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赵海儿就偷偷溜到真德院的小厨房替封天铎准备早膳。
她想,要是她让封天铎在家里吃饱了,他就不会到珍满楼去吃,她还打算连午膳晚膳都一次做好,到了珍满楼后再热过给他吃。
虽然这样一来,白震可能会因为无机可乘而心生怀疑,甚至想出其它的法子伤害封天铎,可眼下除了这么做,她别无他法。
“哎呀。”因为一直想着白震的事,她心不在焉,一个不小心就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刀,鲜血自切口处泌出。
“你在做什么?”
因为听见小厨房有细微声响而起身前来一探究竟的封天铎,在看见她手指上有个正在淌血的切口时,他胸口一紧,立刻抓起她的手,然后拿自己的袖子去压着她的手指头。
血一下就渗出,在他洁白的袖子上染红了一圈。
“你怎么弄的?”他心急的将她拉出厨房,走进书斋,然后取了药箱替她包扎伤口。
坐在他的面前,她红着眼眶,只因内心天人交战,十分矛盾。
封天铎替她扎好了手指,抬起眼睑,看见她眼眶泛红湿润,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很疼?”
她摇摇头。
“那你怎么哭了?”他问。
“我没哭。”她用力的挤挤眼睛,“我不是在哭。”
“你怪怪的。”他问:“昨天去城守府邸后也没回珍满楼,发生什么事?”
“真的没有……”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想守护他,又想成全柳芊芊及所有人的幸福及平静。她知道,这件事一揭开,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一想到那些会因此而不幸的人,她就觉得很痛苦,很挣扎,也很为难。
她好希望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可若她什么都没发现,又如何守护不知敌人何在的封天铎?
怎么会是白震?怎么会牵扯到那么多人?她真的不懂,白震为何要害封天铎,为何挑中了封天铎?
若是父债子还,那么封天宇也是封民达的骨肉啊!
啊对了,封天宇的娘亲是柳芊芊,是他心爱女人的儿子,所以就算他心里再恨,恐怕也不忍伤了爱人的孩子吧。
“难道去城守府邸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他抓着她,神情严肃,“你又被欺负了?”
“没有。”她鼓着脸,“我那么容易被欺负吗?”
“你老是遇到想欺负你的人。”
“我会反抗,我不会傻傻的被欺负。”
他微顿,唇角一扬,“那倒是真的。”说着,他将她揽在怀里,“你一定有心事,说吧,怎么了?”
靠在他怀里,听着他霸道却又温柔的声音,赵海儿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将脸埋在他胸前,不让他发现。
“没事,只是……想起我爹娘了。”她随口说道。
“喔。”他沉默了三秒钟,“你来到封府后就不曾再见过他们了。”
“嗯。”她点头,“所以想他们了。”
“想他们,然后天没亮就跑来给我做饭,这有关联吗?”
“太想“,睡不着,所以才起来。”她说:“很久没给大少爷做膳食了。”
他一笑,“确实。”
“以后大少爷的三餐都让我来打理好吗?”她偷偷抹了抹脸,确定自己脸上没泪后,才扬起脸来看着他。
他低头看她,微微皱了一下眉,“等不及要为我洗手做羹汤了?”
“之前也都是我做的啊。”
“现在你不住在真德院,我又一大早就到珍满楼去,就别麻烦了。”
“不麻烦。”她有点激动的说:“我想给你做三餐,都吃我做的。”
他微愣,“你信不过张师傅他们吗?”
“不……不是……”她支支吾吾,“我只是想……想让你吃我做的饭菜,我觉得你最近瘦了。”
“人人都说我长肉了,就你说我瘦.”他笑了。
“我就是想要你吃我做的嘛!”她使起性子。
“别没事找事了。”他摸摸她的脸,“瞧你,已经忙得有点樵悴了,还起来给我弄吃的?”
“不要紧。”她拉着他的手,急得都快哭了,“我就是想做啊,你让我弄吧!我不累,一点都不累!”
“你忘了吗?”他叹了口气,“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而且被我赶回杂院去呢。若你天天给我备膳,别人不会起疑吗?”
她顿住,想想也是。
“身为珍满楼的主事,我总不能说吃不惯厨子做的菜吧?若我自己都不吃厨子们做的菜肴,客人又怎么会对珍满楼的菜肴有信心?”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可她真要眼睁睁看着他吃下那些可能被下了药的饭菜?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发愁。
看她一脸泫然欲泣,封天铎叹了一口气,眼底漾着爱怜,“好吧,就让你做早膳,行吗?”
