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成了刘昌裔,他就承袭了原主的记忆,因此也知道陈庆贤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为了曲环才一心助他,要不是看他年事已高,人还不算太坏,他实在懒得听他长篇大论,弯弯绕绕的从盘古开天辟地说到商纣、周幽——
他把玩着手中的黑棋,心里猛翻白眼,想他不过小小的一个营田副使,对当皇帝没兴趣,顶多去当个节度使,挂个王爷的名号玩玩,纵使真沉迷女色,也不至于像商纣王、周幽王为了美人而亡国,生灵涂炭。
他的目光看着满园春色,竟意外看到聂隐娘踩着有些不稳的脚步正在练剑。
这女人不单蠢,还有个硬脾气,怎么说都说不听!
“当初大人去苍州,因同情阮姨娘娇弱却要被派往边疆为奴,硬是将人给留下,节帅念你这些年尽心尽力,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大人。但今日……这明明是一个意图行刺的女子,大人纵使再敦厚仁慈,也该有点分寸。”
发现刘昌裔的目光看着窗外,似乎没用心听他苦口婆心劝诫,陈庆贤不由得恼了,“若大人下不了手,只要说句话便成。”
刘昌裔眼神一冷,懒懒的收回自已的视线,转向陈庆贤,“陈公打算对我的女人如何?”
看着他阴冷的眼神,陈庆贤一楞,刘昌裔向来敦厚,对人以礼相待,从未如此冷漠视人,他微低下头,“老夫一心为节帅和大人着想,从无二心,不忍见大人为美色误事。”
“陈公此言差矣。天下本是男人的战场,商纣王、周幽王任女人左右是他们意志不坚、缺乏主见,国破了、家亡了,后世却将过错推在女人祸国头上,岂是公平?!”
陈庆贤一时哑口无言。
“我既非商纣王也非周幽王,不会愚昧到任由一个女人乱了心思。陈公只要尽心照顾节帅,让他康复为要。我的女人,陈公就别管了。”
陈庆贤沉重的一叹,“大人心如明镜,也该清楚节帅早年四处征战,身上大小伤无数。若只是外伤还好办,但内伤已是积重难返。”
刘昌裔对曲环并没有太多的情感,只是此人留着比不留对他更有益。只有他活着,才能让上官涚忌惮,暂时不敢动他。
现在自己虽然手握陈许一带最优秀的将士,毕竟寡不敌众,硬跟上官涚兵戎相见,虽然未必会败,但肯定损兵折将、伤亡不小,这种赔本的生意,他不会做。
对付上官涚,最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不再是阻碍。
“北方库莫奚族梅只部的奚酋希望大人尽快操办亲事。”
刘昌裔的目光懒懒的盯着练剑的聂隐娘,“我若真娶了,苏硕怎么办?”
陈庆贤的心一震,“不论大人听到何种流言都不可轻信!”
“若是本人亲口所言,能不信吗?”
“这混帐小子!”陈庆贤一恼,苏硕真是糊涂了,再怎么样,奚酋的掌上明珠算是曲环看中要嫁给刘昌裔的女人,纵使他动了情,这份情也得硬吞进肚子里,不让人察觉。
“陈公别恼,不是他,苏硕的忠心,你我都明白。”
陈庆贤不解,“那是……”
“公主亲派人送信而来。”
陈庆贤一张老脸僵住,公主从小在草原长大,个性豪迈,看到苏硕说是一见钟情,硬是缠着要嫁他,他只能当机立断叫苏硕回来,却没料到她竟直接找上了刘昌裔。
“大人,儿女亲事本是父母之命,奚酋要公主与大人成亲,大人无须理会公主——”
“我已派天凡前去为苏硕提亲,”刘昌裔懒懒打断了陈庆贤的话,“今早该是出发了,陈公就等着喝公主这杯媳妇茶吧。”
陈庆贤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公主金枝玉叶,苏硕不过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这怎么成!大人速将天凡召回。大人娶了公主,有奚酋的势力帮助,对大人的将来才是助益,至于苏硕——”
“陈公,”刘昌裔的口气显得意兴阑珊,“我知你处处为我图谋,但我还不至需要拆散一对鸳鸯来铺我的路。苏硕的忠心我信得过,纵使他迎娶公主,手握重权,我也信他不会加害于我,既是如此,不如成全他们吧。”
陈庆贤开口欲言,却又不知从何劝起,说穿了,自己心头多少也有私心,苏硕是他的义子,能迎娶公主,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陈庆贤双手一拱,替苏硕谢过,“大人仁慈。”
仁慈?刘昌裔嘴角微扬,这根本无关仁慈,而是他本就没打算娶那什么公主,既然苏硕喜欢,给他就是,他一手促成这门亲事,不论苏硕或公主都承了这份情,也正好让聂隐娘认个有背景的兄长、嫂子,他没有半点损失……
他眼角余光看到正在练剑的聂隐娘摔在地上,原本散漫斜卧在榻上的身子一跃下地,大步走了出去。
陈庆贤惊讶的看着刘昌裔越过自己面前,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也看到了屋外的情况。
不会为了个女人乱了心思?!他怀疑刘昌商话里有几分的真实。
聂隐娘冷汗涔涔,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撑地,大口喘着气,极力想要缓和从胸口直窜的疼痛。
刘昌裔伸手扶起了她,“身子还没好,就急着舞刀弄剑,不自量力。”
她倚着他,难受得没精神回嘴。
这个模样倒令他升起了几分紧张,“真不舒服?”
