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那个满口鬼话的女人到底想对他怎样?他都已经不跟她收医药费了,她为何还要处处与他作对?莫非,她对昨夜他要收钱的事怀恨在心,所以先是泼黑狗血,后是泼童子尿,再来……他实在不敢想象那女人将来还会对他泼些什么?
“公子,怎么把门关上啦?今日的看诊结束了吗?”小梓直到见着主子转身后的面容,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我这身模样能替人把脉吗?”周以谦努力用衣袖抹去脸上的黏稠物。
“呃,公子,对不起,刚才没瞧见您的脸。”小梓赶紧递上一条干净的布巾,“您还好吗?”
“你瞧我的样子好吗?”周以谦接过布巾搓揉湿发,眼神阴冷地瞪着他。
“嗯,不好。”
“是非常不好!”周以谦解开腰带,脱下外袍,嫌恶地扔在地上,“这些脏衣怕是难洗净了,帮我全扔了。”
“是。”小梓蹲身拾起衣裳时,在地上见着一件红线穿绑的玩意儿,“公子,这是您的?”
周以谦接过符咒,才瞥了一眼就丢还给他,“不是我的。”
“是喔。”小梓拉起红线,在眼前甩了几下,“那您要留下吗?”
“扔了!”他对于来路不明的玩意儿向来是毫不留情的。
“扔?”小梓将符咒凑近眼前细瞧,“公子,我瞧这好像是平安符。”
“符?”周以谦再次接过手瞧着,心中的怒气瞬间高张,“准是她的!”
“她?”小梓疑惑地搔搔脑袋,“谁啊?”
“对面的!”周以谦低咒一声,随即将红色符咒扔回小梓身上,“去把这东西烧成灰,我不想再看到。”
小梓瞪大双眼,一脸惊奇地瞧着他,“公子,不过是平安符,留在身边也不妨事,说不定能驱妖除魔、百病不侵呢!”
“迷信!一张符纸就能治病,那天下哪需要大夫?”周以谦脱去上衣,径自走向澡盆,“去帮我准备干净的衣裳,我要清洗。”
“公子,柴火都被您昨晚清洗时用完了,现在没法烧水啊!”小梓尴尬地搔搔脸颊,顺手将符咒塞进自己的裤腰带,“不然,您先把衣服穿上,我到外头张罗些柴火回来。”
“不必了,没热水,添冷水也一样。”周以谦固执地坐在澡盆中,非得现在把身子弄干净不可。
“可是洗冷水会着凉的。”
“我的身子还没有不济到这种程度。”周以谦依旧摆着清冷的面容,不容劝说,“快,去提水进来。”
“喔。”小梓拗不过主子,只好遵照指示,挑来先前存在大缸中的冷水,一桶一桶往澡盆里倒,“公子,您洗完就赶紧起身吧,害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知道。”周以谦将洗净的湿发拉近鼻尖嗅闻,好臭!昨日的血腥混合今日的尿骚味,再加上陈年的香灰,教他闻了想悬梁自尽!要不是舍不得这一头发丝,他会宁可选择剃光算了。他努力调顺气息,压抑呕意,缓缓开口,“小梓,再多添些水来,顺道向附近人家讨些香粉,我想泡澡。”
“啊?”小梓惊讶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公子,您这样泡冷水,真的没问题吗?”
“就算有什么问题,凭我的医术也能治好。所以……”周以谦深吸口气,齿间发出格格的声响,“你、快、点、提、水、过、来。”
细白的素手捏起一根银针,准确地朝指尖刺下,鲜血自伤口缓缓渗出,凝成一颗颗丹红的血珠。血珠自白皙的指尖滚落,滑至橘红色的朱砂水中。
“好痛……”展桃花低呼,小脸不禁皱成一团。老一辈的人常说,指尖的疼痛会痛进心坎底,果然没错。即便这个动作是她经常做的,她还是无法习惯那股椎心的疼痛。
“姊,跟谁有这么深的仇恨要用上血咒?”展元佑捧着糕饼大口嚼着。
“你在说什么鬼话……把手上的糕饼拿远点,别让饼屑掉进朱砂里。”展桃花白了他一眼,指尖滑过他的嘴角,“都几岁了,吃了满嘴饼屑也不擦。”
“哈,别气别气,姊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与人结仇。”展元佑赶紧用袖子抹抹嘴角,“我是在问你跟哪只‘鬼’有这么深的仇,需要用到这么强的咒术。”
“不知道,”展桃花摇首,微叹口气,“可能是……旱鬼。”
“旱鬼?”展元佑差点让嘴里的糕饼噎着,“不会吧!那妖怪不是早在百年前就被祖师婆婆封印了?”