她点点头。一日之计在于晨,至少一天中的第一餐是她做的,不只没问题,而且还可以很营养,至于午膳,她得想个办法不让他吃到那些可能被下了药的东西。
“对了,”见她发愣,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在她缠着纱布的手指上一吻,“别再切到自己的手指了。”
她点点头,“嗯。”
中午,小四要将饭菜送到楼上给封天铎,赵海儿见了,立刻绕了一大圈,假装跟他不期而遇,然后在跟他错身之时,用尽全力的撞了他一下。
小四手上的膳盒立刻落地,饭菜洒了一地。
趁小四收拾残局之际,她自告奋勇的回到厨房重新打菜,然后拜托李昭送到楼上。
晚上,赵海儿继续注意着小四的动向及状态,看他在打菜时,她便凑过去就近监看着,不让他有机会在封天铎的晚膳里动手脚。
小四要上楼,她就找借口上楼,像是背后灵似的跟着他。
之后的几天,她都如法炮制,每当小四要给封天铎送餐时,她便如影随形。
数日后的一天傍晚,两人正在后面洗碗刷锅时,白震来了。
“小四。”
“掌柜的,有事吗?”小四立刻起身响应。
“魏老爷订了一些糕点,要我给他送过去,你来帮忙。”
“是。”小四答应一声,赶紧擦了擦手跟上去。
外送这种事,怎么会轮到白震亲自出马?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比较重要或熟悉的客人,白震想亲自去打个照面很合理。
可不管是多么合理的事,现在都变得可疑——在她发现白震的许多秘密后。
于是,白震跟小四前脚一走,她便赶紧从后门溜了出去,尾随在他们之后。
小四手上提着两大包珍满楼招牌糕点,亦步亦趋的跟在白震身后。而她,则小心翼翼的跟踪着他们。
之后,他们抵达了魏老爷的府邸,敲了门,魏家的家丁出来应门,白震吩咐小四将糕点交给家丁,未做停留便告辞离开。
她继续跟踪他们,发现他们走进了九弯十八拐的巷子里,这里头都是幽暗的矮房子,有些看来已无人居住,有些里面似有动静,却大门深锁。
没多久,白震在一房子前停下脚步,那房子门上贴着红纸,写了个“东”字。
他敲敲门,有人应门后他便撇下小四走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门里的人连说声不送都没有,便迅速的关上大门,神秘至极。
“拿着。”白震将握在手上的药袋交给小四,小四接过药袋,神情为难又挣扎。
“掌柜的,还要让少爷吃多久的药?”小四问。
“等到我说不用的那天。”白震说,“药收好,别被发现了。”
“是。”小四答应一声,叹了口气。
“行了,你先回珍满楼,我还有事。”
“是。”小四点头,转过身,垂头丧气的离去。
看着他离开,白震不知在想着什么,在原地杵了一会儿。
赵海儿觉得她现在的行为实在太消极,她不能每天都像背后灵一样的跟着小四,否则总有一天会被怀疑……
等等,刚才小四问白震说还要让封天铎吃多久的药,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每天盯着他,他还是有办法在封天铎的饭菜里下药?
若真如此,封天铎已经吃下毒药了?!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不成,她不能再如此被动,她得有所作为。
虽然为了维护柳芊芊、封天宇及封民达平静的人生及生活,她不能向其它人揭露此事,但她可以直接面对白震,让他知道他的犯行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小四知。
她要让他知道,如果他继续这样的犯行,她便要举发他,但若他能悬崖勒马,主动求去,她会将这件事永远隐瞒,留他一个名声。
心意一定,她自暗处冲了出来。
“白掌柜!”
看见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赵海儿,白震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海……海儿?!你怎么……”
“我都知道了。”她直视着他。
白震一顿,一刹那没了回应。
“你要小四在大少爷膳食里下药的事,我都知道了。”她续道:“从前你让小四调包大少爷的菜肴,我也都知道。”
“你在胡……”
“你不要辩解。”她打断了他,“我都看见也听见了。”
“你在说什么?”白震深吸了一口气,“我完全听不懂。”
“你跟小四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指着那扇贴着“东”字红纸的门,“你从那里带着药出来,我也都看见了。”
白震眉心一拧,神情从淡定转为冷肃。
“白掌柜,你为什么要害大少爷?夺你所爱的人是老爷,不是大少爷,你不该将怒气发拽在他身上!”
闻言,白震惊愕的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我知道你跟二夫人在轿子里幽会的事。”
白震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虽然你觉得老爷横刀夺爱,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你跟二夫人相爱的事,当初要是你说了,或许他会成全你们。”她语带责难,“可你选择不说,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给恩人,你自己不够勇敢,却又怀恨在心,毒害大少爷以报复老爷,这样对吗?”
白震万万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么多事,“是谁告诉你的?芊芊?”他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不,芊芊不知道这些事,除了十几年前的那一次,她……”
他没把话说完,而是警觉的打住,可赵海儿不笨,一下子就听出端倪。
“大少爷幼时误食毒物,也是你下的手吧?二夫人她知情?”