她没好气的扫他一眼,敢情他以为她是装的?!
“大人,”跟在后头出来的陈庆贤以目光暗自打量聂隐娘,“可要让老夫瞧瞧姑娘的身子?”
刘昌裔让聂隐娘倚在身上,微转过身看着陈庆贤。他不是信不过他,只是以他的愚忠,怕容不下聂隐娘。
陈庆贤似乎猜到刘昌裔心头所想,也没出声,静静等着。
“有劳了。”最终,刘昌裔妥协。毕竟陈庆贤的医术了得,让他瞧瞧也能安心。
“无须费心。”像是唱反调似的,聂隐娘觉得自己的气息缓了,胸口的痛隐去后,只觉得疲累,“我没事。”
刘昌裔没理会她,把她打横抱起来。
聂隐娘不由得一惊,搂住了他的脖子。
“当我的女人第一条规矩——听话。”他将她抱回屋里,放在椅上,然后退到一旁,“陈公,请。”
聂隐娘气他,见陈庆贤靠近立刻竖起一身防备,但见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动作不禁迟疑。她总不能一把将人推开,这么大的年纪,若是伤了可不好。
思及此,她恨恨的看着刘昌裔,就见他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虽然聂隐娘的迟疑只是一瞬间,但陈庆贤也认同了苏硕的话,这女子虽看似刚烈,但骨子良善。他替她细细的诊脉,”张脸沉了下来,“姑娘失血过多,导致气血两虚。所幸姑娘身子硬朗,喝几帖药便能恢复。只是未恢复前,姑娘不宜再舞刀弄剑。”
“不过是被条蛇咬了口罢了。”聂隐娘以前不是没受伤过,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有这么不济。
“纵使是小伤,但不好好照料也能夺命。”陈庆贤抚着胡子,语调有着不以为然,“我会开个方子,回头便让苏硕抓药送来。姑娘年纪轻轻,好生将养,很快便会恢复。”
聂隐娘无力的一叹,这代表她暂时还不能走吗?眼见时间一日日过去,她若再不回去,田绪不见自己复命,不知会不会对聂家发怒。
她一个抬头,不经意对上刘昌裔仿佛看穿她想法的眼神,下意识的躲开。
刘昌裔收回自己的视线,叫着屋外的小翠,“送小姐回房。”
小翠上前,但是聂隐娘一动不动。
“你要我亲自送你吗?”他冷冷的声音响起。
聂隐娘浑身一僵,见他真弯下腰要抱起自己,她立刻站起身,搭上了小翠的手,微恼的离开。
走得急了,她竟忘了总不离身的剑,刘昌裔若有所思的拿起,拔剑而出,打量锐利的剑锋——她拿此剑杀人,剑身却讽刺的刻了个卍字佛印。
久久,他才幽幽开口,“说吧。”
陈庆贤敛下眼,恭敬的说:“姑娘身上有毒。并非蛇毒。虽非致命,但长此下去,只怕此生无法再使功夫。”
刘昌裔握着剑的手一紧,方才陈庆贤要苏硕亲自送药他就察觉了不对,“可有解?”
“不再服毒,老夫再施针排毒,过些日子应该能解。”陈庆贤目光紧盯着刘昌裔。
“何钧。”
在门外的何钧听到声音,立刻跑了进来,“大人。”
“姑娘近来饮食如何?”
