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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叶皇后(上) 第一章 胖妹变竹竿(1)
作者:寄秋
   
  发呆。

  发呆中。

  继续发呆。

  还在发呆。

  望着褪了色的藕色缠枝茶花床帐,半面吐蕊的铜铸海棠帐钩,以及略带古朴,实则有陈年潮湿味所留下的腐朽,睁大一双圆滚滚杏眸的李晓瑜除了发呆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神通的扭转眼前诡异至极的局面。

  她怎么也料想不到平凡如自己也有小说一般的奇遇。

  为什么是她?教人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

  从来不是美女的她得到的赞美通常是好可爱、好白嫩,大眼睛好有神,笑起来像融在蜜里的糖果,甜滋滋的,也似色彩鲜艳的福气搪瓷娃娃,让人想狠狠捏一把。

  因为嗜吃甜食的缘故,她打小就没瘦过,从一颗讨人喜欢的小圆球长成丰腴的贵妃体态,长辈看了依旧喜爱的捏捏她有肉的腮帮子,用看媳妇的眼神赞声好生养,明的暗的牵红线,盼能让她做自家儿媳。

  说来她的长辈缘好得没话说,可说是人见人爱,没有人不受她开朗乐观的个性所吸引,甚至小孩缘也不错,没有谁家的孩子不愿意跟她玩,她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她一出马,再难缠、再刁顽的孩子也乖得像小白兔似的。

  可是,说到异性缘就让人心酸了,受到诅咒般的恋爱运悲惨到不行,从暗恋隔壁的小雄开始,到如今第十五次告白皆惨遭拒绝,人家王美美是桃花一朵一朵地开,一年四季开满枝桠,没见凋谢过,而她是苞也不见结一朵,直接萎在枝干上,只见绿叶成荫无花踪。

  原因无他,源自她丰腴的身材呀!胸大腰也大,就是个多汁的水梨体型,在以葫芦形为美的普遍审美观下,她的“稍胖”就成了一种不可饶恕的原罪,男人眼中只看得见腰身纤细的骨感美人,瞧不见腴嫩有味的胖佳人。

  啊,胖有罪吗?她不过是爱吃一点,稍微放纵自己一些,有个抗拒不了美食甜点的胃,见到奶油蛋糕、起司蛋糕、苹果派、杏仁酥、蓝莓玛芬……就忍不住嘴馋,不塞个满嘴不罢休。

  唉,身材不往横的发展也不行,谁教她太贪吃了,点心、宵夜吃得凶,完全没计算卡路里。

  不过这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要怪就怪她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爸爸妈妈、哥哥姊姊都太宠她了,习惯性把她当小猪喂,一旦她瘦个半斤肉,他们就心疼得像有人往自己身上割肉似的,又是补又是灌的,全家总动员一起为她增肥。

  身为么女的她活生生是权威组织下的牺牲者,她没说“不”的权利,只能屈从,一家人合起来抵制她一人,她瘦得下来才有鬼,养猪计画持续不断,夙夜匪懈呀!

  好在她天生是个乐观的人,面对困境也不气馁,努力活出自我,随遇而安。

  譬如此时——

  “小姐,你醒了呀?该起来吃药了,夫人说你的身子再不好起来,要扣你的月银,让你连汤药也没得喝,直接病死在床上,省得连累一家子吃苦受罪……”

  发呆中的李晓瑜……不,是这具年仅十五、刚及笄的身体主人李樗,动了动怔忡大眼,似无力,又哀怨地望向一身浅青色衣裙,扎着双丫髻的丫鬟,那流不出的泪在眼眶中打转,羸弱得令人心疼。

  再看一眼刻着三仙拜寿图的檀木三足几,上头有只镶珠圆肚香炉,炉盖上满是灰尘和灰褐色污痕,看得出许久不点香了,下人们也不常清理,推放着当摆设,失了铜炉原有的光泽和香气。

  一张老旧的梳妆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倒是镶嵌其间的菱花铜镜还算光滑,映出一屋子的寒酸和刻苦,铺在梨花木圆桌上的纤锦都洗出毛边了,微微泛白。

  难得是还有三折山水屏风,以及屏风后的五尺宽刻木芙蓉黄梨衣柜,收藏的是穿了多年的旧衣,没一件是新的。

  听说她是一个七品县令的二女儿,可是穿的却不如夫人跟前二等丫鬟来得体面,这不是亲生的就当狗养,有得剩菜残肴就得感激涕零?