“不,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了保护柳芊芊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人,白震急了、慌了。
“白掌柜,你若真爱二夫人,真要保护她,就不该做这些事。”她义正辞严的说,“你这是陷她于不义。”
“你懂什么?!”他怒喝一声。
“我能体谅你们的痛苦跟煎熬,若不能,我早就将你们的事说出来,我选择不说,就是不希望二夫人、天宇少爷跟老爷因此受伤,若是你们的事被发现了,老爷该是如何痛苦,他信任你,也疼爱二夫人,可你们却背叛了他。”赵海儿温言规劝。
“是我先跟芊芊相爱的!”白震恼怒不已,“他明明有那么多女人可以挑,为什么偏要跟我抢?”
“二夫人是在夫人做主下嫁给老爷的,这怎能怪他?”她神情一凝,“好,不说老爷,我们说说二夫人吧。若你们的事被世人知道,你认为二夫人还能见容于世吗?还有天宇少爷,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娘亲不贞,他会多么自卑又痛苦?他会恨你、恨他娘,他会变得愤世嫉俗,你知道吗?”
白震当然知道这些后果,所以他才一直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这秘密。
“封家会因为这件事而分崩离析,你会因犯法而服刑,白纪辰从此也不能再在封家立足,因为他不只一无是处,还手脚不干净。”她继续晓以大义。
“什么?”白震一震。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白纪辰干了什么事,而是他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
“白纪辰一直在帐上做手脚,偷珍满楼的钱,大少爷早就知道了。”她说,“但他为了不让你为难,选择隐忍不发。”
白震心头一撼,“你说……封天铎知道?”
“没错,他早就有足够的证据举发白纪辰。”赵海儿也发现他并没因为得知白纪辰偷钱而感到震惊,就像是……他早就知情。“白掌柜,你一直都知道吧?”
“这两年知道。”他坦白承认,“可他偷的是封家的钱,我不在意。”
“白掌柜,你被仇恨蒙蔽了,当初你放开手,应该要选择祝福……”她觉得他可恶,却也觉得他可怜。
“住口!”白震恼羞成怒,眼底爬满愤恨的血丝,“封民达夺走我的挚爱,我如何祝福他?!”
“是你的懦弱让你失去了挚爱的女人。”赵海儿残忍的说出事实,“你没有资格怪任何人,因为是你自己放弃了。”
她的话让白震越加的愤怒,总是淡定沉稳,行事内敛的他,在此时几乎失去了理性。
“你胡说!”
“白掌柜,不要一错再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否则你会害了二夫人。”
“不,我不会害了她,我绝对会保护她,这件事只要你不说,就没人会知道……”白震喃喃说着,突然一个箭步欺近她,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现在的他像只受困的野兽,为了活命,他拚命的想寻找出路,拚命的展开攻击。
“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没人知道!”他死命的掐住她的脖子,失心疯般的喃喃自语。“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我不会让你说出去,我要保护芊芊,保护天宇……”
虽然被他掐得既不能说话,也快不能喘气,但赵海儿却清楚的听见他说的话。
保护天宇?他保护柳芊芊是理所当然,但他为什么要保护封天宇?封天宇虽是柳芊芊怀胎十月生下的,却是封民达的儿子,他既然痛恨封民达,又怎会保护封天宇?
还有,他向来都称封天宇是二少爷,怎么刚才却直呼其名?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全都明白了。
白震毒害封天铎不全是为了报复封民达,他选择对封天铎下手而放过封天宇,是因为封天宇是他的骨肉!
他毒害封天铎,是为了替封天宇夺得封家的一切,这不完全是报复,而是出自一个父亲偏执的爱。
她奋力的掰着他的手指,“封天宇是你的……呃!”
话未竟,白震一个使劲,钳紧了她的颈部。就在她心想自己或许将死在这暗巷中时,却听见了那令她充满希望的声音——
“白叔!放开海儿!”封天铎及时赶到,沉声喝斥。
不久前,小四向他自首,坦承多年来一直被白震逼迫着在他的饮食上动手脚,也因此他才知道原来毒害他的人竟是他爹所信任,被封家当是自家人般对待的白震。
这些时日,赵海儿的行为有点不寻常,像是在担心着什么又难以开口,他便猜到她或许知道了什么。
为免打草惊蛇,他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浑然不知,但却偷偷的找人监视着白震的一举一动。
今日白震一带小四出门,赵海儿便随后跟着。他接获通报,也立刻带着封天宇尾随。
方才听赵海儿质问白震时,他其实就能出面,但为了听到白震亲口说出真相,他决定暂不现身,静观其变。
自刚才他们的对话中,他惊觉封天宇竟是白震跟柳芊芊所生,错愕不已,便不难猜到白震为何毒害他,人皆有私心,为了自己的骨肉要移除挡路大石,也是人之常情。
当白震掐着赵海儿时,他几乎要跳出来了。但他相信白震良心未泯,若他真够冷血,这么多年来早有机会除掉他,可白震并未这么做,由此可知他尚有良知。
终于,白震对着赵海儿说出多年的秘密及事情的真相,而听到的人不只他,还有封天宇及在路上碰上的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