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听见青明珠来敲她的门,不过她装睡没应声,没多久外面的人见她没反应,门板就安静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既然决定要离开,现在最重要的是储备体力,什么不要想,睡个好觉,明天她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蒙起头,白皙的小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至于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红痕就不知道了。
隔天,天一蒙蒙亮,她就起床了,漱口洗脸,换上干净的半旧短襦和长裤,背上昨晩就已经收拾好的两个小包袱,再环顾她这穿越过来住了大半个月的房间,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能带走的东西也就那些。
推开房门,地上却放着王娘子给的绣件匣子,看得出来是昨夜青明珠给她送过来的。
她打开一看,确定无误,她把匣子装进包袱里,静悄悄的走出了老青家的门,头一次也没有回。
片刻过去,老青家门口的大槐树上冒出一个人头,他定定的看着鹿儿下了坡,走了好一段路,这才轻盈的跳下树,隐藏入草从中悄悄跟了过去
青老大被分出来后的房屋就在百花村的大山下,离老青家远,离村子也远,除非有心过去,就是个荒僻没有人烟的地方,鹿儿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虽然不是鹿儿心目中的砖造房子,但胜在结实,以前青老大刚接手的时候,是间破烂不堪的茅草屋子,屋顶漏水,地上泥泞,因为靠着山,湿气又重,根本不能住人,可青老大夫妻咬牙努力打工干活,存了钱翻修了屋顶,铺平了地面,又加修了两间厢房,将主屋和山坡隔开,但是自从夫妻俩决定要去外乡赚钱,这屋子就落了锁,没人住的屋子,外表看着还可以,内里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了。
虽说没人住,却有一条让人走出来的小径,来到门口,原本应该用大锁紧扣的木门却是没了锁头,大门虚掩,莫非,被小偷闯了空门?
青天白日的,鹿儿也没在怕,她身量小,不想惊动里面的人,把拉开大一点的缝隙往里钻,小小的小院,居然抬掇得干干净净,一件洗到发白的旧衣服就晾在捡来的几根柴禾上。
那是件姑娘的短襦衣。
她好奇心顿起,想看看鸠占鹊巢的那只鸠到底是谁?只是里外绕了一圈都不见人影。
两把凳子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不见,她放下自己的家当,想不到还有壶水,举起来晃荡晃荡的,不客气的倒了一杯解渴。
她原先以为破旧肮脏的景象都没有,有只有简单的几样家什,心里却无端端松了口气。
这里就是她的家啊,青家三兄弟分家,可分出来的际上只有青老大这一房,显而易见的孙氏就是看青老大这养子不顺眼,干脆分出来,眼不见为净。
青老大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既然是她的家,有什么不能住的。
然而,她走远的思绪还没找回,喝斥声伴着娇小的身影便撞了过来,鹿儿躲过她的攻击,头皮发麻的看着她手上那把生锈的柴刀。
合着这是百花村人的习惯?凡事都习惯先动手再说。
「你是谁?为什么闷不吭声闯进我家来!」小姑娘年纪不大,浓眉大眼,一手叉着腰,看起来像只小兽,可她身上破烂又空荡荡的衣服却出卖她外强中干的本质。
鹿儿觉得自己已经够干瘪的了,没想到这年纪看着和她相当的小姑娘不只面黄肌瘦,根本是包着皮的骷髅,这是从来没吃饱过吧。
「你叫什么名字?」
「这应该是我问的。」小姑娘挺有个性的,完全以主人自居。
鹿儿不介意。「我叫鹿儿,你呢?」
「我叫小绿。」
「你在我家做什么?」
「这是你家?骗人,我探听过了,这家人都去了远地,屋子是空的,我才住进来的。」小绿握着拳头,理直气壮。
「我爹娘和弟弟是去了远地,他们把我寄在奶奶家,这,你可知道?」
小绿颓丧的垂了头,蚊子的哼哼,「我听村子里的人谈论过。」她很快又昂起头,看见鹿儿脸蛋上一条明显的红痕,这会儿脸已经微微肿起。
「他们……对你不好吗?」
鹿儿没有说老青家的人对她好或不好,她只是很坦然的说道,「我觉得自己住自在些。」
「我明白了。」小绿把手上的柴刀抛下。看起来她又得到处流浪了,那种居无定所,到处被人赶的生活,她真心不想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
好不容易找到这屋子没人住,她还以为可稍微借住久一点,起码几个月,或者一年,想不到她晚上作梦还会偷偷笑的时候,主人回来了。
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很么以前就没有了——
「那你又为什么住进来?」
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家乡遭了洪水,我爷奶爹娘还有弟弟妹妹都没有了,他们的尸体不知道被大水冲到哪那去,我醒过来就开始流浪乞讨,一个县城走过一个县城,来到这里实在走不下去了,见到了小溪想喝水止饥,却无意中看见这里的屋子没人住,我在屋子旁观看了两天,确定真的没人才敲开锁进来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终于有瓦片可以遮头,有墙璧不怕闹风……没有想太多……」
是个流离失所的可怜孩子,家人在一场大洪水里都没了,那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穿过来的时候是被老青家收容的,头上有瓦,身上有衣,虽然经常性的没饭吃,可比起这个小姑娘,她算是好的。
人是禁不起比较的,一比较就会发现差别,有了差别,有的人会想要好,甚至更好有的会心生怨恨,觉得为什么自己不如人。
鹿儿没有让小绿继说下去,她只是很平常心的说道,「既然你没有地方去,那就继续住下来吧,反正这屋子也只有我一个人,我们一起做伴。」
小绿仔仔细细看着鹿儿的神情,她脸上没有点嘲笑还是敷衍,而是带着真挚的诚恳,她咚地就跪下去磕头,「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绿愿意做牛做马报答。」
那膝盖着地声音让鹿儿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这么跪着磕不痛吗?