“吃得少些,但一切如常。”
“药呢?”
“都由小翠亲自熬煮,从不假手他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何钧说道:“对了!人参。”
刘昌裔眼底厉光一闪而过。
“阮姨娘送上的老参。前几天小翠来找小的,说是听她娘说人参补气,姑娘这些日子身子弱,想跟小的要些参,小的想起阮姨娘送的老参,便给了她。据说这几日,小翠都会切下一小片让姑娘含着吃。”
“去找小翠,不要惊动姑娘,把参拿回来。”
何钧看着刘昌裔的脸色,一颗心没来由的七上八下,连忙去办。
陈庆贤静坐在在一旁喝着茶,不发一言。听方才所言,刘府后院并不平静。
没多久,何钧拿回来一个木盒。
陈庆贤上前仔细检查,“就是此物,姑娘不能再服。”
刘昌裔冷着脸,看着木盒里头已经被切了些许的参,摸着切口还有些湿润,看来不久前聂隐娘还有服用。
他大手一挥,将木盒连同里头的参打落到地上。
何钧一惊,心里害怕却也不敢擅动。
陈庆贤眼中闪着光亮,“大人方才才言不会为了个女子乱了心思。”
他的话令刘昌裔身子微僵了下,理智一下子回到了脑子里。
“把东西收拾了。”刘昌裔恢复冷静,对何钧说道:“去库房再找根好参送去给姑娘,今日的事,不许说出去。”
“是。”何钧没多问,连忙收拾妥当,退了出去。
“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捉了阮世君,将之剉骨扬灰想来挺快意的,但她还有用,他要用她拖住上官悦,所以他不会动她,至少暂时不会动。
他低头看着闪着寒光的剑。不过是个女人……他若有所思地转动手中的剑,剑身翻转间可见到如雪般的银光闪烁,柔中带刚。
陈庆贤不言,只是静静的等着。
突然,刘昌裔停了手,盯着那个卍字,“这事……就这么了了。”
陈庆贤不解,原以为刘昌裔对那姑娘多少带丝情意,现在遇到有人加害她,却选择不作为,似乎又显得绝情。他猜不透……
“陈公,”刘昌裔淡淡的说:“给她开些养身的方子,至于身上的毒,不用解了。”
陈庆贤心头一震。“老夫斗胆,请问大人此举,所求为何?”
“她杀气太重,若武功全失,无法舞刀弄枪,安分当个女人也好。”
陈庆贤的眉头锁了起来,看似无情却有情,很多话已经无须多问。纵使刘昌裔嘴巴不认,行为已经说明一切。
“大人,”他略微沉重的提点一句,“姑娘看来性子刚烈,此事若是让她得知,只怕无法善了。”
“她不会知道,除非……”刘昌裔直直看着陈庆贤,声音蓦地一沉,“陈公帮她。”
这些年来陈庆贤自以为了解刘昌裔为人,认为他行事磊落,现在却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陈公大可不必担忧,节帅一家,纵使我赔上一命也会护其周全。”刘昌裔清楚陈庆贤最记挂的事物,“过些日子,苏硕也要成亲,你身为他的义父也该有许多事要忙,你就去吧。”
“是!”陈庆贤心事重重的退了出去。
坐在马车上,陈庆贤陷入长考。
刘昌裔当初留下阮世君只是心慈,纵是贪恋美色也是一时,但如今留下那姑娘,不惜废其一身功夫,只为留她在身边,看来他的心真是沦陷了。
现在唯一能跟上官涚对抗的只有刘昌裔,既然他承诺了,自然至死方休,只是留下那姑娘,他心中的担忧依然盘旋不去。
“去苏副将的府邸。”他交代驾车的马夫。
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无法说服刘昌裔改变念头,眼前只能先将苏硕的婚事办好,其他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夕阳西下,苏硕从军营离开,回府前,将陈庆贤交代的药亲自送到了刘府。
将药包亲手交给小翠,正好看到在亭子里打坐的聂隐娘睁开眼,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今日妹子的气色看来极好。”
