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老夫人七十大寿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京城里银妆素裹,树枝上结满了冰花。“过两天你祖母大寿,我已吩咐总管给你备了一份生辰贺礼,你届时带回去给你祖母。还有你嫡母和你姨娘那儿,我也让人准备了礼物,你一块带过去。”
墨清暖有些意外,方氏这两天莫不是吃错药了,居然这么反常,不仅没再诸多挑剔她,还对她这般和善。
抑下心头的困惑,她福身道谢,“多谢娘。”
方氏接着再说:“你再去药库里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药材,也一块带去给你姨娘。”
自打那日听了儿子的话后,方氏心灰意冷,又想到墨清暖并不知情,心里对墨清暖不免感到有些亏欠,因此没有再为难她,开始有意对她关照起来。
墨清暖颔首应了声,“谢谢娘。”她狐疑的暗中打量方氏一眼,婆婆突然对她这么好,让她忍不住要怀疑婆婆莫不是有人假冒的。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你们就都散了吧。”方氏朝她和赵俞心摆摆手。
墨清暖和赵俞心告退离开。
因为那日方氏交代过了,让那些美人们用不着来向她请安,所以如今只有赵俞心和墨清暖过来。
出了院子,赵俞心看向墨清暖,轻笑道:“婆婆这两日对你极好。”
墨清暖不解的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要不然婆婆怎么会无缘无故开始对她好?
赵俞心莞尔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已经习惯她对我横眉竖目的样子,她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怕嘛。”
“虽然我也不明白母亲是因为何故突然待你好,不过母亲这人看似严厉,其实是性子直,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墨清暖点了点头,她就是知晓婆婆的性子,才对她如今的转变感到纳闷不解。
再与赵俞心叙了几句话,两人就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翌日晚上,夜容央来到墨清暖的房里时,她问道:“我明天得回去祝贺我祖母生辰,你可要陪我一块去?”
“嗯。”夜容央淡应了声。
墨清暖心下一喜,正考虑着要不要继续谈上回未同他说完的那些事时,夜容央又开口“那药铺弄好了,我派了几个老实可靠的人帮你管着,过两日我让他们来见见你,往后
有什么事,你直接交代他们去办即可。”
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她惊喜的道:“你这么帮我,我该怎么谢你?”
“你用不着谢我,这些只是举手之劳。”他躺在床上,阖上眼,慢慢的说道。
她以为他会说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何足言谢,却不想他连提都没提。
“你对我这么好,往后你若有什么事,我也愿为你分忧解劳。”她再次委婉的向他表明心意。
他嘲笑了声,“为我分忧解劳,凭你?倘若我都解决不了的事,你又有何能耐能为我分担?”
这人就不会好好听人说话吗?“至少我能听你发发牢骚,解解愁闷。”
“发牢骚能解决事情吗?”夜容央凉薄的反问道。
“至少说出来你心里会舒坦一点。”墨清暖趁此机会,循循善诱道:“心里若积压着事,没有抒发出来,久了对身子不好。喏,咱们是夫妻,你心里若有什么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可以告诉我,我这人嘴巴很紧,绝不会外传。”
夜容央睁开眼朝她睐去一眼,“你若有事可以直接问我,用不着这般拐弯抹角的试探我。”不过她问了,他不保证会说,更不保证说的是实话。
她哪有在试探他,她一再向他表明心迹,他怎么就是没听懂呢?
见她没答腔,夜容央径自提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何这几日娘开始待你好?”
闻言,墨清暖立即被他转移了心思,“为什么?”
“因为娘梦见神明告诉她,你前世是她的女儿,为了奉养她而终生没嫁,结果这辈子你投胎成了她的媳妇。娘感念你前世的孝心,所以决定从今往后要待你如亲女。”娘的心思他明白,她这是想着清暖以后没办法拥有自个儿的孩子,觉得亏欠了她,在弥补她。
墨清暖无言的看着他,婆婆会因为区区一个梦就转变性子对她好?他这是拿她当无知的三岁小儿在哄骗吗?
既然他用作梦当理由来_她,她索性也回敬他一个,“其实我也曾作过一个梦,一直不敢告诉夫君你。”
夜容央饶富兴味的问:“什么梦?”
“梦中我是公主,你是落魄的穷书生。有一日书生见到公主,对公主一见钟情,非公主不娶,因此拼命用功读书,后来真的考上了状元。”
见她停了下来,夜容央接腔问:“所以你梦里的书生迎娶了公主为妻?”