她回想起上回孙氏罚她和青明珠下跪的场景,就算她偷偷垫了被子,没有把胨盖跪废,可那滋味光用想的就不好受。
「唔,你想报答我?」
「是的!」
「那记得,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跪人,怪不舒服的。」
小绿无语凝噎,这样的报答会不会太奇怪了?可在鹿儿严肃的目光下,她还是顺从的起身。
鹿儿点点头,也算孺子可数,随手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很大的油纸包,「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昨天我和明珠姊去县城从酒楼包回来的点心,听说还是酒楼里很出名的粉糕,尝尝?」
一大包的油纸包摊开,桂花糖蒸栗粉糕垬有三层,层层分明,桂花和栗子的香气交融,鹿儿一吃就爱上了,荷花酥形似荷花、酥层清晣,形美动人,包裹着山药、面粉、澄沙馅的山药糕,她也尝过,觉得很对她的胃口,便全包了回来,只是经过一路奔波,一夜折腾,荷花酥也不荷花了,山药糕和栗粉糕还黏成了一块。
没想到小绿一看到这糕点,半点不嫌弃,口水直吞,眼泛绿光,「我真的也可以吃?」
「不让吃还问你做什么,坐下、坐下,一起吃。」
小绿也不进究,还真坐下来就吃,起先是咬了小小口,但是接下来几乎就是用塞的,并且用频频的点头给子最高评价的赞赏。「要是能让我天天吃这么好吃的糕点,我死了都愿意。」
「要我说,冒着热气的时候更是香甜软糯。」这会儿虽然凉了,还是很好吃的。
毕竟昨天在酒楼鹿儿就尝过了滋味,看着小绿狼吞虎咽的饥渴样子,她索性吃了两口意思意思,剩下的全让给她了。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油纸包上连半点细碎渣渣都让小绿吃得一干二净,鹿儿认为要不是她在小绿有可能连油纸包都会吞下去。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圣母性格,随便就对人家好的人,只是小绿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一餐可能要当或好几餐吃,找不到食物的机率可能大过有东西吃,这让她很是怜惜。
她慢吞吞的倒了水,冲走嘴里的黏腻感,顺便也替小绿倒了一碗。「别急,往后,只要我有一口饭,不会饿着你的。」
小绿动作一滞,杏眼很快浮起了水雾,她擤了下鼻子,「小绿会好好做事,报答姑娘的。」
「我没把你当下人,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小绿把最后一块山药糕放进嘴里,和着水咽了下去,「不,做人不能这样,我爹娘说过,人不可忘恩负义,姑娘和小绿素昧平生,什么条件都没提就愿意让我留下来,我自然要付出劳力换一碗饭吃,这样接受姑娘的好意,我才不会觉得亏心。」
哟,是个是非分明,有扳有眼的小姑娘,鹿儿发现她还满喜欢小绿的个性的。
抱着缺了角的茶碗,鹿儿环顾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屋子,家人都走了,只留下搬不动的大样家具,她方才逛了一圈,到处空空如也,厨房架上连个盐罐子都没有,更别说被褥枕头油灯这些东西。
最现实的是没有食物,她想在这里过下去,而且还要过得不差,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得重新置办过。
得了,姊包里有钱,赚了钱就是要花的,左右没什么事,「趁早,我们去把需要的东西买一采,回来再来整理房子。」
也就是说她们有不少事情可以做了。
买东西?小绿的脑空白了一下,她们有钱吗?
「姑娘有钱吗?」
不错,知道要问这问题。「有,够我们用的。」
「哦。」小绿愣愣的起身。
而鹿儿已经拿起荷包,准备出门了。
有了昨天的经验,鹿儿又拦了财叔的牛车,这次车上的人不像昨天那么多,那婶子们对于鹿儿连着两天去县城倒没多大意见,反而对小绿这陌生的面孔问题不少。
这时间,鹿儿看了眼还没爬升上来的日头,心里有数,老青家的人这是还没发现她不见了,没嚷嚷开,所以村民也无从知道她搬回自己家的事。
乡下人家就是这样,谁家一点艺麻绿豆的事都瞒不了。
小绿对于这么多的关注眼光,显然有些吃不消,垂着头,要不是鹿儿就紧靠着她坐,她相信小绿应该会跳下车去,宁可用走的。
鹿儿摸摸小绿细到骨头都凸出来的肩膀。「这是我远房的亲戚,我带她去县城买些用得上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村民打量小绿的穿着,还有她一副难民的模样,很有默契的点点头,她便住在偏僻的村子里,多少也是知道有些地方不是那么太平的,早灾、水灾、蝗灾、地牛翻身,老天爷什么时候要翻脸,那可是不一定的。
许多人对小绿的眼光就多了几分温情和同情,一路上聊天说笑很快到了县城。
「这里我来过。」陌生又熟悉的建筑物,小绿甚至知道城西角有座破庙,她跟着流民曾窝在那里住了半个月,都是靠人家施舍的薄粥和偶而才有的咸菜,一天一顿的熬过去的。
只是那样的施舍也无法长久,没多久他们被人驱赶,后来她和其它的流民走散,糊里糊涂的像游魂般的走着,也没把握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倒地不起,成了路边的尸体,没想到却找到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还遇到了姑娘。
「都过去了,我们做人要往前看,要抱着希望,就算没办法把日子过好,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不是?」鹿儿看见小绿眼里的苍凉和茫然,拉着她的手进了一家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