什么逍遥舒服的生活都没问题的。”好好的人谁会去牛郎店上班?还不是为了她。
叶今夏抬高伞沿,隔着雨帘,可见她烟笼雾雨的水眸。
“当初是你把我捡回来让我留在叶家,再说我也是民宿的工读生,尽一份子的心意也是应该的,我不为民宿奋斗,要为谁奋斗?”
“我只会给你添麻烦。”这一路要不是有他相陪走来,她只能每天对着姊姊泪如泉涌的脸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们都别再意这种事情了,雨那么大,进屋子去,免得感冒就不好了。”要认真研究起来,溪泪的年纪要比叶今夏还要小个几岁,可在某些时候,他又比较像人家的大哥。
叶今夏颔首,两人收起伞由后门进了民宿的小憩厅。
空无一人的外头下着大雨,清寂的屋内也没有该有的温度,玻璃蒙蒙的罩着雾气,空气中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湿气。
歇业半个月,基本员工因为也跑光了,她一个人只好顶两个人用。
人活该是现实的,没什么好怪的,她只歉疚没能给那些人留下的理由。
掸去身上的水珠,忙不迭往厨房去。
“我去看姊姊今天有什么好下饭的菜。”
“麻烦小姐了。”他也不客气,就算些许的睡眠对他也很重要,牛郎要是肿着两颗核桃眼睛去上班也太不专业了,晚上这分收入可才是重点。
“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你就别再这样叫我。”扳着门板,她重复许多次的更正。
“不管怎样,我都当你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小姐。”他有他的执着。
“喊我名字,我会比较自在。”
“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
叶今夏不再跟他辩驳,低头进了厨房。
不说话的她,眼像望不穿的深壑。
她几乎快要忘记快乐是什么滋味了,而当年他第一眼看到的小女生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天真洋溢。
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微笑的时候酒窝深深、眼儿眯眯的女生再回来?
溪泪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民宿长廊,甩头上楼去。
*
看起来今天又是赤字了。
帐簿一片空白,抽屉一块钱收入也没有。
门前车马稀好像不是只有她,几家同业不是干脆关门不做生意,要不就直接歇业。
大雨今天应该会停吧?抱着万一的希望,叶今夏还是准时把大门打开。
没客人上门的生活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把柜台拾缀干净,大门也抹过一遍,重新把抹布拧干,又把往下掉的袖子挽高,再来是地板。
弯下腰,双膝跪地,为了让客人一进门就有好的观感,干净的空间,绝对是必要的。
以前这些粗重的工作有别人会做,如今为了节省开支,叶今夏全部揽下来自己做。
用水跟抹布细细擦拭桧木地板,一片片,角落缝隙都不能打马虎眼。
听到蹑手蹑脚的声响,头也不用抬,指头抠着缝隙的灰尘。“叶芳菲,溪泪的午餐弄好了吗?”
踮着脚尖打扮入时的叶芳菲颓然的把高提的高跟鞋放下,高跟鞋咚的摔在叶今夏刚刚抹过的地板上。
不同于叶今夏娇艳的脸蛋飘过见鬼的莫可奈何。“搞清楚,我是大小姐耶,凭什么要我弄脏手煮饭给那个牛郎吃?”
叶今夏依然如故。“那你凭什么拿溪泪赚的钱去乱花?”
“我乱花?叶今夏你给我听好,那个溪泪是我们家仆人,他赚钱给我花天公地道,我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我不是煮饭婆,你都不知道那些水啊油的有多伤手,我护手霜抹了好几层还看得到龟裂的裂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去叫别人做,老娘不干了!”她大吼,哪有半点身为豪门小姐的气质素养。
“我们家已经没有别人了。”叶今夏仍然大气不动一分。
叶芳菲当她是怪物的撇嘴。“那就让这间破房子倒了算,要不卖掉好了,加减应该还有好几百万可以拿,谁像你那么无聊,每天做得要死要活也不见半个客人,要我说,卖掉最好!”
她是千真万确的大小姐,手不沾阳春水被养到二十好几岁,众星拱月的日子已经深到骨子里去了,要她由奢入俭,不如先把她劈成两半再说。
“去把溪泪的午餐弄好。”
叶芳菲看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她呜咽。“你就知道溪泪,我昨天为了他被热水烫出水泡来,你有关心过我吗?变态叶今夏!”
“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把事情丢下?”她不抠了,放下抹布,转身站起。
水泡,要不要看看她到处是茧跟伤疤的手?
昨天要不是她临时炒了盘饭才不至于让溪泪饿着肚子去开工,她计较的是这个。
说起来叶芳菲是有点忌讳这妹妹的,毕竟这个家要是没有她可能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叫小事?你知道那有多痛吗?你喜欢做牛做马我才不要!”她就是不想吃苦,不想每天脏兮兮的死守在这间阴森的民宿里。
“我喜欢做牛做马?”叶今夏又往前一步。
叶芳菲的气势有越来越不明显的失温现象。
“反正我已经跟朋友约好了,你别害我变成没信用的人!”两脚穿上鞋子,大小姐要出门谁也拦不住。
“我们家还有亲戚朋友吗?”叶今夏淡问。
“要你管!”叶芳菲不由得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