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让人摸不清想法的平淡神色中,还隐隐残留着笑意,霍安准好心情地回到自己在龙阳镇上的别府。
他倒也没想到,今儿个他不过闲来无事,便什么护卫都没带,只身微服去东城这个边城探访探访,走着走着,竟让他遇着了一个莽撞又孩子心性的姑娘,着实让他向来郁结的心思有了些许的抒解。
他很早就知道,若想得到民心,除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身分之外,还得建功立业。
如果他能营造出一个坚强的守护者的形象,便能捉住民心。
所以他早早在龙阳镇安置了别府,虽然大部分的时间他都会待在营中领军,可若是心浮气躁时,他便会回到这里稍作放松。
「将军,你可终于回来了!」一见那昂藏的身影进了门,居总管忙不迭地迎上前去。
「有什么事吗?」霍安准一边淡淡地问着,一边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是黎丞相之女黎大小姐差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属下不知道该不该收啊!」
「都送了什么来?」
「送了一些京城的精致吃食,还有一些上好的布匹。」
「只送了这些?」若只送了这些,收下就是,值得居总管这样愁眉苦脸的吗?
「不只……」
「那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居总管蓦地红了脸,说起话来竟有些吞吞吐吐的。
「居总管,你跟着我也有十几年了,什么东西没瞧过,倒还没见你这样结结巴巴的,到底是啥东西让你成了这蠢模样?」
闻言,居总管带了抹苦笑,却也不能反驳,只能任由主子挖苦。
这下,他倒真的好奇了,这黎明柔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竟然教居总管这样难以启齿?
「主子自个儿进书房去瞧瞧便知道了,属下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居总管一张嘴开开阖阖了好半晌,最后却只吐出了这句话。
霍安准更加快脚步往书房走去。
饶是他这个见多识广的人,在推开门后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据他所知,黎明柔与霍安怀大亲在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送来这样的东西,也忒大胆了。
「将军,瞧你,不也愣住了吗?」居总管也忍不住出声挖苦道,不过他一望向那座屏风,老脸又忍不住臊红了。
毕竟有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会将自己的身影绣在屏风上头,而且还是那种实打实的绣,任何一个见过黎明柔的人,只要一见到这座屏风,便会知道上头绣着的人就是她。
那活灵活现的模样,彷佛她正在他们面前举扇扑蝶,置身于团团的花海蝴蝶之间。美则美矣,但这个时候送来这个,不啻是在帮将军找麻烦吗?
「我……」霍安准的确是愣住了。
黎明柔是黎丞相之女,他也是见过几回的,她对自己的倾心痴恋,他亦心知肚明。
虽然明知若是与黎明柔结亲,会让自己夺取皇位的路变得更短、更直接,可是那女人却勾带不出他的一点点心动或兴趣。
而刚刚好,那个女人却是霍安怀倾心所求,这几年但凡太子府得了些好东西,从没少往黎家送去。
霍安怀便是打算娶了黎明柔,然后全面接收黎居安在朝堂上的实力。
本来,这两个人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可偏偏黎明柔不知是哪根筋接错,总将目光摆在他的身上,却也不明说,反而尽是使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手段。
不但与他有几次不合规矩的「意外相逢」,他甚至知道她背地或利诱或威逼,不着痕迹的毁了几次他的亲事,但每回的「偶遇」,她总会端出一派温婉大方的模样。
这样想来,今天下午碰上的那个女人更能入他的眼。
更别说在他要离京前,黎明柔几番来信邀他一晤,根据可靠消息,她似乎是打算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好逼得他一定要娶她,可他哪是省油的灯,索性将计就计,让人将信送至了太子府。
接下来的事,听说整个京城闹了个沸沸扬扬,都说太子倾慕黎家小姐,情不自禁夜半相会,然后再隔一天,圣上已经下旨赐婚,让黎明柔成了太子妃,现在京城只怕早已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太子大婚之事。
他没想到的是,黎明柔这个太子妃竟然会有那么大的胆子,送来这露骨的屏风表达爱意。
霍安准摇了摇头,想到那女人的愚蠢,额际的青筋忍不住抽了抽。
他与霍安怀不和迟早是要跃出台面的,这件事若让小心眼的霍安怀知道,只怕还不晓得会为她自己惹来怎样的麻烦。
以前他只觉得黎明柔的高傲骄纵让他很是不喜,所以从来不曾起过亲近之心,现在他则庆幸自己没有对她动过任何的念头。
也只有霍安怀这个蠢货才会将她瞧成了宝,又或者是说他看中的是这个女人能为他带来的政治利益……
霍安准想到这里,眸中倏地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居总管,让人把屏风直接打包了,我记得太子的生辰不是该到了吗?」
闻言,居总管又是一愣。他还以为以将军的个性,这屏风会被打包扔进库房,此生亦无再见天日的一刻。
「怎么,人家巴巴地送上了个机会,我能不赶着去给太子添堵吗?」
那话说得彷佛还委屈了他似的,居总管瞧着自家主子,只觉得他心黑,可还就得要有这样的黑心,才能在宫里头那人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这倒是个好法子!」
将屏风送到太子那儿去,也让向来心高气傲的太子瞧瞧他为自己谋了个怎样的亲。
可虽然黎明柔做了出格的事,但身后还有一个黎居安在呢,太子还能不硬将这个哑巴亏给吞下吗?
