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似有无数的小蚂蚁在钻动,金穆儿这才发觉原来和真心相爱之人成亲,感觉竟会如此不同。
想那时她要出嫁赤耶国时,心头那种沉重,哪能和现在雀跃中带点期待的心情相比拟呢?
天才翻起鱼肚白,她便已起身,由着杏花儿领着众人为她精心打扮,虽然霍安准并不是到金昌国的皇宫迎娶,只是在别院内外张灯结彩,不过她不觉得有遗憾,因为他体贴的替她请来了父王和王兄。
拜完天地后,金穆儿先被请入喜房,她有些焦躁地坐在喜床上,耳边听着房外那些将领们高谈闇论和劝酒的喧哗声。
不是陌生的环境,却是最陌生的心情。
前一次,她是要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她背负着护国安民的使命,所以她除了感到心情沉重之外,一点儿也不紧张。
可是这回……她与他不再是陌生人,甚至还曾经同住许久,虽然不曾逾矩,可是因为有着不一样的相处,她却是更加紧张,完全没了以前那种大无畏的精神。
杏花儿随侍在一旁,望着穿着嫁衣的金穆儿,她真的觉得主子今天好美,虽然在边关成亲仪式不似在京城那样繁琐,可到底是皇子和公主的结合,装扮彰显着身分,并未马虎。
不过当她发现金穆儿的手紧紧捏着红帕,还微微颤抖着,她忍不住劝道:「八王妃你别紧张了,八王爷方才已经说了,出去兜个一圈便会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我不紧张!」说是这样说,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金穆儿已经不只是手抖脚抖,而是整个人都在抖了。
她紧张到甚至连有人推开了房门而不自知,外界的一切似乎已经与她完全没了关联,直到红盖头被掀了起来,才拉回心神。
「你怎么了?」霍安准见金穆儿的脸蛋儿即使上着胭脂却仍能瞧见一抹白,忙不迭关心的问道。
「我、我……」她抬头望着脸色被酒洗得红润的他,一时间竟结巴起来。
「公主这是紧张呢!」杏花儿笑着说完,灵巧的迈出房间,关上房门前不忘再道:「王爷和王妃好好说会儿话,我和丫头们可要去前院赶赶热闹。」
一听到两人得独处,金穆儿心中一动,表情却是含羞带怯,只觉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两人无声胜有声了好一会儿,金穆儿的肚子竟杀风景的咕噜叫了一声,惹得霍安准莞尔一笑。
「肚子饿了?」他宠溺地问道。
「嗯。」她不好意思地轻轻点头。
霍安准从桌上拿来一盘小点,坐到她身边喂她吃了起来。
金穆儿总算满足了,这才想到要问,「夫君不出去应酬吗?」
「谁耐烦跟他们插科打译。」霍安准耸了耸肩,将盘子随意往一旁几上一搁,恣意地说道。
看向妆点细致可人的她,他的眸中尽是柔情。
金穆儿回望着他,想着这段时间他为她花的心思,多到她的心里都快要塞不下了。
「谢谢你……」
霍安准嘴角噙笑,执起她宛若无骨的纤手,轻轻柔抚着。
瞧着他那满脸的宠溺与珍惜,她心中一动,想也没想地直起身子,冲动地在他的颊畔留下一记轻吻。
「你……」
风里来、浪里去那么多年,他还以为这世间再无任何的东西足以让他惊讶,可她的主动却让他一震,心里更是雀跃欢欣。
其实他也知道,他压根不用这么费心的为她打点一切,就凭着金昌国的积弱,只要他拿着她的父兄和子民相逼,她一定会认命委身于他。
可是他不想,虽然他总是一副像是要吃了人的凶恶模样,可是在这份情爱中,他还是有他的骄傲。
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我……没什么……我只是……」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金穆儿顿时脸颊发烫,羞得不能自已,连说话也结结巴巴了起来。
「傻丫头,现在才害羞不嫌太迟了吗?」
弯起了唇,霍安准无声地笑了,从来都不放过取笑她的机会的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挑起了她的下颔,双眼直勾勾地锁着她。
「我、我……」只要被他注视着,她便会浑身发烫。
不用她再多说,霍安准俯身衔住她那暖红的菱唇,不同于前回在山丘上的狂肆激情,这回他多了许多耐心,细细诱哄着。
心如擂鼓,金穆儿被他那濡湿的唇舐弄得不禁微张着唇,那模样更似无声的邀请,他一边吻着她,一边替她褪去了沉重的凤冠,大手已经不着痕迹的拂开了她艳红霞帔上的团龙盘扣。
「等、等……」
就算再意乱情迷,金穆儿也知道此刻庭院中还有许多宾客正等着这位新郎官,软弱无力的小手轻轻推着他,可此时的他像座大山,撼动不得。
「你……该出去了……」好不容易逮着了空档,她连忙曝嚅道:「现在宾客还未散,如此这般太过孟浪。」
霍安准压根就不在意那些人,若非想要给她一个不那么寒酸的仪式,谁耐烦请那么多人来打扰啊!
