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铎眉间拧出三道皱折,一脸“你在愚弄我吗”的表情。他从不信怪力乱神,可又实在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解释她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后,忽地有了这些学问的答案。
“你知道自己犯了错吗?”他问。
“知道。”她低下头,假装惭愧。
此时,她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出真心忏悔的样子以求得他的谅解,否则要是他追讨她的非法所得,又苛扣她的月俸,那可就惨了。
“说。”他直视着她,“你犯了什么错?”
“我……”她抬起眼,怯怯的看着他,“我不该使用厨房,浪费柴火煤炭,更不该使用剩料,占封家的便宜……”
封天铎打断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咦?”她疑惑的看着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难道她错的不是使用厨房跟剩料吗?不是那个的话,那是什么呢?
“这糕点……”他忽地话锋一转,“真的助眠?”
“应该吧。”她说。
他眉心一拧,“应该?”
“效果因人而异,我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她诚实的说。
封天铎沉默了三秒钟,掐了一块往嘴里送,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很平静的咀嚼着那块糕点。
看着他吃下,赵海儿瞪大眼,这时在意的已不是他会如何处置她,而是想从他脸上找寻他对这糕点的感想,可惜他没有表情,她也无从判断。
“这真是你自己做的?”他问。
“是。”她狐疑的看着他。他到底想怎样?又要怎么处置她?“大少爷,你……你不会没收我赚的钱吧?”她小心翼翼的问。
“你赚了多少?”
她张开五指。
“五十两?”
“怎么可能 ”她惊慌的大叫,“是五两,五两啦!”
她又不是卖金条,哪有能耐赚五十两。
可就在她惊慌大叫的同时,她发现封天铎的唇角扯了一下,他……笑了。
杨贵妃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他这一笑也不得了,她都看傻了。
但很快的,他就收起笑意,“五两也不少。”
“跟封家的财产比起来,那根本是九牛一毛吧?”她在嘴里闷闷的咕哝着。
“你可是用封家的资源在中饱私囊。”他听见了她的咕哝。
“是没错,不过……”她睇着他,“那些都是剩下的材料,我不用,费大叔也是要丢掉的。”
“就算是如此,还是封家的东西。”
“大少爷,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拜托你不要没收我的钱。”她开始装无辜跟可怜。她才十四岁,长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没人比她更无辜了。
“我总该罚你吧?”他说:“你知道这事已经传到白叔那儿去了吗?我要是不罚你,有你受的。”
封家三代经营城里最大的酒楼—— 珍满楼,因为网罗南北名厨,号称在一家酒楼里便能吃到八方美食而得名。封天铎嘴里说的白叔便是封家帐房白震,他是封家老臣之子,也是封天铎的父亲封民达一路栽培起来的。
白震小封民达近二十岁,封民达视他如亲弟般照顾并信任,珍满楼及封府里的帐目,都交给白震打理。
赵海儿听张嬷嬷说,白震是个忠义耿直的人,处事公正、一丝不苟,深得敬重。可他的儿子白纪辰却是个不思进取的人,要不是仰仗着父亲在封家的名望及地位,根本无法在珍满楼里谋得职位。
至于封天铎,据说他是封民达跟妻子张如雪四十多岁才怀上的孩子,自幼体弱,还曾经因为误食毒物而差点儿丢了小命,幸好最后没事,而自十五岁起,封天铎每天都会去父亲的书斋学习经商之道,偶尔也会由封民达或白震领着到珍满楼视察,只是或许担心他的身体,封民达至今还未将管理珍满楼的担子交给他。
封天铎个头很高,依她目测应该是在一百八至一百八十五之间,可他太过清瘦,一看就觉得是个体弱的人。
“白叔做事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牵扯到钱的事他可是很严厉的,要是让他知道你的事,你可就惨了,”封天铎说着,睇着她,“追回你赚的五两银、扣月俸是一定的。”
“什么 ”她一听,惊慌到有点傻了,“那该怎么办?”
