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澜自是不知众女心情的跌宕起伏,他定定地看着魏太后,要让她输得明白,「你可知鲁王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从他勾搭上你的第一天,他便有着不臣之心了,你只是他牵制朕的一枚棋子罢了。」
「不可能!」魏太后摇着头,状似疯狂,「不可能!」
萧清澜丝毫不让地继续道:「鲁王与赵家勾结突厥,倒卖生铁,分得的银钱齐王拿了多少?鲁王又拿了多少?其次,鲁王为何不让齐王建军,反而将私军都收拢在自己麾下?既然必会走到造反这一步,他若真心要推齐王上位,直接让齐王有自己的军队不是更名正言顺,何苦还要怂恿他去接管北方边军?
「再者,朕在汤泉宫遇袭是赵家的手笔,他们背着鲁王起事是想先拿下朕,想不到失败了,在理亏之下才勉强将千牛卫给齐王,只因赵家还有利用价值,鲁王才忍了。就算今日造反成功了,只怕赵家转头就被鲁王灭了,千牛卫岂可能继续听从齐王指挥?就你们母子还傻傻的为人做嫁!」
楚茉虽然已经知道这一切,但听萧清澜如此怼自己母亲,还是觉得痛快。他这一生受到太多错待,还多是从魏太后这里来的,也该是时候发泄出来了。
季圆圆一个晚上受到太多冲击,只觉脑袋都不够用了。怎么她听起来,陛下虽是骂人,但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是遗憾太后与齐王连造反都造得这样蠢,错信了鲁王及赵家?
至于宜城长公主,红着眼睛都快哭出来。她直至今日才知道,自己最敬爱的皇兄在太后身上受了多少委屈,又是抱着如何屈辱的心情替太后隐瞒着这些事。
关于魏太后的丑闻及萧清和的身世,萧清澜既然敢说就不怕被人听到。先不说暗卫只忠于帝王,楚茉与宜城长公主他是绝对信任的,季圆圆则是很识相,只要抬出她那表哥,别说魏太后的丑闻,就算是她老爹的丑闻她都会当作没听到。
魏太后已然崩溃了,她一直不愿正视的事实,如今被残忍地剥了开来,叫她如何面对?
她恨先皇,所以与鲁王偷情,她知道鲁王多少有利用她的成分,但她也相信鲁王是真心爱她,也爱他们的孩子。
当她领悟到鲁王连他们的儿子都利用时,她相信的一切成了幻影,而她对先皇的恨也彷佛成了一个笑话。
她是败在自己手上啊!
「不……不……」魏太后抱着头痛哭起来,哭得那般凄惨,妆糊成一片,鬓发全乱了,看上去有种穷途末路的悲凉。
此时萧清澜及楚茉皆是默默无语,他们当然不会去安慰魏太后,但听她哭得这样悲惨,就算是不相干的人,心里也不会好过。
或许是心智已乱,魏太后猛然一个抬头,喝道:「你们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说完,她奋力朝楚茉一扑,手上亮出一把匕首,却不是刺向楚茉,而是刺向楚茉怀中的恩哥儿。
萧清澜正心思纷乱,闪神之际没料到她有这么一着,匕首已经刺到了孩子的胸前。
此时楚茉也惊觉不好,急急后退。
宜城长公主即使慢了一瞬,出去的一腿还是命中了魏太后,魏太后被踢倒,匕首没有刺中孩子,却是险险划开了孩子的襁褓。
襁褓中滑出了一块玉,落在了地上,铿然有声。
魏太后被踢倒的时候,一直守着萧清澜的暗卫也动了,他们负责保护帝王生死,可不管刺客是谁,何况他们刚才也听到魏太后协助叛变,于是一时间暗器齐发,魏太后竟被钉在了地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当那块玉滑到她眼前时,她愣住了,那是她赏赐给楚茉的传家暖玉。
楚茉心情复杂地道:「那块玉是陛下叫妾身让恩哥儿戴的,太后赐的玉,最后却是从太后手上救了恩哥儿。」
母子关系已然恶劣到这种程度,萧清澜却仍愿意让那孩子戴她赐的暖玉?
