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葱油饼、炒豆苗是谁的味道?”钟裕桥进一步确认。
她微微一笑,回答,“它们是我妈妈的味道。”
齐翔鼻子一酸,假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盛碗汤放到她手边,口气带着恐吓,“全部吃完,不然以后都不做菜给你吃。”
她听出他的意思了。“以后都不做菜给你吃”,代表他不只想住一天,而要住很多天,要累积很多很多个、可以称为“以后”的明天。
她不知道收留大桥和齐翔是正确或者错误,但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吃一顿不寂寞的晚餐。
晚饭结束,她把脚盘在沙发里,抱着抱枕,盯着陌生的电视剧。她不看电视的,但以往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听着剧中人物的对谈,听着热热闹闹的笑声,她用电视来自我欺骗,这个家并不寂寞。
下午睡太久,晚上她反而没了睡意。郁乔把下巴搁在抱枕上,听着齐翔和大桥在厨房里交谈的声音,不自觉地扬起几分笑意。这个家,终于不是只有郁乔和郁副理。
他们洗好碗,把泡好的咖啡端到桌上,钟裕桥说:“是你很喜欢的卡布其诺。”
她看一眼咖啡,摇头。“我已经很久不碰咖啡了。”
“为什么?”
“它会让我心悸、失眠,而定时定量的睡眠对我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她压力过大、胃很糟,医生已经恐吓过她,不能喝任何刺激性饮料。
“怕什么,你不是已经跟前老板分道扬镳?明天你睡到下午,都没人敢多说半句话。”
他把咖啡端到她手边,闻到久违的咖啡香,她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你哪有钱买咖啡?”她突然想起,大桥连公交车费都付不出来,而齐翔更别说了,有钱他干嘛不去住旅馆?
她一问,大桥脸红,和齐翔交换了一眼,郁乔顺着他的视线盯向齐翔。
如果两个男人都没有钱,那晚餐从哪里来的?她可不记得自己的冰箱里有那些食材,而且现在的超市没有过去的人情味,可以让左右邻居月结。
她想起挂在门把上的皮包,捎着一抹讽笑,对齐翔说:“原来你不是经济犯、枪击犯、性侵犯,而是小偷?”
“我不是!”齐翔急急反驳,但三秒钟后、他叹口气,明白狡辩没有意义,“我确实是从你的皮夹里抽出了三千块,但是大桥说他会把钱还给你。”
她同意他的说法,把手伸向钟裕桥,“既然你有钱,就连住宿费一起给吧,一个房间两千、两个房间四千,加上不告而借的三千块,然后打个九五折,六千六百五十块。”
哎,她算钱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只是……钟裕桥指指齐翔,问:“他住的房间,为什么要我付钱?”
“你们不是一国的吗?你们不是有共同秘密吗?”她斜眼,冷笑。
钟裕桥了了。她是拐个弯,逼他继续饭桌上的话题,谁说她没有好奇心,是女人就爱八卦。
“如果我告诉你,他是做什么的,是不是住宿费就可以打五折。”钱不是万能,但没钱的人,很明白就算不够万能却也弥足珍贵。
“如果他的职业够惊人的话。”
瞧,就算她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是会有人掀了他的底。
“保证值回票价。”他对她比出一个OK动作,同时看一眼齐翔紧蹙的双眉。
什么表情啊,难道他以为小乔会像他的粉丝那样,对着他又亲又搂又抱又叫?放心,小乔不是这种人,何况他才在厨房对他晓以大义,告诉他既然有在这里长住下去的打算,就得敞开心胸,不该有所隐瞒。
“说说看。”郁乔对值回票价的职业很感兴趣。
“他叫齐翔,是本名也是艺名,他是很红的偶像歌星,是许多少小女生的幻想对象,他曾经出过三张专辑,每张都大卖。”只不过,从没有得到乐坛的赞美和肯定,更别说什么金曲、金钟奖。
“真的假的?那我可以偷拍他的裸照到处叫卖?”她笑问。
“省省吧,我已经过气、没有市场了,你没听大桥说吗?偶像歌星……什么叫做偶像歌星?就是没歌艺、没演技,只要有比你更帅的人出现,就该退场离席的那种人。”齐翔撇嘴,冷漠的口吻里面带着淡淡的自嘲,听得她皱眉。
就算是昙花一现,任何和演艺圈沾上边的人,不都会津津乐道自己见过的世面?