这样将军既为自己出了个气,也让太子和黎丞相之间埋下一个交恶的线头,一举两得。
「还有,让人传讯进京里,无论京里发生了什么事都别轻举妄动,我就要让太子多倒腾倒腾,他这回愈是志得意满,所出的纰漏便会愈多。」
「是!」
霍安准不用想也清楚,霍安怀急地想将他扫出京城,其实心头也是有盘算的,他倒要瞧瞧他能谋算出什么来。
不同于关外的大漠风沙,金穆儿一进龙阳镇,瞧着道路两旁那青油油的绿树,心情便好了许多。
这里之所以热闹繁华,是因为在附近的秦龙山上发现了珍贵的泉眼儿,在极度缺水的大漠之中,但凡有点水源都是极其珍贵的,而后开始有人落户,然后慢慢形成城镇。
尤其关里关外的商队走商,总需要落脚地方,因而造就了镇上客栈饭堂林立,穿梭在大街小巷卖着什物的小贩更是来来往往。
虽说金穆儿才答应过王兄绝不会甩开护卫,但在外游玩,一群人跟着真是绑手绑脚,于是她这日天未亮就偷偷从皇宫溜了出来。
她随意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入住,褪去了关外那略显粗犷的服饰,换上一袭皇朝人常穿的襦衫长袍,摇身一变成了俊俏的小公子。
金穆儿面露欢愉,径自朝着一个卖着豆腐脑的摊子走去,她向来就喜欢这些小吃食,所以一瞧着那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就忙不迭地低头吃了,吃相虽然不至于狼吞虎咽,却也称不上优雅。
那碗豆腐脑没吃完,金穆儿的眼睛就盯上了另一摊的酱肉烧饼,眼巴巴地正要起身去买,谁知道路头那儿突然出现一辆马车,没头没脑地就往她的方向冲来。
与寻常的姑娘家相比,她已经算是身手灵活的,可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还是不免愣了住,只能隐隐听到周遭此起彼落的惊叫声。
眼见着马车就要撞上,金穆儿这才宛若大梦初醒般想要闪开,可是她的身形才一动,马车已经欺至眼前,眼看着就要撞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忽地,她觉得身旁拂过一道劲风,然后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扯了开来。
她整个人七荤八素的,好不容易状况稍微缓了些,连忙睁眼一瞧,便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你……」
她才正要开口,就听得耳边传来了咬牙切齿的低咒。
「你是白痴吗?」
「我……」头昏脑胀又被人骂上这么一句,金穆儿登时愣了,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见马车这么直直撞过来,也不知道要闪,我倒不知道……」霍安准原本还要再念,可是一见眼前这瘦弱的男人有着几分熟悉,立马顿住,开始打量起人来。
「多谢救命之恩!」虽然他的语气不好,态度也不好,可是就冲着他着实救了自己一命的分上,金穆儿忍住了气,站稳之后,连忙躬身言谢。
初时,霍安准当真没认出来,可她一开口,他马上惊想,这不就是昨日当众骂他是村夫的那个姑娘吗?
他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着倒是俊美,不过只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男人会长成这般纤细的模样吧!
既已认出了她,霍安准倒也没装陌生,开门见山道:「咱们还真是有缘啊,昨儿个关外见着了,今儿个关里又见着了。」
「就算有缘也是孽缘,有什么希罕的?」这话,金穆儿也只是咕咕哝哝的闷在口里说,心想寻常人应该是听不清楚的。
可她哪里知道霍安准压根就不是寻常人,他自幼习武,颇有天赋,自然较一般人来得耳聪目明些。
好一个孽缘呵!
听着她的抱怨,他倒也不觉得真刺耳,只觉她直白的性子不讨人厌。
虽说两人昨日当着大街杠上了,可他也没真往心里去,现在他又救了她,正好说明了两人真是有缘,于是心情一好,逗弄她的坏念头又不自觉升起,便朝着她朗声说道:「你不知道救命是大恩吗?」
闻言,金穆儿暗暗冷哼一声。她还真没冤枉了他!连忙说道:「你不知道施恩不望报吗?」
「那是君子蠢言,在下并非君子,但凡做事一定有所求。」
瞧他说得正气十足,彷佛他所言才是正理似的,她简直对他的厚颜无耻瞠目结舌,却也不忘回击道:「你爱做蠢事关我何事?我又没开口叫你救我!」
不是她不讲理,而是碰上了不讲理的人,那就得比对方更不讲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袖手旁观,让你去见阎王?」要知道若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伸出援手,这会她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鄙夷他?
「你……」虽说最近事事不顺心,可她也没那么想不开要早早去见阎王爷。
见她语塞,霍安准也不催促,伸手拍拍被弄脏了的衣摆,才正色地问道:「你想怎么谢我?」
「我摆桌请你吃饭总行了吧!」
「一顿饭就想打发救命之恩,你倒是好算计。」不满意她提出来的条件,他暗讽着她小气。
「不然你想如何?」
「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如何?」霍安准也不过是信口拈来的一句玩笑话,他也没当真,只是皇子做久了,谁见了他不是战战兢兢的,哪里有像她这般恣意和他吵架的,所以多逗弄了两句。
「许你个头啦!」金穆儿一听他那调笑之言,想也没想地就炸了毛,粗鲁的言语便不经意地出了口。
「啧啧啧,原来你是这么粗鲁的姑娘啊?那么便是你真的要以身相许,在下也不敢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