“没错,皇上见书生才智过人,仪表不凡,就把公主许配给书生。书生兴高采烈的娶了公主回去,大婚这日,书生太高兴了,在跨过门坎时摔了一跤,结果伤到了胯下……”
“然后呢?”夜容央追问。
“公主没嫌弃书生,两人虽然一辈子都没有自个儿的孩子,却恩恩爱爱的度过了一生。”说完,墨清暖有些紧张的们着他。
“呵,你这梦还真是无趣。”夜容央嫌弃道。
“怎么会无趣,你不觉得公主和书生的感情很感人吗?”她和他也可以这样,恩恩爱爱的白头到老。
“哪里感人了?那书生蠢死了,连跨个门坎都会跌跤,把自己摔伤,这么没用的男人留着做什么?换了我是公主,一脚踹了他。”
这人、这人……是榆木脑袋吗,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她的心意?墨清暖气恼得不再搭理他,转过身背对着他。
身后响起夜容央低低的笑声,似乎因为捉弄了她而高兴着,许是觉得还不够,他又说道:“以后别作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他单纯来“睡觉”,从不碰她,也许令她起了疑心,她兴许是想借着这梦来试探他,不过她白费心思了,他不会给她任何希望。
墨清暖气闷的掐着掌心,很想转过去一脚将他踹下床。
墨老夫人七十岁生辰这日,京里不少朝臣和王公贵族都前来祝贺。
墨府那些出嫁的女儿和女婿们也都回来了,其中最受人瞩目的要属敬忠侯府二公子夜容央。
进了墨家,墨清暖与夜容央先去向墨老夫人请安拜寿。
墨老夫人的媳妇、女儿、女婿、孙女、孙女婿,还有几个曾孙、外曾孙将院子里挤得满满的。
夜容央与墨清暖走进去,一屋子正在说笑的人遽然安静下来。
脱下身上的大氅交给下人后,夜容央从容的携着墨清暖上前向墨老夫人拜寿,“祖母,容央与清暖特来向您拜寿,祝您福如东海,福寿绵延。”
夜容央将带来的生辰贺礼递过去,墨府的下人接过,夜容央和墨清暖跪了下来,朝墨老夫人磕了个头。
“快起来、快起来。”墨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祥,让人扶起他们。“能见到你们这些儿孙们齐聚一堂,个个成材成器,我这心里呀,比什么都高兴。”
墨清雅瞧见夜容央陪着墨清暖回来,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了几眼。她以前曾远远见过他一面,如今难得这么近的看到他,见他发髻上束着一只玉环,穿着一袭紫色镶着白边、袖口与襟口绣着云纹的锦袍,腰间挂着一枚色泽温润的羊脂玉佩,此时俊美的容貌带着笑意,透着几分雍容贵气,不像外传那般傲慢无礼。
再见一屋子里的人,除了祖母之外,没人敢再随意嬉笑出声,好不神气,想到自个儿因为先前代嫁之事被靖国公府的人厌弃,宁愿另外择人而娶也不娶她,害得她不得不嫁往奉州崔家。
那崔家比起他来远远不及,她心里又恼又恨,再看向站在夜容央身边的墨清暖时,眼神不由得带着几分怨嗔,认为全是墨清暖,才害她落得如此下场。
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眼神,夜容央淡淡扫去一眼。
墨清雅被他那冷冽的目光一瞥,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
再叙了会儿话,墨老夫人看向满屋子的儿孙,出声道:“你们别老待在我这儿,都出去走走吧!”接着她吩咐墨兆平、墨兆南兄弟带夜容央到花园去赏初锭的梅花。
这两人是钱氏所生,如今都在翰林院当值,他们鲜少见到夜容央,与他不相熟,但对这位妹婿,两人不敢怠慢,殷勤的领着他往花园而去。
墨清暖则去了孔静的小院,得知娘亲又病了,此时昏睡不醒,她沉下脸质问屋里伺候的下人,“先前不是好多了,怎么病情又加重了呢?”
