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人推开内室的门,打算叫起睡在外室的诸葛小雨。
“诸葛——”
“你起床了啊。”
正盘腿坐在地上的诸葛小雨,一个跃身便窜到楚狂人身边。
她扬起嘴角,原是想笑,却在对上他那张铁脸时,赫然想起他叫她不准笑的命令。
“早。”诸葛小雨的盈盈笑脸顿时转成苦瓜脸,闷声说道。
“你很早起?”楚狂人问。
“对啊,我已经起来半个时辰,练完一套拳法了。”而且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楚狂人望着诸葛小雨精神奕奕的小脸,发现早起这事整不倒人后,他当下便决定,待会儿带着这小子到练武场上练军,之后再去巡视小岛护城墙之兴建。
他巡视,诸葛小雨则去筑砖墙。
纵使诸葛小雨力大无穷,他就不信那么瘦小的身子能抵得住一整天或者是数十日的操劳奔波。
“要我端热水让你盥洗吗?”诸葛小雨大声问道。她没当过小厮,不过向来都是一个勤劳女儿,这些事难不倒她。
“我不用热水。”楚狂人说。
“太好了,我正巧提了一木桶冷泉水准备要给你洗脸呢!”
诸葛小雨没待他接话,手脚利落地将木桶拎进了内室。她手拿葫芦圆杓,熟练地将水倒入黄铜盆,并摆了条手巾、放了根洗牙用之杨柳枝及一碗漱口水。
没想到她这个小厮还做得挺有摸有样的嘛!诸葛小雨双手抆腰,得意地扬起唇角。不过笑声才逸出嘴角,她便很快捂住了嘴。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直到那些笑意全消失无踪。
“我现在想用热水。”他摆明了要整人。
“喔。”诸葛小雨点头,完全不疑有他。“那我去提热水。”
“不用了。”他学不来浪费这事。
诸葛小雨往旁边一站,看着他利落地弯身盥洗。她好奇地往他高大身躯旁一站。
哇,他就连弯下腰都还比她高呢!
咕噜,咕噜。
诸葛小雨急忙压住肚子,试图挡住饥肠辘辘的叫声。
楚狂人抬头,额眉眼上都还染着一层水气,一颗水珠在他乌黑长睫上滚动着,染湿了黑睫,映得他一双眼瞳里都是水光。
诸葛小雨瞧着他黑漉漉眼珠,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并将肚饿一事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手巾——”楚狂人眉头一皱,粗声喝道。
“手巾……”诸葛小雨怔怔地重复着楚狂人的话,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楚狂人浓眉一拧,眉眼间距离一缩近,那两道眸光是更加深邃了。
诸葛小雨此时又觉得他的眼珠子像极了她最爱的糖蜜龙眼子,可口至极哪!
“算了!没用的家伙。”楚狂人举起袖子擦去脸上水珠,眉眼凶恶了起来。“你干么直盯着我?”
“我也不知道……”诸葛小雨扯着发,才别开眼,却又很快地转回头再瞧他一眼。怪了,她怎么头昏昏,心儿怦怦跳呢?莫非饿过头了吗?
诸葛小雨这家伙在恍神什么?盯着他瞧的模样,活像中了邪。楚狂人两道浓眉越锁越紧,终于耐不住烦,低吼了一声!
“你再盯着我,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去叫灶房拿早膳来。”诸葛小雨转身往外走,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练完功之后——”
楚狂人声未落地,诸葛小雨身影已如鸣箭般地疾射出门口。
“……才用早膳。”楚狂人气得一脚踹向一只矮凳,心里真正想踹飞的,却是这个不受教小子!
“将军!”
