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戚书雅从丫鬟婆子那儿打探到乔无惑的事,在戚家待了三十几年的周嬷嬷说,乔无惑是个安静的孩子,因聪颖过人,锋芒盖过金贞行及周品志,从小就被欺凌,可他明明深得老夫人的欢心,却不曾在她面前哭诉过,是靠自己的本领让那些人只敢口头叫嚣,却不敢真的对上他。
周嬷嬷还说:“乔爷是怀着一颗报恩的心待在戚家的。”
听了乔无惑的许多事后,戚书雅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有点改观,他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但她还是不喜欢他,或许是因为他那种高傲臭屁又冷峻淡漠的态度实在太不讨喜吧。
不过她想,那兴许是他从小受不了不少委屈及欺侮所致,他骨子里肯定还是个好人。
话说回来,她一开始就打定不在戚家待一辈子的主意,谁好谁坏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总之,这儿只是她暂时的避风港,她终究要找寻自己的蓝海。
芹香居虽大,可是关不住她,体力一恢复,她便开始在戚府里探险寻路。
戚府占地辽阔,宅邸内有十数座大大小小的院落及庭园,还有八个出入口,第一天她找到了其中三个门,第二天,她又找到了另外四道门,第三天,她跟老是跟前跟后的服侍她的丫鬟春玉打听,得知戚府还有一道位在西边的小门。
“孙小姐,西小门早已封起来了,一片荒烟蔓草,你别往那儿去。”春玉提醒道。
一听,戚书雅更是兴致勃勃。她这人没事最爱寻幽访胜,还曾经骑了五个小时的车,只为了看一间即将被拆毁的古厝。
“有鬼吗?”她开玩笑地问。
春玉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戚府哪来的鬼?只是那儿罕有人至,怪阴森的……”
她一笑,“你怕的话就别跟,待在这儿,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说罢,她一个华丽转身,飞快翩然离开了芹香居。
春玉一吓,急着要追,却没想到戚书雅的脚步这么快,一下子就不见人影,她生性胆小,确实害怕西边那阴森森的氛围,想着都是在府里,戚书雅也不至于出事,便没再去找人了。
戚书雅一路找一路问,终于来到了戚府的西边。
穿过两道高墙及院落,她发现此处有一座祠堂,有八扇对开的大门,正中央的两扇门是开着的。
她走了进去,大厅正中央有一张红木长神案,神案上供奉着二十几个牌位,她也没细看上面写着什么,毕竟戚家的祖先她一个也不认识,不过她现在住进了戚家,对戚家的列祖列宗们还是要有点礼貌,于是她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步出祠堂,她继续朝着西小门的方向前去,果然如春玉所说,周遭环境越显得僻静荒凉,不久,她看到前方有一道黑色高墙,墙面上头只有一扇小小的瓶门。
就是这里了!她兴奋不已,迈开步子就往那瓶门钻。
一过了瓶门,她被眼前的景致吓傻了。“老天……”
这根本已经是森林了吧?她真想不到在戚家宅院里,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枝繁叶茂的树林。
目光往旁边一瞥,她发现一间旧房舍,外观是有些破损毁坏,但屋子的主结构相当完整。
她走了过去,屋子是架高的,有一道破损的木头阶梯,她小心翼翼的往上走,沿着环绕屋子的廊道往屋后走去,屋后有一片草丛,还有零零落落的破旧木栅,似乎曾经有人在这儿开垦过园圃。
她下了木阶,走向草丛,目光却被脚边的几株野草吸引——
“不会吧,茜草?”戚书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植物是非常天然的染料,可以染出漂亮的红色。
管不着草丛里可能躲着蛇鼠什么的,她开始翻找,不一会儿,竟又让她发现了黄柏、鬼针草、薯榔……
“天啊,这里根本是宝山!”她难掩兴奋地在原地绕圈打转。
染织是她的强项,而此地又有这么多可用来做为染料的植物,简直是——
“天助我也!”她忍不住朝着天空喊着。
戚老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对她提出请求的戚书雅,好一会儿才有办法说话,“书雅,你……是认真的?”
“是的,认真,非常认真。”她点头如捣蒜,“我想搬到西小门那边的小屋住。”
戚老夫人微微皱起眉头,“可是那里荒废许久,根本无法住人。”
西小门位置偏僻,也是戚府最冷的地方,那间屋子原本是戚家祖上为了处罚犯错的下人所盖,到了老太爷当家时,心善慈悲的他将其废了,偶尔他会去那儿来打坐冥想,老太爷过世后,屋子一直荒废着,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间屋子的存在。
“你不喜欢芹香居吗?”戚老夫人的神情变得有点凝肃,“要不,我给你换个地方?”