这天他们聊到很晚,大部分是她和大桥在对话,偶像歌手在旁边安静倾听,他们提到许多旧事,大桥提议办一场同学会,让老师和同学们来认定,努力的人远远大赢有天分的人。
她失笑说:“我不知道自己赢在哪里?”
然后大桥谄媚巴结、狠狠吹捧她一顿,听得偶像歌手频频翻白眼。
后来她睡了,睡在长长的沙发里。以为白天睡太多,晚上又喝咖啡,肯定会睁眼到天明,没想到她还是睡着,可见得几年的职场生活里,虽然她永远保持精神奕奕、永远表现出乐于迎接挑战的优秀态度,但事实上,她早已累到不行。
不过她很高兴,在进入睡梦中时,耳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低声交谈,而那些声音,不是来自柜子上的方形荧幕。
就这样,隔天再隔天再再隔天,餐桌上有热热饭菜,屋子保持干净明亮,许多吵杂的声音充斥在耳膜里,而她的嘴角总是上扬。
两星期的长假结束,郁乔没有上班,虽然营销部几位职员已经猜出她会离职,却也是在假期结束后才敢笃定,她不会再回公司。
苏凊文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人,现在眉毛中间又拉上两道折子,看起来更吓人,让对他存有不实际幻想的女员工们不由自主地收敛花痴。
他非常不高兴,这算什么,告白完人就跑得无影无踪,耍他吗?
不,他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在生气,他不高兴的原因是营销部在短短的两个星期中,已经连续三次出包,而原本会跳出来一肩挑起难题的郁副理连个影子都不见。
视线对上沙发里的叔叔,苏凊文的眉心更紧了。家族企业就是这点麻烦,面对老是出包的长辈,却不能狠狠训他一顿。
烦躁地阖上文件,他真想把这个垃圾提案丢到地板上。难道营销部除了郁乔之外,就没有可用员工?亏他还想把她调到其他部门,如果真的把她调走,营销部会乱成什么样?
“凊文,提案不行吗?我拿回去再让他们重新改一改。”
苏经理抓抓快秃光的头发。他也很头大啊,早就叮咛过小乔,千万不可以关手机,可是她……唉……
她是在对谁发脾气啊,难道他对她不够好?是,她刚来的时候,自己是要求得严格些,可如果不是他的严格要求,她会有今天的优秀表现?她就不能看在过去情分上,有良心一点?
苏凊文憋住气,再缓声问:“郁乔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她不接电话,青青说她连FB都不上,我猜,她大概是真的跳槽了。”
如果她真的跳槽该怎么办?这些年他过得太自在,什么事都推给小乔,有她就万事搞定,没想到她临时给他玩这一招。
营销部少了她就运转不顺,那几只老鸟又恢复过去模样,没人跑在前面让他们追,就一个比一个懒散,把营销部当成他们退休前的温暖摇篮。
唉、唉、唉……看着侄子铁青的脸色,他连三叹。
“她在公司里,和谁走得比较近?”苏凊文敲着键盘的手指头越来越用力,打开人事部的资料,他盯着郁乔的大头照猛看。
“营销部里青青、小乐和阿岳几个跟她很熟,其他部门的人,我不知道。”
苏凊文一眼扫向叔叔,说:“麻烦您把他们几个找过来。”
“是。”苏经理松口气,把过不了关的文件带走。
身子朝后靠上椅背,苏凊文的视线在荧幕中郁乔的脸上落下定点。难道她不是欲擒故纵而是有恃无恐?她那么年轻,真有公司愿意用高薪聘请她?
