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是方楚楚回娘家的日子。
方启达和他的爱人林如月亲自站在门前迎接这对年轻夫妻,林如月亲自下厨,煮了一顿美味料理,每一道都令方楚楚赞不绝口,急着跟她讨教秘诀。
饭后,方启达陪女儿女婿坐在客厅闲聊,林如月则在厨房准备甜点。
方启达想起有一瓶红酒拿来搭甜点正好,从酒柜里取出来,顺道经过厨房看看爱人。
「需不需要我帮忙?」他笑问。
她听见他的询问,回眸一笑。
「不用了,我再挖几勺冰淇淋,撒上一点糖霜就完成了。」
说着,她从冰箱拿出一盒香草口味的冰淇淋,为甜点做最后装饰。
方启达则拿起开瓶器开酒,一面旋转软木塞,一面问:「刚刚楚楚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什么提议?」
「就是她要帮我们筹办婚礼的事啊!」
林如月闻言一愣,手上的动作凝住。
「你是认真的?」
「为什么不?」他望向她。
「我觉得楚楚说的挺有道理的,我是该正正经经地把你娶回方家来。」
林如月默不作声。
方启达放下酒瓶和旋开的软木塞,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双手。
「怎么?如月,你不想嫁给我吗?」
她一颤,他察觉到了,握着她的手更圈紧。
「我怎么会不想嫁给你?只是……」
「只是什么?」他语声温柔。
她仰头睇他,眉宇淡淡笼着忧伤。
「我们就坦白说吧!这些年来,我们之所以不结婚不只是因为担心剌激楚楚,害她心脏病发作,也是因为……你对你过世的前妻有一份歉疚,不是吗?」
方启达一震,凛然蹙眉。
「以前你背着她跟我交往,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很痛苦,你不想伤害她,只是和她实在合不来。」
「她在家里给我很大的压力。」方启达坦承,嗓音喑哑。
「我医院的工作太忙,老是丢下她一个人,她怨我没空陪她,有老公等于没老公,再加上楚楚的病,弄得她神经兮兮的,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抚她,只想逃离。」
「嗯,我明白的。」林如月拍拍他的手。
「后来她生病了,那天她病况垂危,我明知道她在等着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却因为手术走不开,这件事楚楚曾经很怨我,我想她也一样。」
「她会原谅你的。她会知道你不是不理她,只是因为当时有一场重大的手术,你不能丢下病人不管,你是个好医生……」
「不是那样的!」方启达打断林如月,脸色霎时刷白,下颔抽凛。
「你明明知道,不是吗?那天我心不在焉,在手术过程中犯了个致命失误,因此害死那个病人……」
「我知道,我知道。」林如月展臂拥抱他,像安慰一个激动的孩子。
「那件事不能完全怪你,谁也不希望那种事发生的,谁也不能保证手术一定成功。」
「可那场手术可以成功的!只要我小心一点……」
「启达,不要再苛责你自己了,这么多年了,追悔无益,你要学着放下。」
「可是……」
「嘘,别再说了。」
低柔的声嗓在方启达耳畔回旋,如悠悠春水沁过他干裂的心房,这女人总是如此了解他、包容他,他不能没有她!
「如月,我爱你。」他禁不住吐露心声。
林如月娇羞含笑,两人正甜蜜相拥,某不速之客忽地闯进厨房。
「爸、林阿姨,甜点好了没……」
「楚楚!」两人尴尬地急忙分开。
方楚楚见状,笑了,故意淘气地用双手遮眼。
「我什么都没看到,两位请继续啊!」
语落,她如蝴蝶翩然飞出厨房。
林如月困窘地咬唇,没好气地赏身旁的男人两枚白眼。
「都你啦!这下都被楚楚看见了!」
「被看见又怎样?」方启达呵呵笑。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看见大人搂搂抱抱会很奇怪吗?」
「你说什么啊你!」林如月娇嗔地踩脚。
「没什么,我说你再不把点心拿出去,那些冰淇淋都要融化了!」
「呿!走开啦,还不都你突然进来碍事。」
「呵呵,我偏不走……」
听见厨房内隐约传出来的笑闹声,方楚楚唇畔不禁勾起欣慰的微笑,但心头同时也漫开一抹淡淡酸楚。
妈,爸过得很幸福,你会怨吗?