即使伤口痛着,鲜血流着,魏太后的脑海在这瞬间转过了许多事,全是关于萧清澜的。
她想起了这个孩子从小就黏她,就算她多么讨厌他,他还是不放弃的想讨好她,十岁前不知送了她多少亲手做的东西,却全被她弃如敝屣。当他无意中发现她与鲁王的丑事,她更是变本加厉以此折磨他,他却从没有揭发她,在继位后依旧尊她为太后。
她突然想起,他没有叫过她母亲,十岁之后就没有了。
魏太后一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幽幽地望向萧清澜,眼中没有恨,没有怨,或许有那一丝丝的茫然还有愧疚,最后却是化为一片死寂。
楚茉有些看不下去,把怀中的恩哥儿微微转了方向,即使他还不懂事,也不想让他面对这残酷的一切。
她抬起头看向萧清澜,见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魏太后,不发一语,有些担心他,「陛下……」
「放心,朕没事。」魏太后一死,萧清澜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但最多的还是解脱。
他虽然在最后一刻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却已经不会为她动摇了。
「有些人天生就没有缘分,我与太后,今生应当也是欠缺了做母子的缘分吧……」
鲁王及萧清和造反失败了,鲁王当场战死,萧清和被俘,魏太后也死在暗卫手中。鲁王府、齐王府抄家灭族不说,魏太后背后的魏家同样被抄家流放。至于赵家则惨多了,赵丞相及家中男丁处死,女眷没入教坊,五服内亲人流放,三代不许出仕。赵贤妃幸好死得早,否则等到这日,说不定下场更是悲惨。
因为反对楚茉最盛的几家死伤殆尽,因此当萧清澜下令欲立楚茉为中宫皇后时,朝中竟然无一反对,甚至有些原本反对的,在经历双王、赵家及魏太后谋反之事后,又觉得立楚茉为后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因为就楚之骞那玩意儿,整日逗鸡遛狗的,怎么也成不了对皇家具威胁性的外戚。
也就是这时候,萧清澜再一次感叹楚茉那万恶不侵命格之惊人,基本上骂过她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就连他自己,曾贬她入教坊,结果也差点为了她被一刀刺死,还躺了好些天才保住小命,真真不由他不相信。
*
在昭告天下立后过后一个月,楚茉也由紫云阁搬进了延嘉殿。
封后大典举行前一日,楚茉准备再次试穿大典时的礼服。
含香如今已是准皇后面前最得脸的女官,她带着几名嬷嬷替楚茉试穿,由白色纱质单衣开始,领口装饰着黼纹,外罩饰有十二行五彩翬翟纹的深青色褘衣,领口、衣缘、袖端皆有红底云龙纹镶边,与衣裳同色的蔽膝加上赤青色领缘,红色衬里、上朱下绿的丝质腰带,绿色钮结,白玉双佩,黑色双大绶,青色袜子,金色履舄,翟冠则是十二花树并两博鬓,如此穿戴装扮一番,竟也花去了近两个时辰。
萧清澜得空来到延嘉殿,见到的便是楚茉盛装华服的画面,即使已经习惯了她的美貌,也不由被狠狠惊艳了一番。
皇后的褘衣着重的是庄重大气、典雅雍容,但这样的礼服穿在楚茉身上硬生生多出了一股逼人的冶艳,彷佛就必须得是这般如火燎原的美貌才能撑得起这褘衣的气势。
「朕的皇后,你真美。」萧清澜心旌摇曳,连伸手想揽着她都觉得亵渎了她。
楚茉连忙缩了缩身子不让他抱,撒娇似的抱怨道:「陛下不知道这褘衣有多重,简直比陛下的明光甲还厚,妾身都觉得自己现在刀枪不入了!」
一旁的宫女们闻言不由转过头去忍笑忍得发抖,萧清澜也险些没忍住,不过他不愧是帝王,该有的形象还是撑住了。