半刻后,已将烦心事扔到脑后之诸葛小雨喳喳呼呼地跑了进来,并从三层大竹篮里逐一取出早膳,完全没注意到楚狂人脸色有多难看。
“这里的食材很丰富,厨娘说我可以任意取用,所以,我一早便熬了这锅粥,炒了一些山菜。”
熟悉的菜香飘入楚狂人鼻尖,那味道刺激着他的心。
是黑甜粥,还有加了姜丝的山菜,豆豉豆腐、豆油萝卜。这些菜,他吃了好几年,就算再过十年,他也不会忘记这些山野味道。
诸葛小雨将五碟山菜摆成梅花状,中间便搁着一锅黑甜粥。
她先咽了口口水,这才有法子说话。“用早膳了。”
“我不吃这些东西!”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粗声斥喝着。
“真的吗?”那她可以一人吃双份喽。
诸葛小雨双眼发亮,即便脸上涂了黄土肤色,却还是掩不住那层兴奋暗红。
“你是存心做这些饭菜,希望我讨厌,好让我食不下咽吗?”楚狂人不悦地说道。
“如果希望你不吃,我犯得着早起到灶房煮这些东西吗?这些可都是我娘叨念着你最喜欢的菜喂呢!我娘怪得很,每次煮到你爱吃的东西,就要对我耳提面命一番……”
诸葛小雨一想到娘和阿爹现下也许正是在西湖吃着藕粉点心,自己却没捞到半口,一双眼眸便漾成了两汪泪泉,像是随时要飞喷出悲伤一样。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的泪光,内心一阵怆然。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诸葛小雨却是说哭就哭,简直不像话。
楚狂人的表情是冷的,可他望着诸葛小雨那张强忍悲伤的脸孔,心里酸楚也已经不受控制地蔓延至咽喉了。
“啊,我差一点忘了……”诸葛小雨跳回放包袱的地方,从馒头堆里掏出一小捆蓝染布包。
“阿爹要我把这东西给你。”诸葛小雨用蓝染布包去戳楚狂人的手掌。
“是什么?”楚狂人并不伸手去接。
“我哪知道。阿爹交代不能瞧,我当然没瞧。”诸葛小雨睁着骨碌碌大眼,认真地说道。
“当真?”这布巾连系个结都不曾,他不信诸葛小雨当真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当然。整个山头的人,谁不知道我诸葛小雨最守信用。”诸葛小雨一掌打向自己胸口,倏地打得自己后退三步。
“你是傻子吗?”楚狂人皱眉上前一步。
“我皮粗肉厚,没事,没事。”
诸葛小雨一站稳脚步,急忙笑咧出一口白牙,以示自己一切无碍。
“哎呀,你不准我笑。”诸葛小雨急忙又捂住嘴,手掌啪地一记打上脸庞。
这一巴掌若是打在别人脸上,八成早早便飞出窗外。可诸葛小雨基本马步功夫扎得深,因此只是涨红了脸,小小身子前后晃动了几下,总算没倒下。更甚者,诸葛小雨左手的那只蓝染布巾也仍然牢牢握在掌心里,怪异地在空中晃啊晃地。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哭笑不得的杂陈表情,对他的种种不满也开始渐渐释怀了。诸葛小雨之憨直个性,他算是见识到了。这类人通常没有坏心眼,就算想使坏,他也能一眼就识破。
简言之,诸葛小雨是个可以留在身边的人。如果他能够对师父当年不闻不问地赶他下山一事释怀的话。
楚狂人夺过蓝染布包,打开一看!
是一把乌钢薄刀。
那是当年师父与师母请天下第一刀铁匠徐生,所打照出来的日月双刀。
此刀薄于蝉翼,可轻易藏于衣袖之间,削铁如泥。师父曾用此刀助他俩脱困过几回。
楚狂人凝视着手里烙着太阳圆形的乌钢薄刀,久久都说不出话。
“月刀呢?”他声音嗄哑问道。
“在我身上。”诸葛小雨从长靴里取出匕首,扬眉笑着。
楚狂人望着诸葛小雨的笑容,浓眉马上揪起,只想骂人。在不知道他是善是恶之前,居然就这样将私藏武器曝了光,若是他现下居心叵测,擒住了人,夺走月刀,这家伙还笑得出来吗?
唉,师父和师娘原就是不谙世道人情之人,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如今师父将其最钟爱之匕首交给了自己,他还能怎么着?
楚狂人低头凝神看了匕首一会儿之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将匕首收入腰间暗袋,沉声对诸葛小雨说道:“日后匕首不许离身,谁要你拿出来瞧都不许,那是你护身工具,懂吗?”他既然接下了这只匕首,他便会代替师父担起所有教养诸葛小雨之责任。
“懂。”
“你日后就好好在我这里待下来。”他会严格地训练诸葛小雨,直到这孩子能自立为止。
“我本来就要在这里待一年了,不是吗?”诸葛小雨瞥他一眼,觉得他这话根本多此一举。
“没人要你多嘴。”楚狂人瞪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只想把他揪起来好生教训一番。
“那我再问一句话就好了。”诸葛小雨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说。”
“我们可以用早膳了吗?”诸葛小雨眼巴巴地望着他。“黑甜粥冷了不好吃。”
楚狂人额颈间青筋毕露、脸色转青,方才什么要诸葛小雨克绍箕裘之念头,现下全都无情地嘲笑着他——这家伙满脑子都是吃,能成什么大气候!
“练完功之后才许用早膳。”楚狂人浓眉紧揽到陷出一记深沟。
“那我们快去练功。”诸葛小雨扯住楚狂人的衣袖,急忙就要往外冲。
“你会后悔的。”他练军之严,向来是谁听了都要咋舌严苛的。
“只要能吃到饭,什么事都不会让我后悔的。”诸葛小雨又拍胸脯保证道。
“咱们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