她在走道的窗前驻足,仰望午后蔚篮的天空。
希望你不要怨了,都二十多年了,有什么天大的怨气也该消了,希望你在天堂开心自在地过,不再挂念尘世的一切。
她在心底呢喃,和逝去的母亲对话,她有种感觉,母亲会听到。
她在窗前徘徊片刻,回到客厅时,韩非正在接一通电话。
她痴痴地望着他坐在沙发上的侧影,这男人真的很帅,冷酷中揉合着温文的气质,既矛眉又奇妙地相融。
她很庆幸自己能嫁给这个男人,她仰慕也深爱他。
他彷佛警觉到她的注视,朝她投来复杂一瞥,跟着结束通话,将手机搁回口袋。
「医院有个病人状况不太好,我得过去一趟。」他宣布。
「嗯,我知道了。」她点头,没表现出任何失望。
正巧林如月和方启达此刻也走进客厅,听见他说的话。
「不能留下来吃完点心再走吗?」
「就是啊!这道甜点可是如月的拿手绝活喔,不吃可惜!」
「不了,你们吃吧。」韩非婉拒两人的挽留,走过来倾身在方楚楚额头印落一吻。
「我走喽!」
「嗯,你晚上早点回家。」对他刻意表现的亲密,方楚楚也很配合,朝他嫣然一笑。
他离开后,方楚楚接过点心盘,故作轻快地扬嗓。
「爸、林阿姨,我们来吃点心吧!哇喔,还有红酒呢。」
「这是我朋友在加州的酒庄生产的红酒,他前阵子特地送了一箱给我,来尝尝看吧!」
「好啊!」
方启达没看出女儿的强颜欢笑,热心地教她品酒,倒是林如月敏锐地发现她眉间朦胧的阴霾。
喝过酒,吃了甜点,林如月特意找了机会拉方楚楚一起到屋外的庭院散步。
两个女人一路闲走,来到花团锦簇的玻璃温室,林如月这才切入正题。
「楚楚,你跟韩非的婚姻生活过得怎样?」
方楚楚听闻,神智一凛。
「为什么这样问?我们过得很好啊!」
「我没说你们过得不好。」听出她防备的语气,林如月放柔嗓音。
「我是想,会不会因为他医院工作太忙,有时候会冷落你?」
「阿姨是担心我会跟我妈一样,没有老公陪就闹脾气吗?」
「我不是这意思。对不起,楚楚,如果我让你不开心,我向你道歉。」
方楚楚咬牙,她知道林如月并无恶意,其实是出自关怀,她不该这么冲地回话的,只是……
「对不起,阿姨,该道歉的人是我。」她苦笑。
「我说话太呛了。」
「没关系。」林如月淡淡一笑,神态慈蔼,「是我问话的方式不对。」
「我明白的,阿姨,你是担心刚韩非临时要去医院,我会觉得不开心,对吗?」
「嗯。」
「放心吧,我不会的。」方楚楚笑得粲然。
「我个性没那么软弱,也没那么怕寂寞,晚上没人陪没关系啊,我可以做自己的事。」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问我爸,我从小就习惯一个人打发时间了,看看书啊,拍拍照,我很能自得其乐的。」
「那就好。」林如月眼里的忧虑散去。
方楚楚微笑,不错,她并不怕独守空闺,也习惯了独自去面对很多事,她只怕……她爱的男人不爱她。
但这埋得最深的秘密,她说不出口。
「阿姨,你记得我前两天在电话里问过你,为什么可以这样没名没分地待在我爸身边二十年,都无怨无悔?」
「嗯,我记得。」
「你不觉得……很难受吗?明知道我爸还有我妈,跟另一个女人争同一个男人,很累吧?」
「……对不起。」
「阿姨,你误会了,我不是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很痛苦的滋味。」林如月坦率承认。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吃醋,你爸就算在我身边,心里也还是会挂念着你妈,我明知道自己没资格嫉妒,但就是会。」
「那你都怎么忍下来的呢?」
「因为我爱他。楚楚,你可能觉得我当人家婚姻的第三者实在很不要脸,但我就是……没办法不爱他啊!就算你妈去世了,我还是当不了他正牌老婆,我也离不开他。」
方楚楚哑然,无法形容心头的震撼,久久,方沙哑地扬嗓。
「你就这么爱我爸吗?」
「俗话说,「爱到卡惨死」,就是这样吧。」林如月苦涩地自嘲。
她懂了,爱情就是即便自己默默地受苦,也不为难他。
方楚楚感到豁然开朗。
「阿姨,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教我做蛋糕!过几天是我们结婚满月纪念日,我想亲自做个蛋糕来庆祝一下……」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早点回家,我等你。
下班前,韩非收到这样的简讯。
是楚楚传来的,他的娇妻,他不择手段公然从另一个男人手上抢来的女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恍惚地瞪着手机萤幕,两分钟后,恍然领悟。
今天是他和她结婚满月,就是在一个月前,他俩在户政事务所办妥结婚登记,正式成为一对夫妻。
她该不会要弄一顿烛光晚餐庆祝之类的吧?
思及此,韩非不禁烦躁地抓抓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在嘴里咬着。
那女人,就不能放过他吗?究竟要他表现得多明白,她才肯对自己承认这是一桩错误的婚姻?
她看不出他并不想对她用情吗?看不出他心里其实恨着她吗?
他毫无意愿当她心目中理想的另一半,他的存在只能成为折磨她的责罚。
他讨厌她!
如果她还天真到认不清这一点……
韩非倏地冷笑,将吃了一半的糖掷进垃圾桶里,换下医师袍,穿上西装外套,打道回府。
路上经过一间花店,他买了一束白玫瑰,娇艳欲滴的花蕊令他联想起那个曾经是他生命里最在乎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