他有点幸灾乐祸的撇撇唇角,“怎么办?当然是罚你。”
她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怎么罚?”
“罚你到真德院来给我使唤。”
她一愣,“嗄?”
“不乐意吗?”
“不是的,只是……”她嗫嚅的问:“来这儿做什么?”
“不就那些事吗?”他说:“洒扫庭除、洗衣抹地,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叫你时,你马上就得到我跟前。”
“喔……欸?”她一惊,“大少爷叫我,我马上就得到?可我住在很远的地方耶。”
开什么玩笑?她住的小房间离真德院很远,她如何随传随到?她是穿越时空,可不会瞬间移动。
“明儿一早,我就叫人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封天铎发话。
“啥 ”赵海儿大吃一惊,花容失色。
“大少爷让你去真德院伺候他,还住在那儿?”
“赵海儿,你这是什么命?”
“瞧你瘦不拉叽的,大少爷居然看上你?”
近午,赵海儿眼睁睁看着封天铎派来的小厮带走她简单的行李,几个丫鬟围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
“府里这么多丫鬟,他一个都看不上眼,竟然……难道大少爷喜欢你这种还没发育的孩子?”玉双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还没发育?原主可是已经来了月事,严格说来也是个具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去伺候那个鬼见愁的封天铎是有什么好羡慕的?
“几位姊姊,我可是因为受罚才得搬去真德院的。”她咕哝着,“真是倒霉死了,以后都不能赚外快了啦。”
“我说海儿,”这时,霜月突然抓着她的肩膀,两只眼睛盯着她,“往后你去了真德院,可得帮帮霜月姊的忙。”
“嗄?”她一愣,“帮什么忙?”
“替我在大少爷面前美言几句,让他……”
“大奶月,你真是心机鬼,居然利用海儿?”玉双不以为然的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着赵海儿,“海儿,你没事记得在大少爷面前提提我。”
“什……”她一整个迷糊了。怎样?她们想在封府升官发财吗?
“两位姊姊吃相真是难看。”一旁,灵儿冷冷的讪笑着。
玉双跟霜月一听,立刻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
“笑死人了,你吃相不难看?”玉双嘲讽。
“就是嘛,谁不知道你要海儿做糕点是为了—— ”霜月话未说完,小厮已打断了她的话。
“行了,几位。”小厮名叫四海,是真德院两名小厮其中之一,但他并不住在真德院,“海儿,快跟上吧,迟了大少爷要骂人的。”
“是。”赵海儿点头答应一声,立刻向玉双她们挥手告别,然后跟着四海走了。
来到真德院,四海把她的东西放到封天铎寝间隔壁的小房间,此时封天铎不在,四海便先领着她熟悉一下环境,她也才知道不只四海,另一个小厮八方以及老管事贞伯都不住在真德院。
也就是说,偌大的真德院就只有她跟封天铎两人。
她得说自己非常震惊,孤男寡女虽未共处一室,可却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这实在……
“我跟八方还有贞伯每天都会过来帮忙,你有什么问题都能告诉我们。”四海说。
“喔,谢谢四海哥。”她福了福身,在这里待了三个月,该会的礼仪都已学全了。
“别客气。”四海说着,左右张望,在确定四下无人后,小小声的问:“海儿,听说你死而复生后懂得药理,能用药入菜?”
“四海哥,瞧你把我说得像女华陀一样,我没那么厉害。”看他的表情跟语气,似乎有事相求。嗯嗯,她又嗅到钱味了呢。
原以为搬来真德院让封天铎就近监管,她便没了赚外快的机会,但搞不好她能开发另一批客群呢。
“四海哥有哪儿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我好得很,只是……”四海悄声道,“你知道吃什么能补肾吗?”