一名侍婢解释道:“前两日下了一场大雪,孔姨娘就又犯病了,这几日大夫有来瞧过,但连服几帖药都不见起色,奴婢心里也很着急,可是孔姨娘不让奴婢们告诉您,怕您担心。”
“怎么不请太医来看?”墨青暖坐在床榻边,握起孔静的手替她号了脉,须臾,她轻轻搁下孔静的手,担忧的望着娘亲,依脉象看,娘亲的病比起上次更严重了。
那侍婢委婉的提醒道:“这……上回是托了姑爷的福才能请来太医。”若是府里的老爷、老夫人和夫人病了,倒是能请太医来,但依孔姨娘妾室的身分,哪能请动太医过府来诊治。
墨清暖也想起了这事,说道:“我回去再想办法请太医过府来,你们好好照顾我姨娘。”
她只是略通医术,要治病,还是得仰仗医术精湛的太医才成。
“是,奴婢会照顾好孔姨娘。”
墨清暖在房里陪着孔静好一会儿都不见她醒来,直到墨清荷过来,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清荷,你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
“五姊出嫁了,接着就要轮到我了,我这不是紧张嘛。哎,你说究竟是嫁人好呢,还是不嫁人好呢?”婚期在即,墨清荷有些忐忑不安。
“那要看你嫁的是什么人。”因为娘亲的病情,墨清暖的心情有些沉郁,同墨清荷说起话来也少了几分过往的亲昵。
察觉到她语气冷淡,墨清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姨娘病了。”
墨清荷安慰道:“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用不着担心。”在她看来,孔姨娘的病只要调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嗯。”墨清暖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安抚她几句,“你放心吧,你要嫁的人可是有京城八大才子之名,又对你情有独钟,你嫁过去后他定会待你好,以后会比待在咱们府里更加好命。”
“能这样最好啦!我瞧夜容央对你似乎很不错,这次也陪着你回来向祖母拜寿。对了,我们去花园找他吧。”说着,墨清荷兴匆匆的拽着她往花园的方向而去。
“找他做什么?”墨清暖纳闷的问。
“当然是在他面前露个脸,让他好好认认我这个八姊,往后万一我有事找他帮忙,也能有几分情面嘛。”
墨清荷拉着墨清暖出了后院,刚走上通往花园的廊桥,就看见不远处的墨清雅和墨清菊。
墨清菊早已听见墨清荷的话,回头讽剌道:“清荷,你倒是挺出息的,竟想去攀附夜容央。当初该嫁到夜家的人本该是六姊,要不是有人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抢了他,强占了六姊的夫婿,六姊也不会被逼得要嫁到奉州崔家去。”
这话勾起了墨清雅心中的嫉恨,她看向墨清暖,冷声问道:“清暖,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丈夫,如今在夜家过得可好?”
墨清暖慢条斯理的回道:“多谢六姊关心,我在夜家过得极好,夫君疼我,婆婆待我也好,我这趟回来向祖母拜寿的贺礼,就是我婆婆特地命人帮我准备的呢。”
墨清雅可是比谁都清楚真相,如今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却要来怨她,哪有这种便宜事?
墨清菊啐骂道:“你真是不要脸,抢了六姊的丈夫还敢这么得意!”
“我只问你,你在夜家过得心安理得吗?”墨清雅愤怒的质问道。
“她有何不心安理得?”
听见这道嗓音,几人望去,见到夜容央与墨兆平兄弟俩,还有靖国公世子杜向崇、庆王世子江长祥等人朝她们走来。
墨兆平兄弟领着夜容央去花园赏完梅花后,见离开宴还早,两人打算带他去书斋里赏画,途中遇见靖国公世子和庆王世子,便邀请几人一道去书斋,才会在廊桥上遇见她们。
“你当初不想要,给了她,现在见她过得比你想的好,你就不甘心了,嫉妒了,反过来指责她,你不觉得无耻吗?”夜容安冷淡的嗓音宛如带着利剌,毫不留情的射向墨清雅。
墨清雅瞬间心虚的涨红了脸,但仍嘴硬道:“哪有这回事,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这般羞辱我?”
夜容央瞟向她的眼神透着讥诮,“若没有这回事,你又何必像个妒妇般为难清暖?”墨清雅咬着唇,满脸委屈的反驳,“当初明明是她的错,是她耍手段顶替我,你怎么能怪我?”
杜向崇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怜惜,不满夜容央这样为难她,不忿的出声替她抱不平,“夜容央,你这般羞辱一个弱质女子,岂是君子所为?”