“不,我不是对芹香居有什么不满意,只是我更喜欢西小门那儿的屋子。”戚书雅又问道:“您可以租给我吗?”
戚老夫人一愣,“租给你?”
“是的。”她兴高采烈地用力点头,“我想把那个地方用来做我的工作室兼住处。”
“工、工作室?”戚老夫人越听越是糊涂。
“呃……就是工坊。”她想,她得用一些古代人比较容易明白的说法解释,“我想自己做些染织品出去摆摊卖钱。”
戚老夫人面有难色。“摆摊卖钱?你是戚家的孙小姐,怎么可以……”
“我不说,谁知道我是戚家的孙小姐呢?”戚书雅微笑,“我想自食己力,不想当米虫。”
戚老夫人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我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的双手过活,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的料。”戚书雅紧接着又道:“在我来到戚家之前,早已计划要以染织为业,开一家工坊接单做买卖,等染织的事业有成,再开一家染织塾,开班授课。”
这就是她穿越前的计划跟心愿,她本以为创业无望,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竟让她在这儿找到了一线希望。
“你会染织?”戚老夫人这下子可来了兴趣,打量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好奇。
“嗯。”她点点头,“很多植物的根、茎、果实、花、叶,甚至是木材树皮,只要萃取其汁液,就能染出各色布料。”
“这些是谁教你的?”戚老夫人问道。
戚书雅急中生智回道:“是我娘。”反正戚老夫人对寿娘并没有多么深入的了解及认识,再加上寿娘也去世了,她不用担心谎言被拆穿。
一听她提起寿娘,戚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愧疚,“你娘?”
“是的,我娘她懂得很多植物及染织技法,而且心灵手巧、擅长女红,我会的技能都是她教给我的。”
听着,戚老夫人眼睫一垂,沉默了。
戚书雅的心微微一抽,因为她觑见老夫人眼底那一抹深浓的惆怅跟愧疚。她想,戚老夫人必定为着当年一时气愤棒打鸳鸯,导致连儿子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而感到后悔吧?
她是抱着什么想法把她找回来的?想要赎罪还是补偿?想她这么大年纪了,心里还有放不下的遗憾跟歉疚,也挺让人心疼的。
“我……从没好好认识你娘。”戚老夫人抬起眼,叹息地问道:“她恨我吧?”
迎上她那彷佛希望得到救赎的眼神,戚书雅心生不舍,安慰的话语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她从没恨过您。”
没有人是从小到大都没有犯过错的,而且各人立场不同,戚老夫人当年的坚持倒也没有所谓的对与错,既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也没有必要让这样的悔恨延续下去。
“是吗?”戚老夫人稍感安心,喃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那……”戚书雅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央求道:“能把西小门的屋子租给我吗?”
“你喜欢就拿去用,别说什么租。”
“不成。”她坚定地道:“我不想白吃白喝又白拿戚家的资源。”
戚老夫人眉心一蹙,“孩子,这里也是你的家。”
戚书雅顿了顿,一时没有接话。虽然她感受到戚老夫人的关心,但老实说还是没有真正的归属感,对于把自己当成是戚家的一分子仍有点心理障碍,而且她一直以来都秉持一个信念,想要得到什么,就得靠自己的努力,她无法免费拥有或享受什么。
“请您收我房租吧!”她直视着戚老夫人,态度坚决,“不然我无法安心的待下来。”
看着她,戚老夫人的心情起伏翻腾着。
过了十九年清苦的日子,如今能享受这荣华富贵,任谁都会欣喜若狂吧?可是她不要这一切,还说她要自食其力?好个倔强又硬颈的孩子!