聂隐娘看出苏硕眼里的善意,弯了下嘴角。虽然跟苏硕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但还是无法像他一样一口一口大哥、妹子的叫着。
看他一脸春风得意,她嘴角的笑意不自觉也爬上了眉眼,知道他要成亲,打心底替他高兴。
虽然她还想不透为何刘昌裔要将对自己将来大有帮助的女人,因一句“两情相悦”便成全了苏硕,但无论刘昌裔有何算计,有情人终成眷属都是极好的事。
聂隐娘起身,走到苏硕面前,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下头,一把匕首出现在她的掌心,送到了苏硕面前。
苏硕低头看过去,那是一柄匕首,用镶着发亮宝石的刀鞘装着。
“真美。”短鞘上的珠宝在夕阳余辉下闪着光亮。
“我身上除了那把剑就只有这把匕首,剑是师父所赠不能送人,但这匕首当初见了觉得漂亮,所以……”承认自己像个寻常姑娘家喜欢漂亮的小玩意她有些不自在,“总之没什么好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给你……当是庆贺你成亲。”
苏硕欣喜的将匕首接过来,“妹子有心了!大哥很喜欢,妹子不论送什么东西,大哥都喜——”
“这匕首挺不错。”
苏硕的手突然一空,有些茫然,转头就看到刘昌裔饶有兴趣的打量原本在自己手中的匕首。
“这是我送苏硕的成亲贺礼。”聂隐娘回过神,没好气的说:“还给人家。”
“既是成亲贺礼,只拿这把匕首相赠未免寒酸。爷就大发善心,你拿这把匕首跟我换,库房的钥匙给你,你随意,要送什么礼都成。”
“大人,其实这把匕首不寒酸,我挺喜……”看着刘昌裔淡淡扫过来的眼神,苏硕像是了解了什么,“原来大人也喜欢。”
“还行。”刘昌裔对苏硕挥了挥手,“这把匕首我收了,你的礼改天送上。”
聂隐娘真没见过刘昌裔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把东西还给苏硕。我不要你刘府什么库房钥匙,你要送什么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娘子,”他意有所指的扫了她一眼,“现在才分彼此,未免迟了。”
聂隐娘的脸不自然的一红,对他伸出手,“给我。”
刘昌裔难得没废话,直接交出去。
聂隐娘有些楞住,还以为要跟他唇枪舌战一番,这厚脸皮的人才会还来。像怕他会反悔似的,她连忙拿过来,塞给苏硕,“你快收好。”
苏硕有些无措的把匕首拿在手里,楞楞看看聂隐娘,又看向刘昌裔。
“你别理他。”聂隐娘忍不住脱口道:“这是我送你的。”
刘昌裔一勾唇,缓缓对苏硕伸出手。
苏硕立刻没有迟疑的将匕首奉上。
他的举动令聂隐娘微楞。
刘昌裔接过,有些倨傲的瞄了聂隐娘一眼。
这般无赖,明着抢不成,来这招!聂隐娘心头好气又好笑,她一个跺脚,“苏硕——”
“妹子你饶了我吧!”苏硕觉得快要疯了,“不管了、不管了!妹子,你跟大人两口子自己谈清楚,别把我扯进去。不过大哥要说你一句,都说以夫为天,以后不论大人想要什么,你都该第一个想到大人,明白不?”
敢请她送贺礼还送错了?聂隐娘实在傻眼。
刘昌裔倒是觉得苏硕说得极为有理,傻大个儿这回上道。
苏硕退了一步,随意一个抱拳当是行礼,连忙头也不回的跑了。
小翠机灵的左右看了看,也很机灵的溜开,何钧早在一开始就很聪明的离了一段距离。
看着一个个跑得飞快,聂隐娘不由得啐了一声,“胆小鬼。”
“看不过去?”刘昌裔一脸无所谓,“把人逐出去便是。”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开。
他勾唇一笑,径自跟在她身旁,一边打量着细致的刀鞘。女人就是女人,喜欢这些闪闪发亮的玩意。他将匕首抽出刀鞘,那锐利的银光,令他扬了下眉,伸手轻抚而过。
“刀鞘漂亮,但匕首不是平时把玩的玩意儿。”注意到刘昌裔的举动,她立刻制止,“小心伤了自己。”
他的动作停住,带笑的看她一眼,“担心我?”