  幸好她生性豁达,既来之,则安之,在看到虽有细茧却纤长的葱白十指后,一直想瘦却瘦不下来的渴望被满足了,现在的她双颊凹陷,形销骨立,腰上没有往日的肥肉,只有可怜的嫩皮。

  往好的方面想,这也算是美梦成真吧!至少她瘦了,不再是旁人口中的小胖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用不着再忌口,担心腰腹上的肥油又多一圈。

  只是,不是说这李樗是县太爷的女儿,还是正室所出的嫡女,为何在她卧床期间不见伙食上有所改善,豆腐青菜、青菜豆腐,肉末比葱花还少,淡得没一丝油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下人不尽心尽力服侍,搞小动作,恶奴欺主?还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不受宠!众人排挤她,是个小受气包。

  看看臂上的擦伤和掐出来的淤青,分明是受到虐待,只是下手的人还有所忌惮,专挑衣服可以遮住的地方施虐。

  欲哭无泪的李樗只能见机行事,装出撞伤脑子的表情呆滞,彷佛得好好休养才能养好受惊甚重的身体。

  “春红,闭嘴!谁准你对二小姐无礼的,小姐就是小姐,咱们的主子,可由不得你放肆。”一名约十五、六岁,身着浅紫色衫裙的圆脸丫头板着脸教训。

  “柳绿姊,我说的是实话,夫人一早特别叮嘱了,要是这两、三日二小姐还下不了床帮忙操持家务,你、我和吴婆子就要挨板子,扣三个月月俸,我一个二等丫鬟一个月也才三百文钱,家里就等着这些钱买米下锅,若被扣了饷,我老子、老娘、弟弟妹妹吃什么,难不成让他们勒紧腰带挨饿……”

  若不是家里穷,无米可炊,谁家的爹娘舍得将孩子送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地任人打骂,就算被打死也无处申冤,破草席一卷,赔个几两银子就了事,这年头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春红家是做小生意的,如今还在城北胡同卖豆腐脑,早年家里孩子生得多,祖父母多病又得用药吊着一口气,几年下来花光了积蓄,渐渐捉襟见肘,米缸十天半个月是空的,只能吃糟糠野菜果腹。

  不得已只好将女儿一个一个的往外卖,交给人牙子勉强换个几两银子维持家计。

  五姊妹中,春红比较幸运被卖入离家较近的县府,当年不到十岁的她先是庭院洒扫丫头,月俸不高,仅二十文钱左右,之后调到二小姐身边伺候,由最低等的丫鬟做起,这才慢慢有了接济家人的能力。

  可是人的心是贪婪的,自从晓得自个儿的主子是府里最不受宠的二小姐,而且是受人欺凌也不还手的软柿子后,她的埋怨就没断过,不时发两句牢骚,巴望着能调到大小姐或三小姐院落当差,那两位小姐才是府里的金枝玉叶,老夫人疼得有如命根子似的,随便打赏个下人就是一两银子,这才叫富贵人家的手笔嘛!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春红的想法并没有错,虽然势利点却是为仆者的心愿,谁不想跟着得势的主子吃香喝辣,满手兜着金银财宝,摆显摆显扬眉吐气。

  李樗不经意地瞄一眼满脸不满的春红,又偷瞄一脸无奈又耿直的柳绿,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嫡女活得这么窝囊,难怪连个丫鬟都瞧不起她。

  要振作,一定要振作呀!就算做不到大富大贵也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这里可没有疼她的爸妈和兄姊,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再不自救就要任人宰割,一辈子低头做人。

  老天爷未免太“厚爱”她了,瞧祂们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不就是失恋多喝了几罐啤酒,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惩罚吗?昏迷过后再一睁开眼,竟是陌生的环境,人变了,景物变了,连时空也变了,她成了穿着类似明朝服饰的官家千金,而且才十五岁。

  比原本的她整整小了十岁。

  “夫人是夫人,小姐是小姐,只要老夫人还在,谁也不能苛待了二小姐。”尊卑有别,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偏失。

  二小姐也可怜,倒楣受了这无妄之灾,过程她都听其他丫鬟说了。

  前几日,闲来无事逛园赏花的大小姐瞧见枝头上盛开妍丽的桃花,她一堆丫鬟、婆子谁也不叫,偏偏要搬着海棠花盆经过的二小姐帮她摘花,还指定要最高的一枝。

  二小姐好歹是官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哪会爬树,但在大小姐的威吓下,只能手脚并用笨拙地往树上爬。

