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尚未答话,游大夫已插口道:「我不是早就说了,三天后,他自然康复,你们偏不住,非要我再来出诊一次。看,他不是已经好了吗?」
游大夫那番话同时得到徐青和沈晶晶四颗白眼,她懊恼说道:「大夫怎没说清楚,他是昏睡三天,才会痊愈?」
「这种事要特别解释吗?」游大夫的脑子大概被酒泡坏了,逻辑硬是与常人不同。
严氏气得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是大夫,对于病人的每一项反应不都该详细解说,省得病人家属担忧?」
游大夫抱着头,一脸委屈。「我怎知你们如此着急,连三天都等不了,就迫不及待找我来复诊?」
沈晶晶和严氏对视一眼,有关徐青的问题,确是不好对外人道。
于是,严氏掏出了一锭白银,递给游大夫。「算了,这事就当是我们错了,这锭银子给你压惊,不过你记清楚了,这段时间,你从未给任何少年治过毒伤,你也没见过我们主仆俩,若有人问起,你知道怎么说吧?」
游大夫在心里鄙视道,真当我老人家已醉死温柔乡,啥都不知道?你们沈家的丑事早闹得人尽皆知了,不过……这贼老天早瞎了眼,好心从来没好报,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多遭罪?
因此,游大夫一把抢过银子,呵呵笑道:「当然、当然,老夫这几天都在锦绣楼里喝花酒,哪里有闲情去治病救人呢?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的。」
「算你识相。」严氏哼了声。「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回去继续喝你的花酒了。」口气无比鄙夷,她实在很讨厌这个贪财又酒色无度的家伙,恨不能永远不再见他。
倒是徐青刻意多看了游大夫好几眼。他说不上来,只觉这姓游的大夫身上有股浩然正气,不像普通的大夫,倒似那些真正大隐隐于市的饱学鸿儒。
不过……他才几岁,见过几个真正的鸿儒?以往与徐家相熟者,如今已证明多是徒有其名者,所以他也不知自己这感受是真是假,因此只是看看,并未多言。
待得游大夫走后,严氏终于把心思全放在徐青身上。
「徐公子日后有何打算?」她不打算跟他拐弯抹角,只想给他一些银两,将人打发走,省得连累她的宝贝小姐。
徐青却把视线转到沈晶晶身上,看着她,想起她的救命之恩、三日来的细心照顾、每天不断的鼓励和读书,还有刚才那心神交流的悸动……不知不觉间,他竟把她的身影记得更牢、刻得更深了。
沈晶晶真是个好姑娘,经历重重磨难后,他总算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真正值得珍惜和呵护。
然而,她为何偏偏是沈家女?他与沈家之间的仇恨,至今想起沈老爷、夫人的口蜜腹剑,他们打碎徐家历代荣耀的无情,和不择手段要杀他灭口的狠毒……此仇、此怨,他放得下吗?
若放不下,他拿什么面对沈晶晶?就算将来两人有了结果,心里必然也有一根刺,时时提醒他,她是徐家仇人的女儿。
他不愿委屈她,可是……也不想错过她,世事能两全吗?
沈晶晶注意到他的视线,鼻头不知为何一酸,水雾更迷蒙了双瞳。
真奇怪,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被爹娘磨练得宛如铁石一般了,怎会在徐青的眸光中变得脆弱呢?
她有点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毕竟……今夜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因此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看着他、记住他,这个纯净的男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清流。
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不管徐公子对未来有何打算,我都建议你尽快出城,离江州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想他被她爹娘所害,可是……
「我是可以暂离江州,但最迟三年,总要回来的。」
「你……」沈晶晶不知怎么说,难道要直接告诉他,她爹娘要害死他吗?
严氏却没有她的顾虑,直白说道:「你若活腻了,尽管回来。」
「我回来或许会有危险,但我若不回来,如何参加科举?如何重振徐家门楣?如何为我枉死的爹娘报仇?」他没有提自己,只因他还不知道怎么对付沈老爷、夫人。如果他不是沈晶晶的爹娘,他一要他们血债血偿,但偏偏……若他对沈家二老下手,沈晶晶会怎么看他?她能原谅他吗?
沈晶晶讶异地瞪大了眼。「你还想参加科举?」
「我这辈子什么也没学过,就会读书,不入仕途,让我做什么?」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他若能一举成名,不只大仇可报,还可能实现毕生的理想——为一方父母,替千万百姓造福。
沈晶晶沉吟片刻,走入里间,再出来,手中捧着一只木盒。「以你现在的学问,有把握考中举人吗?」
他摇头。「世上或有许多天才,年纪轻轻便能跃上龙门,但我不是,尚须苦读,方有把握科场扬名。」
「你还想回家读书,莫非嫌命太长,果然是个不懂事的书生,枉费我家小姐——」
「奶娘!」沈晶晶打断严氏过度苛刻的批评。「徐公子自幼便有神童称号,未满十八,已取得秀才功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继续科考,本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现在的情况——」严氏还想再说。
徐青截口说道。「困难正能磨励人心,小生会更加努力,定不使大娘失望。」
「谁会对你抱持希望?」严氏胀红着脸斥道。
徐青笑则不答,颔首为礼。经历一番生死大劫后,他若还分不清什么样的人是真正关心,什么样的话只是虚伪奉承,也枉称「神童」之名了。
沈晶晶头一回见到严氏的刀子嘴豆腐心吃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奶娘没恶意,徐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小姐……」严氏见二人默契越来越好,心中担忧越甚。因为沈老爷、夫人的关系,他们如今已经不是未婚夫妻,而是仇人,若不小心产生情愫……她不敢想,将来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
「我知道,二位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徐某虽不肖,恩怨尚能分时。」所以他绝不会因为沈家二老的事而迁怒沈晶晶。他感激她、敬佩她,还有一点点恋慕她,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真的无法原谅她爹娘。
沈晶晶露出害羞一笑。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对她的感受不会因为她爹娘而有所改变,只是这一点就让她的心几乎要飞上天。
「徐公子既要再参加科考,必然要找个地方苦读,我以为徐公子最好上书院,好好学习科考必读的文章,公子觉得呢?」
能去书院当然是最好的,更能保证他金榜题名,问题是,他如今身无分文,哪家书院肯收?
忽然,她将手中的森盒递到他面前。「这里有纹银一百两,算是我资助公子上书院所需的花费。」
「小姐!」严氏跳了起来,那可是她们辛苦许久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救命钱」,怎能轻易送人?
徐青也摇头。「无功不受禄,恕我不能收小姐的钱。」
「那就当我借予徐公子的,侍公子功成名就,再行奉还。」沈晶晶挥手阻止严氏再说话。她是吃了秤砣换了心,要助徐青跃龙门。
徐青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小姐可知一旦我科考有成,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愣了一下,眸底闪过一抹黯然,随即又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每一个人……无论是什么身分,当他做出一件事时,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言下之意,她支持他做任何事,包括向她爹娘报仇。
徐青垂眸,半晌,长叹口气。「小姐高义,徐某愧领了,此恩此情,永生不忘,请小姐待我数年,小生必衣锦还乡,予小姐一个交代。」
她心一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之间并未结束,他依然承认那桩被她爹娘毁弃的婚约?
她想向他求证,但他已大步离了商行。明明是尚未长开的身子,却有着坚强的背影,她看着看着,不觉有些痴了。
他叫她等他。
如果这是他的承诺,那么……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会等,等他归来,等他用大红花轿迎她入徐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