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后,咏美起身收拾,梁睦月看著她侧脸,突然张口唤:“尹咏美。”
“干么?”
“我要你明天就来。”
咏美停下手边工作,摇摇头。“不行啦,我已经答应店长这两天都会去打工,她已经想办法让我提前离职,我不能对她食言。”
梁睦月拉长了脸,这家伙还真是有胆,又一次拒绝他。“我管你答应对方什么,明天早上我张开眼睛,就是要吃到你做的早餐。”
“不可以这个样子!”咏美像教训小孩子似的双手插腰。“做人就是要说到做到,况且是你自己答应给我三天,我也跟人家说好做到明天晚上,不管,我还是照原先提议,后天早上过来。”
梁睦月不可思议,没想到在她心底,他梁睦月钓要求,竟敌不过她对速食店店长的承诺!
从来没人敢跟他唱反调!梁睦月盛怒地踹开椅子。
他表情好狠,咏美吓了一跳,忙不迭退开三步,以策安全。
两人四目相对,梁睦月勾唇给了她一抹比冰还冷的浅笑。“如果我明天早上没看见你──你也不用来了。”
“喂!”一听他这么说,咏美倏地回过神来。“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你好好考虑。”梁睦月高傲一睨,转身离开。
☆☆☆
第二天──
听见他的威胁,任何有脑子、有理智的人,都该晓得不可以违拗他意,可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没来!
“尹咏美人呢?”梁睦月对著话筒发问。
电话那头的刘经理一查,胆颤心惊地回道:“她人在会计部……需不需要帮您转接电话给……”
不待刘经理说完,梁睦月挂断电话。
有如愤怒的笼中之狮,梁睦月啃啮著指节在房内来回走动,咏美的拒绝让他颜面大失──虽然没有人看见,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口气要他怎么吞得下去!
那女人真以为他非吃她做的菜不可?梁睦月踅折的脚步忽停,一股倔强涌上心──骄傲如他,怎么能被一个女人瞧轻?!
他拉开抽屉,十多张写著女人姓名电话的字条跃进眼帘──这些全是他夜里睡不著上夜店游玩的成绩。说真话,他根本记不清给他电话的女人面孔,总之就像抽奖,随意抓起一张就拨。对方一听是他,直在电话那头格格傻笑。
“一小时后见。”女人留下一个飞吻结束通话。
梁睦月嫌恶地丢开话筒,脱光衣服走进浴室冲澡。
被热水淋湿的他瞪著半身镜里的自己,冒著血丝的细长眼眸,在在说明他此刻的心绪。
从来没有人敢惹他生气!
梁睦月用力一捶镜面,一阵痛麻窜上右臂,他一啐后关上莲蓬头,淋湿的黑发有如帘幕,坠下滴滴水珠。
十五分钟后,穿著白衫黑裤的梁睦月坐上银灰色Lamborghini(蓝宝坚尼),踩下油门,急速奔驰。
该死的尹咏美,竟敢如此不在乎他!盛怒中的梁睦月,直觉想要找个温暖女体来发泄心中的恼恨──从来没人敢违逆他,从来没有!
他对天发誓,如果明天一早没看见那家伙进门,绝对让她好看!
隔日一早,咏美依旧准时坐进她在Star-like会计部的位子上。虽然表现勇敢,可是整天只要李主任自他办公室探头,或桌上电话响,她总会背脊一凉,身体变得无比僵硬──但说也奇怪,整天,却一直没收到上头要她回家吃自己的通知。
这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班时间到,咏美尾随回家休息的人潮挤上捷运列车,在即将关门的“哔哔”声中,她抓紧吊环站立,明亮压克力窗映照出她心神不定的表情。
她记挂梁睦月的饮食状况,虽然跟他相识不过几天,但她多多少少已经了解他脾气──梁睦月超级挑嘴,只要料理外表看起来不足以吸引他张嘴,就算会饿死他一样不吃。昨日她一直在考虑该不该为他破例,但一进麦当劳看见同事写在白板上的叮咛,她马上打消念头。
同事们打算替咏美办个“欢送暨高升”Party,包括白天班同事,也在白板上署名参加──大伙兴致勃勃,她这个主角,怎好意思说要提前一日走人,所以只能跟梁睦月说抱歉了……
咏美衷心期盼他不要太生气,至少,至少也给她一个弥补他的机会。
三天期限一到,一早,咏美在自家菜摊上挑了些肥硕菜蔬,装成一袋交到老妈手上。“呐,帮我算算多少钱。”
“嗳,算什么!你头一天到你老板家上班,就当老妈送他的见面礼。”
“没这回事!”她不由分说硬要老妈开价。“公归公私归私,算钱,你再这样,小心我以后不跟你拿菜。”
记好金额,咏美挥别老妈准备上班。她仔细算过,每天搭捷运转公车花费,跟她骑摩托车上班的花费相当,但后者机动性与负载性高,两相比较,聪明的她当然选骑摩托车。
半个小时后,粉红色小Cherry停在白色大宅前,咏美摘下安全帽掏钥匙开门。
不知道梁睦月见了她第一句会说什么?一路上咏美都在想这件事。她拎著包包与塑胶袋走进大宅,和前天一模一样的摆设,让她略略感到安心。
她看了眼时钟,才八点过一些,梁睦月应该没这么早起床吧?!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咏美不啰嗦开水洗米煮粥。虽然有点担心梁睦月会真照他前天说的,不再雇请她工作,但她还是抱著一丝希望准备好早餐,说不定等他起床见了满桌子菜,他会心情大好网开一面。
两个小时过后……
“那家伙是打算睡到几点啊!”咏美坐在餐桌前嘀咕。“说什么一早醒来就要有早餐吃,现在都十点了,连个人影也没有!”
