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夫人抖着手,热泪盈眶,“回来就好了,回家这是喜事,有什么好哭的?傻丫头!”
“孙女见到老祖宗高兴得不知所以了。”她眼里闪着泪光从祖母的怀里抬起头。
对盛知豫来说,她有十几年的时光没见过祖母的面,久别重逢,情绪激昂,照拂着她长大的祖母对她来说比爹娘还亲,那么久不见感觉上祖母却年轻了不少,这才想起来,这一世和前世不同了,如今的她只出嫁一年多,这一年祖母的身子还算是妥当的。
待会儿她一定要问问老祖宗的身子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不适,提早预防总是好的。
“真是孩子气。”盛老夫人摸着她的头。
“老祖宗,孙女想您了。”她往祖母的怀里钻,钻得老人家呵呵笑。
“傻丫头,祖母也想你。”
“姑奶奶进屋里说话吧。”盛知德的妻子方氏,好不容易在这对祖孙中插了一句话。
盛知豫屈了屈膝向方氏请安行礼,也见过二房的柯氏。
她扶着盛老夫人,祖孙俩竹轿也不坐了,一路不停的说了悄悄话,两人有说有笑,方氏和柯氏也不去掺和,一行人慢慢的回到了将馨堂。
仆妇丫头轮流送上茶点果子和冷品,盛知豫一口气吃了一盅的红枣白木耳莲子汤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这京城真的热狠了。
“你这孩子,在外头吃苦了吧?”盛老夫人看她吃东西那劲头,连忙又让身边的大丫头去吩咐厨房多做些吃食过来。
盛知豫擦了嘴,看到方氏和柯氏一闪而逝的神色。
应该说幸好她只是回来备嫁,如果是回来长住,这两位嫂嫂大概就会给她脸子看了。
这个家,如今是由大哥和二哥掌着的,祖母由大哥奉养,无论如何,她和方氏是要打好关系的。
“你们都下去吧,只要豫儿陪我这老太婆说说话就好了。”盛老夫人把方氏和柯氏及下人们都遣了。
“我带了些土仪和小玩意儿回来送给小侄女们充作表礼,请大嫂、二嫂,笑纳。”她让春芽把带回来的布料和荷包拿了出来,方氏的布料是软烟罗、青蝉翼,柯氏则是云雾绡和凤凰火,至于荷包是一样的,各包了两百两银子。
这些都是梅天骄备好让她充门面的,她只是转个手,所以丝毫不心痛。
盛家是做什么吃饭的?不就是绣庄吗。
方氏和柯氏看过的布料还会少吗?可姑奶奶送的这两匹布她们却是看也没看过,这布料,要裁成夏天的衫子、襦裙该有多飘逸、多打眼,两人不掩喜色的告退下去了。
“都是一家人,这般破费做什么?”盛老夫人不以为然。
“给老祖宗长脸啊,我难得回来一趟,总得给小侄女们带点什么的吧。”
“呸,这些玩意儿就能给我长脸,你这小丫头的心思我哪不知道,你是怕那几个女人怠慢我这老婆子,你放心,有知德和知品在,她们还算恭敬。”儿子媳妇过世的早,留下她一个老婆子和孙辈,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嘻,老祖宗明察。”她捂着心肝,笑得欢。
“过来祖母这边说话。”她拍拍榻沿。
盛知豫在脚踏坐下,就要帮祖母槌腿。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盛老夫人却湿了眼眶。“别槌了,咱们祖孙眼对眼的好好说点体己话。”
她可是有一箩筐的话要跟孙女说。
她点头,也让春芽下去。
“你吃苦了。”
圣旨一来,把整个盛府搅翻了天,第二天,她马上让盛知德派人去打探他这嫁到肃宁伯府的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盛知德直忙到掌灯时分才从外面回来,把肃宁伯府一堆狗屁倒灶的事说了一遍,她气得仰倒,指着盛知德的鼻子骂:“都是你做的好事!”
盛知德连忙跪下认错。
又过了几日,盛知德安排好绣庄和铺子里的事,带着盛知品赶到了白河,这才找到紫霞山下的别院。
当他看到那破旧的别院,和瘦得看似风吹便倒的妹妹,真的风中凌乱了。
且不管盛知德的自责有多真心实意,将馨堂的祖孙倒是悄悄的说了好半晌的话,盛知豫也把在白河遇见盛乐胥的事情说了。
“他是个忠厚的孩子。”盛老夫人点头称是。
盛知豫沉思后也把和梅天骄这一来二去的事给细细交代了。
盛老夫人久久不作声。“你对他做何想法?”
“其实不瞒老祖宗说,孙女真的没打算这么快又嫁人。”
“不想嫁就不要嫁,祖母还能作主让你住在家里头,不过凭良心说,女人呐,能遇到有心人不易,往后离得近了,若他对你不好,老祖宗不时去替你敲打敲打他。”这偏心真是偏到没边了,哪有媳妇祖母去敲打姑爷的……
祖母这是觉得梅天骄好吗?“很近的意思是?”她刚踏进京里,还摸不清这之间的关系。
“皇上赐给鸣王的府邸就在离咱们两条街外的京云路上。”祖孙俩都不知道这鸣王府邸可是梅天骄去向皇帝换来的,他疼盛知豫,连往后她要回娘家的方便性都给考虑到了。
“那以后我就可以三餐回来蹭饭吃喽。”
“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盛老夫人戳了她一指,看她要倒不倒的乱摆,这皮样逗得自己开怀大笑,连忙把孙女儿抱进怀里。
“你这个傻的,那伯府与你和离了,为什么不回家里来,家里好歹还有老祖宗给你作主!”