明知故问!她忍不住瞪他。
他不怒反笑,挺喜欢她女儿家的姿态。
“只拿个金锁片打发我,却给苏硕大礼,真伤我的心。”他是个自傲的男人,就是要她眼中只有他,一切依他。
“我真怀疑你是否有心,”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口,“不论如何,现在匕首已经在你手里了。”
“这不同。”他大言不惭,“爷要东西向来是要人给得心甘情愿。”
真不知这不要脸面的话他怎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他向来不管别人心中所想,想要就要,何曾在乎别人是否心甘情愿。
她拿走他手中的匕首,重新插入刀鞘,然后拉起他的手,慎重的交到他手里,“你想要便给你。好好收着,别丢了。”
他唇一勾,也不顾下人就在一旁看着,收紧双臂,把她搂进怀中。
直到他温热的唇吻住她,聂隐娘才回过了神,挣扎了下,但他却没有放手的打算。
她轻叹了口气,不再避开他的温柔。
小翠说破了嘴,聂隐娘就是动也不动。
“小姐,你再不换衣裳就误了时辰了。”
聂隐娘瞄了桌上那套喜庆的红色薄丝短衣,一旁还摆着一条同色的裙子,裙摆拖得老长,很美、很艳丽,这是时下仕女的穿着,但她若穿上可不知道怎么走路。
所以不行,她转了头,眼不见为净。
小翠绕到她的面前,双手合十,又使出哀求的手段,“小姐,今日可是苏副将大婚,小姐是苏副将的妹子,若是不去,苏副将可就没面子了。”
聂隐娘也不想让苏硕失了颜面,可是她根本就不是他的亲妹妹,要她穿这一身红衣去祝贺,虽然她心里也有过小小的幻想,好奇自己换上后是何模样,但是……她摇摇头,撇过头不看小翠。
小翠不死心又跑到她面前,泫然欲泣,“我的好小姐,大人若是回府来接小姐,看小姐还没换衣裳,肯定气恼。”
提到了刘昌裔,聂隐娘的心头闪过一丝犹豫,这阵子换了陈公送来的药后,她的身子好了不少,但是陈公要她在未痊愈前不能运功,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这么多年来,她想过无数次,若自己只是个平凡女子,过的会是怎样的生活,而今她真的不问世事、不管光阴流逝……目光移到桌上的衣服,她不由自主伸手摸着柔软的衣料,这些日子平静得就如同作梦似的,但她无法自欺欺人,她不是苏硕的妹子,这身代表正妻的红也不属于她,她与刘昌裔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今日若她真与刘昌裔连袂现身婚宴,只怕陈许那些不知她是何来历的百姓不只会当她是苏硕的妹妹,还会认为她是刘昌裔的妻妾。
刘昌裔……她不禁苦笑,他以为给了自己一个身分,就能改变一切吗?她已经搞不清他是太深沉还是太单纯……
听到门口的声音,她知道来人是他,只有他能不顾一切大剌剌的来去,她收回自己放在衣服上的手。
小翠看到刘昌裔,暗叫了声苦,低着头,“大人。”
刘昌裔的目光懒懒扫了一眼,没为难小翠,只看着聂隐娘,“时辰已不早了,你的手脚得快些。”
她抬起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却先怔了一下。
他身穿玉色宽袖长衣,系上腰带,头发不像以往挽髻,而是用一条与长衣同色的发带整齐的束在脑后,一派潇洒自若。
刘昌裔直视着她的眼,勾了下唇,“好看吗?”
聂隐娘一下子回过神,横他一眼——气他,更气自己。她脸颊不自在的泛红。
小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身子小心翼翼的往门口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出去。
“这奴才胆子真小,”刘昌裔失笑,“你可打算将她赶出去?”
她早明白他威胁下的逗弄,站起身,没好气的说:“别总拿小翠威胁我。”
“我并非威胁,而是她本就可以随你喜好留或走。”他抬起头,抚了下她的脸,嘴角的弧度越发张扬,“正如你,要走或留,得听我的。”
她已经放弃与他争辩这个话题,她很清楚在口舌上是很难跟一个自以为是、脸皮又厚的人争出道理。
“换衣服,你大哥成亲,这几日不让你去帮把手已是失了规矩,现在不过要你露个脸罢了,不许闹脾气。”
“苏硕并非我兄长。”
“苏硕为人坦荡,有这么一个兄长护着,对你极好。”
不可否认,她跟苏硕是不打不相识,一开始彼此还有些看不对眼,但这些日子他替她送药及嘘寒问暖的那份关心她已放在了心上。他要成亲,她自是高兴,可刘昌裔硬要带上她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