她表情焦躁地绕著餐厅来回踱步,心里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随著时间流逝,感觉越来越强烈,又过了半个小时,她大步走出餐厅。
她决定上楼瞧瞧,如果那家伙真乖乖在床上睡觉,她也不会吵他,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觉得梁睦月没在床上。
爬上二楼他房间,咏美小心翼翼旋开门把,探头一看,人瞬间站直──
真的不在!
忽地一个直觉,她奔出屋外,就在头一回撞见梁睦月的凉亭中,看见他横躺在地。
“不会吧?!”她惊喊,跑到梁睦月身旁,轻摇他的肩膀。“喂,你醒醒啊!梁先生……你不要吓我……”
她触碰他的额,那种不带人气的凉意令她心惊,感觉好像不久前他才刚从冷冻库出来,一个好好人怎么会冷成这样?她两手搀住他同时左右张望,多希望此刻能冒出个人手帮忙。
不行,她一定得想办法送他到医院去!
咏美再一次抚摸他凉透的额,俯头在他耳边喃喃说道:“你在这等我,我这就去里头打电话叫救护车……”
听见她这句话,原本闭起的黑眸突然张开。
“不要……”
她闻声低头,不意撞见梁睦月还来不及伪装坚强的眼──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个多愁善感、诗情画意的人,但看著他的眼,咏美发誓,她当真在他眸里看见寂寞,满满的寂寞。
咏美心一痛,不自觉呼应他眼底恳求,又重新环著他肩,搀他坐起。“你还好吧?”
她温暖的体温有如雷击般震醒了他。不过眨眼时间,方才仍占据他眼里的寂寞消除,眉宇再度被防备与警觉覆盖──他又是先前那个不可一世、骄傲又任性的孤傲男子。
“你还来做什么?”梁睦月推开她手,执意靠自己力量坐起。
昨天为了发泄她违抗他的怒气,梁睦月包下一间饭店总统套房,备齐美女名酒佳肴,在里头恣意狂欢。只是不知为什么酒越喝人越清醒,与女人交欢越久,身体越凉,他感觉不到发泄之后的快感,徒留满身空虚。
夜深,他回绝多名女子邀约独自返家,空无一人的大宅有如黑洞般,吸走他最后精力。在马桶吐完他逼迫自己吞下的食物,他狼狈逃出,发狂似地在偌大花园里乱走。
之后的事,他再也记不清。
“对不起嘛!”咏美对自己再三发誓,若有机会见到梁睦月本人,她一定要好声好气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我昨天是真的想要来的,但公司交接还没完成,还有,我打工那边的同事,刚好帮我办了一个欢送会──”
他闭著眼负气一哼。“说来说去,你就是把别人看得比我重要。”抬手朝大门一指。“钥匙留下你可以滚了,我梁睦月还没悲惨到需要求人帮我做事。”
“不要这样嘛!”她软声求著。“我一早还特别在我妈摊上,挑了最大最新鲜的菜要煮给你吃,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赶我走嘛!”
他闻言张眼,一双黑眸鄙夷凝视她。“真的是为我而挑?我看不是吧,依你个性,应该是看在可以帮你妈增加收入,才顺道带来。”
对于他这说法,咏美没办法反驳。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他伸进衣服口袋抓出一叠千元钞,“啪”地丢在咏美面前。“呐,这样够不够?不够家里还有。”
咏美愣住,瞪著散落一地的纸钞,慢慢抬头看著表情淡漠的他。没错,她的确爱钱,自小每个人都喊她“钱嫂”,她也颇以这个称号为傲──但,从来没有一次,她会像此刻一样,如此讨厌“钱”这东西。
她感觉他刚才丢掷的,不单只是一叠干元钞,而是她的好意,她的关心,还有──尊严。
咏美气坏了!
“你这个人笨蛋!”她一边用力推揉他胸口边吼,眼泪狂飙。“你把钱丢在我面前算什么?我爱钱又碍到你啦!至少我是老老实实,靠我的双手我的体力我的时间赚钱,你没有资格拿钱来污辱我──亏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担心你会饿肚子,今天一早七点多就急急忙忙跑来,结果你竟然这样……对我……”
听见最后一句,原本扭开身子不想被她碰触的梁睦月,突然停下了动作。她刚说什么?
“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会感觉受伤?我也会啊!”说到最后,咏美不再捶打他,只是垂著头猛掉泪。
瞪著她哭花的脸,梁睦月那颗被寂寞冻住的心房,慢慢地,有了一丝暖意,苍白的唇瓣浅浅地勾起一抹笑。
原来──她心里还是有点在乎他的。
“喂……”望著依旧啼哭不止的咏美,梁睦月悄悄伸手拉了拉她,用极不情愿的口气吐出一句话。“不要哭了。”
“要不是你惹我,我怎么会哭……”她搓揉著哭红的眼瞥他一眼。
“我不会道歉的。”他冷酷说道。
咏美好用力好用力地瞪他,但眼泪总算停下来了。
“搀我进屋子。”
他朝她伸出手,咏美瘪嘴不理,本以为她会拒绝接受他的示弱,没想到才眨侗眼,她便乖乖伸手环住他腰,支撑他站起身来。
“小心点。”
听著她仍带鼻音的提醒,梁睦月眼底,悄悄浮现一抹温柔闪光。