爸常说自己慧眼识英雄,能从一大堆毛头小子和年轻女人当中,一眼看出谁有才干。
那回爸“微服出巡”,到菜市场上观察公司一群刚入行的菜鸟发传单。
当时郁乔并没有表现得特别积极,但她用一张无害笑脸,和逛菜市场的阿桑阿伯攀谈,看起来不像要卖他们房子,反而比较像想当他们家媳妇。
所以当别人把一迭传单全部发完时,她手上还有一大半,但那天下午,那对中年夫妻进了分店、并且留下资料。
爸爸说:“你等着看,两年,两年之内她一定会在公司的业绩颁奖典礼当中出现。”
结果,比爸爸估得更早,她在进公司的第十四个月,就出现在业绩颁奖典礼上。
她说上过他的课,他没有太大印象。
不过他知道,从美国回来的第一年,他常到各个分店讲习营销的概念与运用,那是很专业的题目,许多员工听不懂,可是她说,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崇拜他。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缺乏耐性,有人在背后批评他是机器人,没心、没感情、没同情心,他也不想反驳。他不会用什么爱的教育,想在他手下工作,就必须做事精准,不重复犯同样错误,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从小到大,他习惯为自己设定目标,目标达成后再做检讨,检讨自己有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过程中遇到什么困难,下次再遇上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然后设定新目标,再次朝目标前进。
这样的行事风格让他很少犯错,弟弟煜文却说:你这样活着,不是很辛苦?
记得那时他冷冷回答:我要是像你这样,成天无所事事,才会感觉辛苦。
煜文气得和他翻脸,骂他是没有感情的动物。
感情?他当然有,如果他不重感情,就不会放弃美国的教职,回台湾替爸爸经营公司,如果不重感情,就不会放纵煜文以享受青春为名,行放任之事。
他觉得没有感情不是坏事,但连母亲都会对他叹气,对煜文说:你别生哥哥的气,也许他谈一场恋爱就会好了。
恋爱?他下意识摇头。
对他来讲,女人和麻烦划上等号,大学时期他曾把交女朋友当成一个目标,但当他发现,其他的目标都可以透过努力完成,只有恋爱这一项,耕耘和收获不成比例后,他放弃了。
女人麻烦,花了时间,花了金钱,她还可以嫌你不够体贴;付出精力、付出耐心,她还要说某某人的男朋友比你更认真。他认为,自己大概没办法打败全天下的男人,所以算了,等适婚年龄到,就像筛选员工一样,找个最能够配合的女人一起经营婚姻就好。
母亲曾说:你不能把女人当成论文或案子,除了付出努力还得拿出真心。
他不懂母亲的话,但凡是尽心努力还不能看见成绩的东西,他就不会在上面浪费精力。
爸爸看好郁乔,是因为她有一张无害的脸,不骄傲、不自视甚高,她有一副天生的售货员性格,热情而温暖。而他和爸爸不同,他看好郁乔,是因为她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付出努力,然后获得成绩。
他想给她换职位,就是想试看看,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有多高。
秘书打内线电话进来,说营销部的人上来了。苏凊文回神,让他们进办公室。
三个人脸上都有些紧张局促,不知董事长想问什么。
苏凊文凝声问:“这两个星期,你们有没有试着和郁副理联络?”
阿岳回答,“有,但她没接。”
“之前,她有跟你们讨论离职的事吗?”
“副理刚离开时,我曾经和她通上电话,她告诉我,基于私人理由要离职,她要我们好好表现。”小乐回答。
她是认真的,她不回来上班了?苏凊文脸色阴沉,淡漠的眸子里出现厉色。
哼!辜负他的看重。
“除了这个以外,还有说其他的吗?”
“我们约好,一起出去吃饭。”
“她有没有提到有公司挖角之类的事?”苏凊文追问。
小乐看看青青、再看看阿岳,青青犹豫了半晌,回答说:“我想应该不是这样,之前从没听说副理有离职想法,她请特休假的前一天还在拟新的企划案,不过那天中午副理接到一通电话后,就临时取消接下来的工作早退,连她重视的会议也缺席了,我们以为她只是有急事要处理,晚点会赶回公司,把手边该完成的事结束,没想到,直到下班时间副理都没出现,后来,第二天就……我认为,副理没有骗小乐,她应该是有私人的事,才会离职的。”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小乐等人离开,苏凊文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人事部的资料,考虑过后,他拿起手机输入新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