听了,她差点儿笑出来。女人想滋阴,男人要补阳,这理儿从古至今皆不变。
“当然知道。”她说。
“是吗?”四海兴奋不已,“那你替我弄个什么来吃吃吧!该给你的,我会给的。”
“可是我现在不能用厨房了……”
“这儿有小厨房呀。”他说:“你就觑着大少爷不在的时候,帮我弄一些……”
话未说完,两人都听见了脚步声。四海急忙关住嘴巴,警觉的往声源望去。
封天铎一回来就看见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微微皱起眉头。
“四海,帮这丫头安顿好了?”
“是的,大少爷。”四海恭敬的道。
“这儿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是。”
四海答应一声,立刻走了。临走之前,还觑了赵海儿一眼,像是在提醒她别忘了刚才说的事。
封天铎睇着她,“刚才跟四海嚼什么舌根?”
“没。”要是让他知道四海请托她的事情,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四海哥只是交代我一些注意事项。”
他挑眉,“注意什么?”
“注意……注意不要让大少爷冷着、热着、饿着、渴着。”她瞎说一通。
“是吗?”他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她,“那好,我现在饿了,去帮我弄吃的来。”
“好的。”她答应一声,立刻前往厨房找费大叔。
封府各个主子的院落都有小厨房,但早、午、晚膳都是统一由费大叔准备好,小厨房大多是用来泡茶、热汤或晚上主子饿时做消夜所用。
赵海儿一见到费大叔,便先向他道歉,听张嬷嬷说费大叔被训了一顿,她实在过意不去。
“费大叔,听说你让大少爷训了一顿,我真是害到你了……”她内疚的说:“对不起。”
费大叔笑笑,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没事,其实大少爷也不是训我。”
“私自使用厨房是不被允许的,要是连累大叔,那就……”
“海儿啊,”费大叔打断了她,“真的没什么事,大少爷他气的不是我让你使用厨房,而是我放你一个人在厨房里,要是你用火不当,烧了厨房事小,人伤着了事大。”
闻言,赵海儿一呆。
“大少爷其实是担心你有个万一。”费大叔续道:“他说你上回走运的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可这样的机会不是次次有,所以才责怪我不该让你独自待在厨房里。”
她愣愣的说:“他生气不是因为我用了封家的柴火煤炭跟剩料?”
“我想不是吧。”费大叔笑叹,“总之你别放在心上,大叔没事的。”
赵海儿有点讶异,怎么事实好像跟她以为的不太一样呢?她原本以为封天铎是因为她私用厨房及剩料才罚她,可听费大叔这么一说,她倒觉得他是在担心她……
突然,她想起封天铎先前说的话——你知道这事已经传到白叔那儿去了吗?我要是不罚你,有你受的。
难不成他是不想她受到白震责罚,才会“先下手为强”,罚她到真德院去服侍他?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是个好人呢!
只不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家都怕他,他看起来又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她以为他看谁都讨厌、都不顺心不顺眼,为何要袒护她?
难道说封天铎真如玉双她们所说喜欢“半熟少女”?妈啊,真是如此,那她岂不危险?!
“你是来张罗大少爷的午膳吧?”费大叔问。
“嗯。”她点头。
“酒楼那边还没送过来,你再等一下。”费大叔说。
闻言,她一怔,“怎么?大少爷吃的不是费大叔做的?”
“嗯。”他一笑,“老爷、大少爷跟二少爷的午晚膳,都是珍满楼那边送过来的。”
“为什么?”她好奇极了。
“老爷现在是当家的,大少爷跟二少爷则是未来的当家,自己不吃酒楼里的饭菜,如何确定并掌握菜色及口味是否精进或不变?”费大叔才说完,珍满楼那边已派人将三只膳盒送来。
费大叔将封天铎专用的膳盒交给了她,“大少爷不坏,只是脾气有点古怪,你好生伺候着,包你不会有事。”说罢,他拍拍她的肩,“快去吧。”
“嗯。”她点点头,提着膳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