展桃花用毛笔沾了点朱砂水,在鹅黄色的纸上写下符咒,“我问了一些长者,请他们帮我看看婆婆生前的书卷。除了几句对旱鬼为虐的描述外,没有任何封印的记载。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他?”展元佑一脸狐疑,“谁啊?”
“周以谦。”
“周?”展元佑皱起眉头,努力思索,“啊!是对面那个大夫吧?”
“是。”她没抬首,只是认真地画着一道又一道的符。
“原来周大夫就是那个让恶灵缠身的倒霉鬼!”展元佑将手里的糕饼全塞进嘴里,用舌头舔去手上残留的饼屑,“啧啧,真可惜,原先我还以为这位恩公会医死许多人来造福我们的生意,没想到……唉,照这情况看来,他自己会比病人早一步来我们店里报到。”
“展、元、佑!”展桃花气得全身发抖,“你这张缺德嘴要到几时才肯改?是不是想让我死后无颜见爹娘啊?”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开个玩笑,没那么严重!”展元佑吓得跪在地上,扯着姊姊的衣裙解释。
“要跪去祖师婆婆面前跪,别在这折我的寿!”展桃花扯开衣裙,怒瞪着他。
展元佑难过地扁扁嘴,顺从地走到祖师婆婆的画像前跪下,“祖师婆婆在上,元佑知错了,下回绝不会再这样乱咒人了,请婆婆恕罪。也……也请姊原谅我这没爹娘教养的弟弟……”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展桃花有些于心不忍。从小她就深知弟弟有张肆无忌惮的嘴,也深知他闯祸后往往无力承担,只会大哭,但如果不给他一些教训,他永远也不会学乖。
然而,听着展元佑长达一刻钟以上的哭声后,展桃花自己倒先心软了。唉……
才说要给他教训呢,结果还是跟平日一般,见不得他难过。他会有今日这张坏嘴,说不定全是她宠出来的。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展元佑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盈盈地飞奔到她面前。
“知道就好。”展桃花也不追究他的泪水究竟有几分悔意,她拉了张凳子,让他坐在身边,“我这里还有好多张符没画,你来帮我。”
“遵命!”展元佑拿起毛笔,熟练地在纸上画符,“姊,周大夫可是京城来的读书人,对于这些驱邪的玩意儿,他肯接受吗?”
“他不肯。”展桃花想起连番被关在门外的窘境,“但我还是要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让恶鬼索命。况且他有恩于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有恩?周大夫才刚来,何时有恩于你?”
“就是昨……”她赶紧收口,低头继续画符纸。
“昨?喔,原来昨晚帮姊治腿的就是周大夫啊!”展元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除了治腿之外,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别瞎说!”展桃花轻敲他的额头,“昨晚我被一名醉汉弄伤,是碰巧路过的周大夫救我的。”
“碰巧啊,哈哈,六婶说的招桃花还真灵呢!”展元佑不禁露出贼样,“那你有没有碰巧喜欢上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夫?”
“没有。”展桃花摇首否认。
“没有吗?”展元佑坏心地用手时戳戳她,“姊,你也老大不小了,喜欢男子是很正常的事,用不着害羞!”
“没……”她沉默咬着下唇,再也无法辩驳。她不否认,周以谦替她敷药时的神情澄澈无邪,确实教她深深动容,但这只是欣赏,不是喜欢。喜欢上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
“真的没有?”展元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脸狐疑,“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
“说够了没?”展桃花用力拍向桌面,震得碗里的朱砂都洒了出来,“与其有时间啰哩啰唆,倒不如多花点精力帮我画符纸。”
“好,好,我马上画、马上画。”展元佑被她突来的怒气吓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笔费了好大的劲才能抓稳。
展桃花自觉失态,只好赶紧敛起面容,低首不语。
其实,展元佑天性喜欢胡闹,她非常清楚,平日对他的口无遮拦,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刚才为何会焦躁不安、大发雷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