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热呼呼的面龟,有奶酥、红豆和芝麻,今天买一送一,庆祝‘爱呷饼店’满一甲子!”一大早,艾可欢拉高嗓门,在自家饼店外大声叫卖。
位于台北新店老街的小小饼店,是由艾爷爷创立的传统饼店,主要制作中式喜饼、月饼、庆日用的面龟、寿桃等。
饼店早期生意很热络,到艾爸爸这一代便逐渐走下坡。并非艾爸爸手艺不佳,而是时代转变,对传统大饼的需求愈来愈少,年轻人多半喜欢西式喜饼,小孩满月、周岁,全改送西式的蛋糕点心,而节庆拜拜用的面龟和寿桃也渐渐被饼干、饮料所取代,传统糕饼几乎只剩老一辈的人捧场了。
身为艾家独生女的艾可欢,从小便帮忙家里做生意。大学毕业后,她跟爸爸合力经营饼店,可四、五年下来,生意始终不见起色,反倒愈来愈萧条。父母曾劝她外出工作,然而从小喜爱吃饼、做饼的她,却只想撑起家里的老店。
虽然工作辛苦,收入平平,但至少还能维持全家人的生计。她对未来仍充满希望,乐观的想利用特卖活动,冲点人气和买气。
只是辛苦叫卖了一上午,除了早起买菜的婆婆妈妈和去公园运动的阿公阿嬷、附近邻居三三两两光顾外,六十周年特卖活动的第一天,并不见什么大买气。
“来来来!今天开始到月底,店内商品全面八折,预订喜饼还有七折优待喔!”尽管面前长桌上的面龟山没卖掉多少,但艾可欢仍卯足全力,继续叫卖,边想着艾家饼店生意变差,便是因为喜饼订单大幅减少。
奶奶和妈妈虽是家庭主妇,却都擅长作媒。
听说奶奶一生促成超过上百对的姻缘,因此街坊邻居给她一个“金牌媒婆”的封号;而艾妈妈至今也促成不少良缘,每牵成一对,艾家饼店就有大笔生意上门。
然而今年二十七岁的她,至今却没有成功牵成一条红线——
呃,应该说她千方百计想撮合的对象,最后都没牵成,反倒跟她认为不合适的对象配成对。
也许,她除了跟老爸学做饼技术外,也该跟老妈请教如何作媒才是,这可能比她想破头做店庆活动,对家里生意更有实质帮助。
“来来来!好吃的面龟,买一送一。”她持续叫卖,脑中想著作媒的事。
“骆妈妈,你好!来买面龟吗?今天买一送一,要什么口味?全来一个好吗?”看见隔壁街邻居走上门,艾可欢热络招呼,拿起塑料袋,捉起桌上的面龟便装袋。
“呃,我不是来买面龟。没关系,各给我一个好了。”张凤玲见她已装袋,不好意思不买。“你妈在吗?”她准备走进店里。
“我妈送一袋面龟去隔壁街给陈婆婆,待会就回来了,你要不要进去里面先坐一下?不过,我爸带爷爷去医院拿药,我要顾店,可能没办法帮你泡茶。”艾可欢歉然道。就算没什么客人,她仍要站在门外叫喊,努力拚业绩。
“没关系,你忙。最近生意怎么样?”张凤玲亲切关问。爱呷饼店虽是几十年老店,生意却不如从前,只剩附近街坊邻居偶尔光顾。
“除了过年、中元和中秋这三大日子有大生意外,其它时间不是很好。”艾可欢实话实说。
“最近骆伯伯公司有没有人要嫁娶?我可不可以寄些喜饼DM到他们公司啊?”她马上想到一条可以推销的途径。骆伯伯在台北开贸易公司,而骆上杰研究所毕业退伍后,就进入自家公司工作。
“对了,骆妈妈,你家上杰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到时要考虑我家的喜饼喔!虽然现在的年轻人崇尚西式喜饼,但那种饼中看不中吃,还是送传统大饼比较大方啦!”想起骆家独子未婚,艾可欢赶忙拉生意。
骆伯伯是公司大老板,儿子结婚,婚礼肯定办得风风光光,需要的喜饼一定很大量。虽说喜饼是由女方决定,但付钱的男方应该也可以表示意见。
“唉!?说到我家上杰的姻缘,我就忧心忡忡,才想来找你妈帮忙说媒。”张凤玲唉叹一声。
“找我妈说媒?”艾可欢听了,很是讶异。“上杰条件那么好,没交女朋友吗?怎么还需要别人说媒?”