“我没做过什么给祖宗长脸面的事情,怎么可以因为和夫家和离就回来?孙女对不起老祖宗,您给的那些嫁妆都让伯府给吞了。”
“钱财是身外之物,那些个玩意没就没了,就当换得平安,倒是你这回要从家里出嫁,祖母想把应州那几处大田庄和京城周围值钱的铺子都给你,祖母手头上也就剩下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你可别跟祖母生气。”
“孙女怎么会和老祖宗置气,您处处替孙女想,但是豫儿不能再要您的养老金,没道理让祖母给我添两次嫁妆的理。”这样的温暖让她痛哭。那些田庄铺子可是祖母的棺材本,她不能要。
“祖母自己心里有数。”盛老夫人看孙女满脸疲累的样子,自己也有些不济了,便让她下去休息。“你以前住的院子都让人收拾好了,住在家的这段日子有空就多来陪陪祖母。”
盛知豫看着祖母也才说了半晌话就显得神虚气弱的模样,下定决心往后一定要请太医来好好的把祖母的身子瞧一瞧。
虽说人年纪大了精神不会太好,容易疲倦,但是预防万一绝对不错,她不会再让四年后的事情发生。
她允了晚上过来陪祖母吃饭,这才告退离开将馨堂。
这头,盛老夫人为了田庄和铺子的事情和盛知德置气,盛知德反对,但盛老夫人仍不管不顾,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
不料,事隔两天,鱼天胄坐车过来,为梅盛两家换了庚帖,主持了小定礼,婚期也一并商量定在八月十二的好日子,鱼天胄拿着盛知豫的庚帖,舒了口气,这样对他那死党总算能交代了。
其实再嫁的女人哪来这么多礼数,一顶轿子抬进门就是了,偏偏那个牛脾气的非要照着礼走,照着走就照着走,他喜欢折腾,他也陪着折腾就是了。
小定过后,梅天骄陆续送来许多事物,各色料子、首饰、金玉摆设、前朝字画古玩,从衣料到饰品,从外房家具到内房家具,从妆盒、粉盒到开箱礼……盛知豫的院子里慢慢堆满由鱼天胄手中送来的贵重陪嫁、珠玉宝石。
盛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没有看过这样娶亲的,这位鸣王爷居然一手操办了他们姑娘的嫁妆。
这像话吗?
不管像不像话,这位王爷如今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他想怎么做,没有人敢说话。
鱼天胄也以首辅的名义送了两株半人高的红珊瑚树和六家铺子,但六家铺子是用别人的名头送的,作为添箱礼。
绣坊、车马行、酒肆、南北货、粮食行和成衣铺子,都在京城周边,可谓大手笔,有些见微知着的商家也送来贺礼,这边送那边送,盛家门坎几乎被踩平,几房奶奶收礼收到手都软了。
盛府忙成一团,盛家妯娌被这些听也没听过,看也没看过的贵重物品给看花了眼,对待盛知豫的态度也越发慎重了起来。
梅天骄还派来六个王府的嬷嬷,负责做嫁衣、盖头、荷包、新房各色帐子、百子被……
到了大婚这一天,盛知豫被裹成了粉粽子,在世人的眼里,她毕竟是再嫁,没有穿红衣的资格,她端坐在轿子里,除了自己的脚尖,什么也看不到。
轿子稳稳的抬起,稳稳的走着,耳里隐约只有鼓乐和鞭炮的声音,轿子停在垂花院门前,有人扶着她下了轿,司仪喊了些什么她也听不清楚,身边的嬷嬷拉着她走她就走,让她停她就停,后来塞了条红绸子给她,又拿走,跪倒磕头再跪倒磕头,晕头转向的被人扶起来,沿着院子正中甬道进了正屋,嬷嬷扶着她在床上坐好,杂沓的声音终于都散去了。
这已经是八月,她穿着一身厚重衣服,汗是出了一重又一重,从早到现在就吃了一碗燕窝,又累又饿又渴,恍惚间,有些失神起来,她两世为人,两世嫁人,上一回是长兄作主,这回是她自愿要嫁,女人难道除了婚姻,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到底她选择的这条路对不对?
她还没能想出所以然来,盖头被人挑起,眼前骤然光亮,她微微抬起头,看着直直盯着自己的梅天骄。
喜娘用小小的红漆雕花托盘盛着两只用五彩丝线连在一起的合卺杯,盛知豫和梅天骄喝了酒,喜娘接回合卺杯往榻后扔了过去,屋里顿时响起恭喜声。
盛知豫觉得扔这合卺杯的人肯定是受过刻苦训练的,得保证每次都能扔出个一仰一合,大吉大利来。
梅天骄绽放满脸笑容看着垂目坐着,脸上却透出些红晕的盛知豫,喜娘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新娘子傻笑,不由得咳了声,屈膝提醒道:“王爷,还要行结发礼。”
梅天骄瞥了喜娘一眼。“那就快一点!”
喜娘连忙取了剪刀,告罪后上前从梅天骄和盛知豫头上各剪了一小撮头发,将头发结成复杂的花式,上前两步,塞到了榴开百子的枕头下。
梅天骄眼睛亮亮的,傻看着盛知豫,喜娘小心翼翼的过来。“王爷,您得到前头待客了。”
他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盛知豫,往前院去了。
盛知豫不知道为什么舒了一口气。
春芽、冬黄、秋意和夏挽、涧水等人急忙进来,伺候着盛知豫到内室,手脚俐落的替她除掉了一层层外头的大衣服,又卸了满头珠翠,跟着小丫头转进净房。
涧水、夏挽伺候着盛知豫泡了温水,洗了头,洗了澡,拿大棉巾子擦干身体,穿了淡粉绫短夹衣和一条绣满缠枝并蒂花的长裤,坐到窗下的圆墩上,由着夏挽给她绞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