「只明日一日,你暂且忍耐,之后你穿这礼服的机会便不多了。」他安慰了一番,颇能感同身受,每次祭天时他那身十二章衮冕也是压得他怀疑人生。
「妾身原本还不情愿由紫云阁搬到延嘉殿,不过想到明日要穿这身衣服,还得从这里出发到太极殿参加一整日的大典,妾身便觉得还是搬来好了,至少延嘉殿近得多了……」楚茉在说话时已经有些受不了,示意含香先将她的十二花树翟冠取下。
她说这话,萧清澜倒是好奇了,「朕一直不明白,其实你早在升为昭容时就能搬到离朕更近也更气派的宫殿,为何就是独独钟爱紫云阁,不愿挪动?」
「因为那时候赵贤妃还在嘛!紫云阁离佛堂近,为了方便,妾身觉得还是住紫云阁好。」楚茉解释得有些莫名其妙。
萧清澜听得更糊涂了,「紫云阁离佛堂近,与赵贤妃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事,楚茉就有些悲愤,「还不是赵贤妃喜欢菊花,老爱办什么赏菊、品菊宴,妾身又不擅种菊,我爹也不像其他人的爹那么细致,会为宫中的女儿寻些奇花异草,每次遇到菊宴妾身的头就痛。偏偏隔壁佛堂什么都没有,就是菊花种得最多……」
「你去佛堂偷采菊花?」萧清澜懂了,俊脸也跟着抽搐起来,「那种祭拜用的黄色菊花拿到赏菊宴上去,似乎也不会比较体面……」
「不是偷采,是移株!宴会回来还会种回去的。」楚茉说得理直气壮,「何况陛下你太不了解皇宫了,人家佛堂不只种黄菊,去岁我观察过了,负责的宫人们还种了白菊,原本还想今年终于换换口味,结果赵贤妃就去了,也派不上用场了……」
「你居然还观察佛堂种了什么菊……」萧清澜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朕的皇后要什么没有,日后你想种菊就种菊,想种梅就种梅,一年四季随你折腾,只不过你种了可能也没用,不会有什么机会让你在后宫召集嫔妃办赏花宴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楚茉眨了眨美眸,看上去有些懵懂。
她这副模样让萧清澜看得心痒痒,偏偏她身上那身厚重的「盔甲」着实麻烦,他终于更进一步体会到她对褘衣的抱怨多么贴切。
他收了收心,郑重地道:「朕在立后之后,准备逐步解散后宫。」
「陛下……」楚茉心头一动,忍不住讶异。
「朕这辈子就栽在你手上了,何苦再耽误其他人家的好女儿。」萧清澜半开玩笑地道,事实上他会做出这种选择,不仅是他的毛病让他只对楚茉起反应,而是他认清了自己有多爱这个女人,这辈子有她,他便满足了。
只是这样肉麻的话他说不出,只得隐晦的暗示。
楚茉却是听明白了,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情动没忍住,飞身扑进他怀里。
萧清澜抱着她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下,仍不免被撞得有些晕头转向。穿上褘衣的她何止两个楚茉那么重,幸亏她翟冠已先取下,要不他真觉得她想弑君。
偏偏怀里的她,总让他生气不起来。
「陛下,妾身好欢喜,好欢喜好欢喜……」楚茉在他耳边说尽了绵绵情话,一双媚眼看得人骨头都酥了,「以前妾身入宫,浑浑噩噩,原只想混吃等死,不意得了陛下青睐。今日得以为后,不是陛下恩德,而是陛下爱宠。那么妾身也要告诉陛下,今日妾身依顺,不是妾身攀附,而是妾身爱极……」
最后,两人紧紧相拥,两唇也渐渐贴近。
宫人们见状都知机地退了出去,悄悄地将门掩上。
今夜,帝后之间有的不是缠绵,而是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