她跟大她三岁的骆上杰,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念同样的学校。高中时的他已是一表人才,之后顺利考上第一志愿、出国念研究所,退伍后便进自家公司上班。因他都一个人住,偶尔假日才回家,所以她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但骆妈妈跟她妈常有往来,听说他在工作上表现杰出,有这么好的条件,怎可能没对象?
“唉!也不知是条件好、眼光高,还是什么原因,这几年完全没对象,我每次问他都推说工作忙。早几年是交过几个女朋友,也带回家看过,我背后嫌了几句,之后他就再也没带女孩子回来过。”张凤玲无奈地摇摇头,毕竟儿子长大了,她也不好叨念太多。
“骆妈妈,上杰今年才三十岁,现在人流行晚婚,何况男人晚个几年结婚又不会影响身价,你真的不用心急。”虽说很想推销自家喜饼,但见骆妈妈为儿子婚事忧心忡忡,她赶忙开口安慰。
“本来我也想说慢个一、两年再催他,可是,今年我帮他算过命,还连算三间,都说他今年若不结婚,便要再等上六年,才会有姻缘。六年!我可没耐性等那么久,他不急,我到时可就急得没门了。
“这才想到你妈很会作媒,赶紧来请她帮忙。我自个儿已经帮他挑了几个合适的对象,但若我去讲,他一定找理由推托,所以才来找你妈帮忙。”张凤玲拉拉杂杂说了一堆。
“骆妈妈,要不要让我试试?我来帮他安排相亲宴。”艾可欢一听,跃跃欲试,她才想学作媒,马上就有对象让她实习了。
“你?你行吗?”张凤玲一脸狐疑地打量她,这种大事,怎么放心交给年轻人。
“上杰个性孤僻,找长辈说媒,他也许会排斥,我跟他虽然没什么往来,但好歹是旧识,由我帮他介绍对象,也许他会自在些。”她抢着要帮忙,相信凭骆上杰的好条件,一定很容易推销出去。如果她能顺利凑成一对她心目中的佳偶,她往后想兼差作媒,会更有信心。
“这个……”看她这么热心,张凤玲不好一口回绝,却仍是不放心将儿子的终身大事交给没啥经验的她。
“试试又不收费,如果真牵成红线,不用给媒婆钱,只要请女方订我家的饼就可以了。”艾可欢大力推荐自己,拍胸脯保证会努力达成任务。
面对热心乐观的她,张凤玲不禁犹豫是否该先让她试试。没一会,她远远地看见艾母牵着脚踏车回来。
“妈,你怎么了?”见母亲牵着脚踏车,走路一跛一跛的,而脚踏车菜篮歪斜,艾可欢急忙上前探看情况。
“刚才不小心撞到卖臭豆腐的,有点闪到腰……”周美云把脚踏车交给女儿,左手扶着腰,缓缓走回家。
“要不要紧?”张凤玲也上前关问。
“没事,我去隔壁国术馆乔一下,贴个药膏,休息两天就行了。”周美云扬扬右手。“你什么时候来的?”虽说是老邻居,但隔着一条街,也不是天天见得到面。
“刚刚,想来请你帮我儿子说媒。”
“说媒?上杰是留美硕士,将来要继承他爸的公司,依他的条件,我认识的人恐怕配不上。”周美云有些讶异骆上杰需要人介绍对象,忍着腰痛,打趣的说。
“我已经帮他物色到合适的对象,对方是千金小姐,我跟他爸参加商宴时,打听来的。但如果我跟上杰提相亲,他一定会拒绝,才想找你帮忙安排。”只是见周美云受伤,这下她也不好意思拜托了。
“我是可以帮忙,不过可能要等几天……”周美云边说边往一旁的圆铁椅坐下。
“那就先请可欢帮忙好了。”见她身体不适,张凤玲决定先由艾可欢出面游说儿子参加相亲宴。
“可欢要帮忙?”周美云有些怀疑地看向女儿,女儿又没什么经验。
“我很乐意试一试,不懂的再请妈教。我先带你去看医生再聊好吗?”母亲虽说没大碍,但她仍不太放心。
“没关系,我自己去,你爸不在家,你还要顾店。”周美云起身,准备走往附近的国术馆。
“我陪你去好了,路上可以再聊。”张凤玲提议。
“骆妈妈,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上杰的事才要麻烦你。”张凤玲笑说。跟着和周美云一起前去国术馆。