  眼看就要采到花,谁知一只毛毛虫掉在她手背上,她尖叫一声脚踩了空,整个人像离枝落花往下掉。

  离谱的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像怕被她压着似的赶紧散开,没有一人伸出援手试着去接,眼睁睁看她脑门撞向砖角,鲜红的血缓缓而出,很快地染红一地,气息几无。

  嗤了嗤鼻,春红仍有些许不敬。“知道了,柳绿姊,你别再说教了,我把药熬好了老半天搁在小几上,二小姐看也不看一眼,整日呆坐着不语,她是不是摔傻了?”

  一根木头似的,不是傻了还能是什么,憨憨傻傻的样子教人一瞧就来气,当时怎么不摔死她算了。

  “胡说什么!还不去拧条巾子给二小姐擦伤,做丫头的本分都忘光了,待会胡婆子回来瞧你又没做事,小心皮肉痛。”吴婆子没好气的斥责。

  她原是二小姐的奶娘,奶了她两年,但在夫人死后,老爷再娶,甫进门的新夫人便以断奶为由将她贬为看门的婆子,让当时年仅两岁的二小姐失怙又失去照顾的人,差一点养不活。

  她吴婆子是夫人的陪嫁,夫人当年曾经做主让她跟手下一个管事成亲。

  谁知道她大腹便便时不小心摔了一跌,未足月的胎儿差点保不住,夫人知道了,要大夫用最好的药替她安胎,母子俩才得以均安。

  她哪能让夫人拚命生下的么女为之夭折。

  其实女人传宗接代的压力不比男人轻,为了对得起李家列祖列宗,身子骨不好的夫人坚持一定要再生一个,为李家留下香火。

  谁知生的又是女儿,产后虚弱再加上失望打击,夫人不到一年便悒郁而终,留下刚长牙、嗷嗷待哺的二小姐,以及已经两岁大深受老夫人喜爱的大小姐。

  反观瘦弱的二小姐因为太爱哭,又是克死亲娘的扫把星,她在府里的地位像是多余的,姥姥不疼,爹爹不爱,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没多久,老爷又议婚,娶的是上司的女儿常氏,她一入门为了展现新妇的大度才注意了下年幼的二小姐,随手指了两个丫鬟照顾。

  不过在她生了三小姐之后,坐稳当家主母位置的她露出尖酸刻薄的本性,人前是和善可亲的后母,人后则是不理不睬,任二小姐自生自灭,若非为了博得贤淑美名,只怕早下毒手,让无人看顾的二小姐夭折。

  “二小姐,别发呆了,快把药给喝了,养好身子,奴婢想二小姐也不愿一直躺在床上,躺久骨头都酸了。”柳绿好声好气的哄着,舀了一匙汤药吹凉,送到她嘴边。

  “苦。”李樗眉头一拧,苦着脸咂嘴。

  “良药苦口,来,二小姐一口气喝了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一会儿奴婢替你拿颗蜜饯来。”都多大的人还怕苦,小姐跟小时候一样就怕吃药。

  “我好了,不用再喝黑稠稠的臭药。”她捏着鼻子,模样委屈,好像那药真的很臭似的,让人无法入口。

  柳绿失笑。“药都是这个味,二小姐赶紧趁热喝了,凉了会更苦的。”

  “有没有甜糕或饼,我配着吃。”一听到凉了更苦,李樗脸一垮,眨着明亮大眼索讨甜食。

  没办法,她还是爱吃甜食,没法克制分泌的唾液,吃苦前先甜甜嘴,免得满口药味把人苦死了。

  “先喝药,奴婢待会再去厨房取一盘栗子糕来给二小姐压压味。”只是还有剩吗?捧高踩低的仆佣们向来不待见青漪院的人。

  柳绿没说出口的事实,春红不屑的揭锅。“哪有栗子糕,能留碗汤就该偷笑了,咱们又不是大小姐或三小姐那边的,人家哪理睬,二小姐你就老实点,快把伤养好了,不然夫人一来又要戳你脊梁骨,说你贪懒装死。”

  “春红,少说一句。”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罚过又犯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主子再怎么样还是能决定她俩的死活。

  春红横了横眉,抿着唇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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