“君子?我从未自认是君子。”夜容央面带讽笑睨向他。
“我知道你素来蛮横不讲理,但再怎么说,也不该这般欺负一个女子。”
“你若心疼她,当初怎么不娶了她,反而求娶杨家的闺女,让墨六姑娘伤心得肝肠寸断。”夜容央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听他提及这事,杜向崇顿时羞恼的道:“夜容央,你别欺人太甚!”是父亲不肯让他求娶墨清雅,不是他不想。
“长祥兄,你说说我哪里欺人了?”夜容央一脸和气的看向站在一旁看戏的江长祥。
“没有,你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只不过有些人不爱听实话。”看见别人在夜容央面前吃瘪,江长祥乐得在一旁搅和。
墨兆平见自家妹妹被这般羞辱,眼眶泛泪,他暗骂夜容央不是人,急着想带走这煞星,“容央,我们还是去书斋看画吧!”
夜容央没理会他,又对着墨清雅嘲讽道:“说起来我很钦佩六姑娘的胆量,费尽心机安排一切,可惜遇上薄幸人,好梦成空,恨嫁他方哪。”他一个字一个字都在戳着墨清雅的痛处。
他当初既然认了墨清暖为妻,就容不得任何人欺辱她,若是有人不长眼,他定当百倍奉还。
杜向崇委实气不过,上前推了他一把,“夜容央,你不要太过分了!”
夜容央冷不防被他给推得撞上身后的栏杆,跟随在一旁的两名护卫见状,刷地抽出佩刀,横在杜向崇的颈子上。
另外两名护卫赶忙扶起夜容央,神色紧张的询问:“二公子可有伤着?”
墨清暖也担心的看向他。
夜容央扶着撞疼的后腰,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瞧见心上人竟被刀给抵着,墨清雅一时没忍住,怒声呵斥,“你们这些奴才在做什么,竟敢对靖国公世子动刀,你们不要命了吗!”
江长祥不怀好意的笑着道:“六姑娘竟说他们是奴才,啧啧,你不知他们几个可都是皇上跟前的带刀侍卫,都是有品级的吗?”他指着几个侍卫,看似好意的一一向她解释,“喏,这个是三品带刀侍卫,那个是四品的,旁边那两个是五品的。”而后幸灾乐祸的再补上一句,“就算是墨尚书,见到他们也不敢这般无礼。对了,他们的品级比你两个哥哥还要高呢!”
他这话一出口,墨清雅一脸错愕。
就连墨兆平兄弟俩也惊得一愣,那几个侍卫只穿着常服,他们兄弟又是文官,对宫里的侍卫不熟悉,没想到皇上竟然派御前侍卫跟着夜容央?!
杜向崇也吃了一惊。
夜容央朝护卫们吩咐道:“好了,你们别把靖国公世子给吓坏了,把刀都收起来,万;不小心伤着他,他爹跑到皇上跟前告我的状,皇上又要念叨我了。”
两名护卫领命收起了刀,退到一旁。
皇上命他们来保护夜容央时曾下了死令,若是让他出事,便提头来见。他们不知皇上为何如此重视夜容央,身为臣属,他们只管遵旨而行。
走到杜向崇面前,夜容央漫不经心的笑道:“你要庆幸那栏杆挡住我,没让我摔着,否则我万一有个好歹,你这条命都不够赔。”说完,也不等杜向崇回话,他冷不防朝杜向崇的脸重重挥去一拳。
其他几人见状皆惊愣住了。
就连被打的杜向崇都不敢置信,夜容央竟敢对自己动手!
打完人,夜容央朝墨清暖伸出手,“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
墨清暖微微一怔后,提步朝他走去,携住他伸来的手。
夜容央回头朝墨兆平道:“劳烦大舅子代我同墨老夫人告罪一声,就说我手痛,先回去歇着了。”语毕,他径自领着墨清暖离开。
四名御前侍卫连忙跟上。
墨兆平没见过有人这般嚣张,打完人还说手痛,他与弟弟相觑一眼,瞟了几个呆愣住的妹妹一眼,接着上前关心杜向崇,“世子可要紧?”
杜向崇捂着脸,面沉如水,不发一语的拂袖离去,他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江长祥乐呵呵的说着风凉话,“哎,这小子还真是不知死活,不只敢骂容央,还伸手推他,容央没让人打残他已算是他走运。”见没热闹可看,他脚跟一转,也跟着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