「可……」
金穆儿始终觉得不妥,但正要开口说话,忽地一阵血气上涌,一股子腥甜窜至了喉头,她连忙想要咽下,却抵不过阵阵涌上的不舒服,樱唇才微启,便呕出了一口鲜血,接着便感觉到剧痛自心头漫向四肢百骸。
霍安准大惊失色手捧着她不断呕出来的鲜血,在沙场上杀敌无数的他,这会儿可是完全乱了分寸,「你怎么了?」
见他那毫不作伪的心慌,金穆儿的心亦是一紧,只想出声安慰,可是才张口,又呕出更多鲜血,然后一阵黑云自她眼前袭来,一点一滴地蚕食着她的意识。
眼前的他逐渐变得迷蒙,她只感觉魂魄似乎就要飞出去了似的。
突然间,她的心漾着满满的不是害怕,而是强烈的不舍。
其实,她当真很想和他白头到老,做一世的夫妻。
可现在……瞧着他慌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或许没有这个机会了。
迷迷蒙蒙间,她染着血的唇角逸出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原来,不是不爱,只是还来不及辨清罢了。
她爱的,很爱、很爱……
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寂静无声的风云堂里,或坐或站几名英姿勃发的将领,几人细细低喁,不时夹杂着几声愤怒的咒骂。
关于八王妃在成亲之日却中了剧毒、如今命在旦夕的事情,他们都已经有所耳闻。
初闻此事,众人都不敢相信,谁都知道这封为八王爷的八皇子是最小心谨慎的,怎么可能让人溜进府里下毒却没有察觉?
下毒之人后来是捉着了,却也当场服毒自尽,所以至今仍不晓得幕后主使者是谁。
虽然没有证据,可霍安准的心腹和部属自然而然地将矛头指向了远在京城的太子。
太子一向心狠手辣,为了皇位,没啥事做不出来的,若是他重金买通府内的厨娘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议论纷纷,直到霍安准憔悴的身形出现在门口,这才住了嘴。
「各位应该已经知道皇上病危,如今朝中全是太子党的人把持着,朝纲不振,小人作祟,且粮草不发,我身为皇子责无旁贷,只能挥军而下,清君侧,不让小人得逞,可这事成王败寇,若是你们当中有人不愿跟随我的,尽可自行离去。」
在见到金穆儿那苍白而荏弱的模样时,霍安准就知道自己已经疯魔了,便是为了替她报仇,他也要即刻挥军南下,一如当初所计划的那般。
「朝堂被奸人把持,我等儿郎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这些将领从军多年,自是知道这其中的深浅,若是此行成了,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可若是败了,到时叛逆的罪名只会兜头盖下,可望着霍安准那坚毅的眼神,却没有人愿意离开,比起那小鼻子、小眼睛的太子,他们更觉得八王爷更堪当此大任。
所以略一思索后,便齐声道:「属下等,愿为将军前驱,清君侧,除奸倭。」
「嗯!」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霍安准仍是满心激动,他略略沉思,平抚了下心情后,再开口又恢复以往果断明快的魄力。
「左将军,本王给你三天的时间,点齐边关三十万大军,留下五万驻守边关,其余二十五万立刻挥师京城。」
「那王妃……」开口的是李卫,他知道霍安准对金穆儿有多么重视。
「王妃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大夫说了,最迟今晚便会醒来,一旦她醒来,咱们即刻挥师京城。」
一直以来,霍安准便筹划着让自己能够登上皇位,为了那个位置,他也以为自己可以牺牲所有。
可直到亲眼看到金穆儿气若游丝的模样,他才知道自己当真错得可以。
换作以往的他,不会在乎金穆儿的生死,可如今她的一切重过了他长久以来的追求,只要她能活下来,皇位又有什么重要,可是无论她是生是死,害她的人都得要付出代价。
是谁?
总是在她的梦中深深呼唤。
是谁?
总是执着她的手,说着软绵绵情话,让她听得心都酥了,怎么也舍不得离去。
又是谁?
总在她宛若置身冰窖之际,用那滚烫的身躯,无微不至地包裹着她,拂去她周身的冰寒。
金穆儿睡得疲累,意识总是飘飘荡荡地找不着安歇的地方,好不容易当她的意识一点一滴的回流,她感觉到温热的水珠滴落脸庞,她直觉那是泪,耳边更听清了一道干哑的嗓音不断唤着她的名、不断细说着满腹情意,可是她想醒来,却觉得眼皮彷佛被千斤的巨石压着,怎么也张不开。
她努力了又努力,当眼皮一寸一寸地往上掀,那骤然而至的光亮让她不自觉逸出一声轻叹。
原本执着她的手包覆得更紧了,同时也传来了霍安准那极度压抑却又兴奋的声音。
「穆儿……快醒来……大夫说你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慢慢退了,却不知你怎么都不睁眼。」
金穆儿身中剧毒,没少受苦楚,有时瞧着她连昏迷之际都能痛得落泪,很多次他都想着自己是否应该放手,可真到临头,却怎么也做不到,所以他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只盼能多分担一些她的苦楚。
中毒?!
终于,霍安准的这两个字就像一把钥匙,拨开了笼罩在金穆儿眼前的迷雾,她想起了他那轻柔又绵密的吻,也想起了当他见她呕血时,那种訾目欲裂的惊恐,心中蓦地泛起了一股子的心疼,她咬着牙,一鼓作气地睁开了眼。
然后,一张邋遢至极的脸庞映入眼帘,只是那么一眼,她的泪已然盈眶。
这段时间,这个男人是怎么折磨自己的?彷佛一夕之间老了好多!金穆儿甚至可以瞧见他的发鬓之处,竟然还掺杂着几许银丝。
这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任凭泪水扑簌簌地滑落。
「傻丫头,醒来就好,快别哭了。」霍安准哑着声安慰着。
他那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取悦了虚弱的金穆儿,只见她颊畔还挂着泪痕,可是嘴角却挂着暖暖的笑意。
「傻瓜,我这是高兴得哭了呢!」
从小便聪明绝顶,这一次还是霍安准头一回被人称之为傻瓜,可是他却一丁点气也没有。
只要她能永远这样笑意灿灿的,饶是天天被她骂傻瓜,他也无所谓。
送茶递水,又是取来巾帕为她擦脸,然后霍安准翻身上了榻,紧紧地将她搂进怀中,高悬了几天的心,这才终于落下地来。
噙着淡淡的浅笑,他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享受着那失而复得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