仔细回想,她年轻丧夫,不只要一肩扛起教养三名子女的责任,还要打理戚家祖上留下的铺子,初时,多少人质疑她、不服她,可她咬牙撑了下去,让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人对她另眼相看,称她一声“女当家”。
当家这两个字,从来不易,可她扛上了。
她全心打理戚家产业,为的就是将来把戚家交到子女手上,岂料子女却无经商之才能,让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毫无血缘关系的乔无惑身上。
她本来盘算着让乔无惑娶书雅为妻,入赘戚家,而且她有十足十的把握,只要她提出要求,乔无惑绝无二话。
可现在,她又有了别的想法。
这孩子太让她吃惊了,在她那纤细瘦弱的身子骨里,竟藏着教人惊艳的雄心壮志,这份胆识、骨气及野心,是她那些子女及外孙们都没有的。
他们因着戚家家大业大,个个都惯于安逸,别说缺少开疆辟土的冲劲,也没持盈保泰的自觉。
不自觉地,她对戚书雅有着期待,她要瞧瞧这孩子能让她这个老太婆多惊讶。
“好。”她直视着书雅,眼底闪过一抹期许,“就收你五文钱月租吧!”
“真的吗?”其实戚书雅对这时代的币值物价还一点概念都没有,但得到戚老夫人的首肯,她就感激不尽,她忍不住握着戚老夫人的手,兴奋且激动地道:“谢谢,谢谢!您真是我的贵人!”
贵人?戚老夫人蹙眉苦笑,心里一阵酸楚,看着她像个得到梦寐以求的礼物的孩子般,蹦蹦跳跳的跑开,她不由得低喃道:“孩子,什么时候你才能喊我一声祖母呢?”
得到戚老夫人的同意,戚书雅开始整修这间破旧屋舍。这房舍屋架完整,结构也算扎实,但里面是空的,没有任何隔间。
她跟杨总管要了一些木板、砖块及各种材料,自己架床板,再用戚老夫人同意她自取的家具做出隔间,还把屋后的园圃整顿一番,架起炉灶,以做将来染布之用。
期间,戚老夫人差人帮她,她却婉拒了,一来是她实在不习惯指挥别人,二来是自己动手做才有成就感啊!
戚老夫人得知此事,越加觉得她有趣且特别了。
这天,戚书雅正准备将用剩的木料从屋里搬出来,听见门口传来声音——
“孙小姐!”
她一怔,立即回头,就见乔无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脸兴味的朝屋里看着。
“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他说着,走了进来。
戚书雅转回头,把木板一块一块的叠起,淡淡地回道:“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
“原则上是如此……”他走到她身旁。“不过男人还是有些天生的优势,例如力气。”
她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你一定没见过女力士吧?”
“是没见过,但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是。”说着,乔无惑挽起袖子要帮忙,“要搬去哪儿?”
“不用。”戚书雅断然拒绝,“我自己行。”
他撇唇一笑,“老夫人说你倔得很,什么都不让人帮,她担心你受伤,所以要我来看看,你不让我帮,我很难对她老人家交代。”
“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就证明我不需要帮手吗?”
她这要强的个性,全来自于她的成长环境及背景。
从小寄人篱下的她,从来不敢要求别人帮忙,因为她知道一旦开口,就会被当成累赘,视如麻烦。一开始,这样的自立自强只是为了不让阿姨一家人讨厌她,时间久了,竟成了一种臭脾气、死性子。
她记得前前任男友劈腿爱上她的好友时,是这么对她说的——
反正你又不需要我,失去了也不会难过吧?
人心是肉做的,她当然会难过、会心痛,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体贴及独立,竟会让对方感到失落,甚至沮丧,她也很想改变自己,很想当个会撒娇示弱的女朋友,可是她就是办不到。
“让我来吧,女人的腰可是很重要的,伤了可不好。”乔无惑又道。
“我以为男人的腰更重要。”
他睇着她,唇角不明显的一勾,“为了传宗接代,男人女人的腰都很重要。”
“我没打算传宗接代,至少目前没那想法,所以你就不必替我担心了。”说完,戚书雅用双手抱住近十块或长或短、或厚或薄的木板,吃力的站起来。
乔无惑原想伸手扶她一把,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真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这已经不是什么坚强,而是固执了。那天在芹香居第一次跟她接触,他便见识了她的强悍……后来听戚老夫人说她要求搬到西小门的屋子住,还说要付房租,他对她就更是好奇。而今天见她一个人把这个地方从不堪使用整修到可以住人,他简直对她刮目相看。
当他将她接来时,他以为穷苦出身的她,会为了过上安稳的日子做个乖乖听话、任人摆布的傀儡,却没想到她压根是难驯的小老虎,他得说,这样的她很有趣。在他的生活里,除了“那个”,现在又多了一样乐趣。
他跟在她旁边,以防万一,随时准备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