隔天中午,艾可欢骑车前往台北市信义区,准备找骆上杰当面谈谈。
“啊!找到了。”虽然偶尔会骑车在台北市晃,但这还是第一次前往骆家的贸易公司,幸好目标物很明显,她没迷路。
“哇塞!在这种高级大楼办公,一个月租金要多少啊?”将机车停放在附近,她走到宏伟的商业大楼前,仰头赞叹。
听骆妈妈说,骆家在这里买下两层办公室。当初骆伯伯创立公司时是租用别处的办公大楼,主要从事代理进口厨具,结果愈做愈蓬勃,几年后便迁到这里,买下一层办公楼层,再几年,代理的业务扩大,寝具、卫浴、家具,除了欧式,连日式都引进,人事也跟着扩充,一百五十坪的办公室不够用,便又往上买一层。
而骆上杰进公司后,工作努力,表现杰出,争取到多家国外知名品牌的代理权。
而她家的老饼店,传承到她第三代,生意竟愈来愈萧条,她不禁感叹,也许改天该向骆上杰讨教经营之道。
罗伦斯贸易,听名字就觉得很高尚,不像艾家的爱呷饼店,内外完全的Local,想想,要她向留美企管硕士的骆上杰讨教她家饼店的复兴大业,她突然觉得没脸跟他提。
按了楼层钮,搭电梯上楼,她告诉自己,眼下还是先说好一桩媒,接下喜饼订单比较实际。
到达三十五楼,她踏出电梯,竟然有些耳鸣。
“不好意思,我找骆上杰……呃,董事长特助骆先生。”艾可欢走到柜台,对总机小姐说道。直接叫名字好像有点不礼貌,她赶忙改了称谓。
“小姐贵姓?跟骆特助有约吗?”身着套装的总机小姐,抬眸看着一脸素颜,扎着马尾,身穿T恤、休闲裤、布鞋,打扮随兴,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艾可欢。
“呃,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吗?”抬手看腕表,才十二点半,她特地赶在中午来,就是不想打扰他上班时间,难道这种时间也需要预约?
“是午休时间没错,但骆特助不随意接见外人。”对方如果找一般同仁就算了,但找上董事长儿子,她可不能随便放行。
“我不是外人,我是……我是他的邻居,是骆董事长夫人要我来见他的。”艾可欢没料到来公司找人会遇到阻碍,不过,她信心满满跑来要跟他谈相亲宴的事,当然不能接受没见到人就直接败退。
“小姐贵姓?我帮你问问看。”听对方搬出董事长夫人,总机小姐不敢轻忽,问了她的名字,便拨内线到特助办公室。
片刻,她挂下电话,从抽屉交给艾可欢一个感应扣。
“骆特助请你直接上楼,到办公室找他。”
“这个要干么?”艾可欢接过感应扣有些纳闷,她知道一些公寓大楼电梯有控管,需要用感应扣或输入密码才可搭乘,但这栋超过五十层楼的商业大楼,几十家公司设立在这里,六部电梯皆对外开放,她方才也是直接上楼,并没有受到阻碍。
“三十六楼是罗伦斯高层主管的办公楼层,不对外开放,楼层钮有控管设定。”总机小姐柔声说明。
“喔!谢谢。”艾可欢点点头,拿着感应扣上楼。
再次走出电梯,她先推开一扇玻璃门,只见里面一条走道,左右两边是办公室隔间,她看着门上方的标示,找到董事长特助办公室。
敲了两下门板,她站在门外静候,等了几秒仍没有响应,她只好扭开门把,径自进入。
一入眼帘是宽敞的办公空间,坪数比她家店面还大,陈设却很精简,只有一组黑色沙发,一张办公桌椅,一排铁灰色资料柜,及两盆绿色植物。
令她讶异的是,左边与前方紧连两面落地玻璃,可以清楚鸟瞰外面的景致、四周林立的高楼及热闹街景。居高临下,视野非常辽阔,但她却感觉心跳加速,不敢再往前多走几步。
也许这样的空间和视野,符合大企业家对办公室的要求,但对她而言,却很没安全感。
她有惧高症,站在这里,让她感觉像搭乘透明电梯般,不由得紧张发抖。
艾可欢不禁往后退两步,张望四周,却不见骆上杰的人影,正犹豫着是否该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